几人一路谈笑风声,气氛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猴子这时也从前方带来个好消息,说是在一棵大棕榈树下发现了野鹿的踪迹!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均是大喜过望,一路小跑着随猴子往那颗棕榈树奔去。
这棵棕榈树十分粗壮,树体足足要两个成年人手拉着手合抱才能围住,个头也高大,与周围低矮的灌木和驼子似的果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乍看之有一种傲视天下,突兀不群之感。
陆乘风朝着猴子所指的方向侧目望去,果然看见刚才那只体态健硕的大野鹿正躺在树下悠闲地打着盹儿,全然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危险。
安子激动得举枪就要射,却被陆乘风一把给拦了下来。
“别着急,这儿离得太远,子弹容易偏斜,等靠近点再说。”陆乘风说着便安排了几人躲在灌木从里侯着,自己则带着老柯蹑手蹑脚地朝着那头肥嘟嘟的野鹿走过去。
就在两人慢慢向野鹿靠近之时,野鹿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忽然警觉地抬起头,神态慌张地朝着四下里望了望,陆乘风忙拉着老柯矮身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大气也不敢出。那野鹿兀自巡视了一会,并没发现什么危险,又重新蜷着腿,懒洋洋地趴在了地上。
“看看这距离有把握么?”陆乘风小声对着老柯耳语道。
“呃……”老柯犹豫着,提起他那杆掉了漆的半自动步枪,朝着野鹿仔细比对了几下,皱着眉说道:“这儿有些远,不太好说,一半一半吧!”
“这样啊……”陆乘风边思忖着边往两人前方看了看,前边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树木相对较稀少,且都不够粗壮,不足以藏下二人,稍微有个闪失,很容易就会被野鹿发现了。
陆乘风思索了一会,说道:“你看要不这样,咱俩分个工,我先绕到它后面包抄,完了我给你个手势,你见了手势后就朝着它开枪,要是能打中当然最好,万一没打中的话,我就把它往你这边赶,等进入了你拿手的射程范围内,你再射中它的几率就大得多了。”陆乘风边说着边拍老柯肩膀,眼神中满是鼓励。
“好主意!”老柯欣喜地说道。“放心吧,要是两枪内老子还打不中这畜生,老子把头切下来给大家当球踢!”
“那倒用不着,瞧你那脑袋四四方方的,能滚得起来?”陆乘风戏谑道。
老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那肥头大耳的脑袋,也是一阵哈哈大笑,一只手很随意地伸进弹夹里摸出几粒寒光闪闪的子弹,娴熟地打开枪膛把子弹给推了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后,老柯趴在地上,将枪倚着那被树叶覆盖了一大半的石块上,屏气凝神地瞄准了野鹿。这野鹿通体呈黑褐色,皮滑肉亮的,少说也有个两百来斤。老柯眼中仿佛出现了一锅香喷喷的烤全鹿,他可以很清晰地预想到晚上几个皮肤黝黑的大老粗围着篝火堆狼吞虎咽的情景,嘴中不禁又是一阵口水连连,肚子里头咕咕咕地一通乱叫。
这林子实在太大,动物分布得很稀疏,平日里稍微能勾起几人食欲的山珍野味也是很少能见到的,倒是一些令人反胃的东西,诸如蝎子,蜈蚣,爬虫,小拇指大小的蚊子之类,几人却是司空见惯了。
就在老柯思来想去的时候,离棕榈树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忽然钻出一团黑乎乎的物事。
老柯以为是什么凶禽猛兽,警觉地抬起抢口来瞄准那物事,待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陆乘风,此时的他正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又缓慢地站起身,见那野鹿仍旧没动静,忙一脸兴奋地朝着老柯这头不住地挥手示意。
“这下你可跑不了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老柯望着那只全然被蒙在鼓里的大野鹿,嘴角处浮现出一丝微笑。
就在老柯举枪欲射时,那野鹿不知怎地竟忽然睁开了眼睛,正瞅见几米开外挥动着双手的陆乘风,立马一个激灵就跃了起来。野鹿这一举动是老柯怎么也没想到的,它毕竟不是老柯平时训练时岿然不动任打任挨的木靶子。老柯的手一抖动,枪杆子立时失去了准心,老柯有些心浮气燥了起来,眼看着野鹿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老柯也来不及多想,食指扣着扳机便狠狠地按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震荡四野,老柯那把半自动步枪的枪口处悠悠地腾起一股呛人的青烟。大棕榈树的树皮被打飞了一大块,野鹿却依然是毫发无伤。野鹿受了惊,本能地拔腿便跑,还好陆乘风反应得快,张开双手一把便拦住了野鹿去路,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使得他变得机智灵敏了许多,在战场之上反应速度是一个军人至关重要的素质,有时候正是这短短的几秒时间,却决定了个人乃至整个军队的生死存亡。
这头从小就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鹿显然从没见过人类,见了陆乘风张牙舞爪地拦在它前面,以为是碰到了什么凶禽猛兽,掉了头又是一阵猛跑。而这一了来正中了陆乘风的计策,望着慌不择路的野鹿,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此时的野鹿已经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老柯最拿手的射程范围之内,刚才的一枪未中,让平时好极了面子的老柯好生懊恼,只想杀了这畜生泄愤,此刻见机会再次出现,自然不肯放过,沉稳地抬起枪,枪口随着野鹿不规则的奔逃路线不住地移来晃去。
当山谷中再次回响起沉闷的枪响的时候,野鹿已经横躺在血泊之中了,双目圆睁,口中不断地渗出血来,四只脚抽搐着朝着天空不停地猛蹬着,似乎在向死亡做着无助的最后抗争。
待野鹿完全归于平静后,陆乘风满脸兴奋地奔了过去,一边拨弄着野鹿宽厚肥大的身体,一边笑着赞道:“行啊老柯,一枪就打中了肚皮,还真有你的,以后打猎可都得靠你了!”
老柯点燃了一根卷烟,啪嗒啪嗒地抽着,扭头望了望那颗深镶在树皮的的子弹,惋惜地说道:“唉,铁家伙好久没使都生疏了,打这畜生都浪费了老子两颗子弹!”
陆乘风笑着打趣道:“两颗子弹换了两百多斤鹿肉,你还不满足啊?”说着摩拳擦掌,紧了紧一身黝黑光亮的肌肉,一口气把野鹿的尸体给扛在了肩膀上。
“师长,还是我来扛吧,你先歇着。”老柯见那鹿血流了陆乘风一身,有些不过意地说道。
陆乘风却是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摆手道:“都啥时候了,还师长师长的,你见过哪个师长手下只有四五个兵的么?咱们这群难兄难弟以后就别客套了。”
“那是,那是。”老柯不断点着头,心中却是凄凉无限,想当年在战场上和日军较劲,弹药都打光了,陆乘风就带着几百号弟兄拿出配刀冲入日军营地里一阵猛砍,如入无人之境,砍得鬼子们的脑袋像皮球似地一个个随地乱滚,而今形势变了,当年的铁血雄师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老柯不禁感慨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老柯和陆乘风准备带着猎物往回走了,老柯走在前头,不时回回头望望弓着腰的陆乘风,随时准备停下来等他一起走,哪知陆乘风筋骨强壮,背着这么大一只壮鹿竟然丝毫未显吃力,不多时便赶了上来,两人一边愉快的攀谈,聊着以前那些激动人心的日子,一边快步往回赶去。
眼看着离出发地越来越近了,两人却远远地瞥见猴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猴子显然也发现了陆乘风和老柯,脸上现出一丝欣喜,但更多的却是焦虑,陆乘风与老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猴子跑到两人跟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师长……安子……安子……他……他……”
陆乘风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愣是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顺手放下了野鹿,一边轻轻拍着猴子后背,一边问道:“你先别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讲。”
待猴子缓和下来后,只见他满脸急切地说道:“安子掉坑里了,流了好多血,快……快去……”
“什么?!”陆乘风一听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辛辛苦苦猎来的野鹿,抬腿便往朝着几人栖身的地方赶去,老柯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尾随在后。
待两人赶到现场后,发现麦勇正趴在一个大坑旁,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皮带不断地朝着坑内伸探着,川子则一脸焦急地在旁边踱来踱去。
坑内不断地响起安子那凄惨的呻吟声,显然是痛苦至极,陆乘风心急如焚地凑过去一看,只见这土坑足有五六米高,坑周围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一些干枯的草垛。从坑边缘的泥土来看,光滑而整齐,竟没有一丝杂草,显然是有人用铲子一把一把给撅出来的,陆乘风心中感到很奇怪,莫非这鸟不拉屎的荒野密林里真有人居住?
坑内积了不少泥水,此刻的安子半个身子已经没在了水里,几根巨大的木刺从他的腿部及腹部纵贯穿出,周围浑浊的积水此刻已全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安子此刻的脸上因为剧烈的疼痛已经扭曲变形了,嘴里大声呻吟着,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在这宁谧的原始密林中显得极为尖锐。
看着和自己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兄弟忍受着这般苦痛,陆乘风心如刀绞,一边大声朝着坑底高喊着“坚持住!”一边冥思苦想着将安子弄上来的方法。
时间急迫,一时间又似乎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就在这时,陆乘风忽然站起身来,四下里不断地找寻着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老柯擦了擦额头上滚滚落下的汗珠,问道:“师长,你在找什么?”
陆乘风没有看老柯,眼睛仍在专注地四处找寻,口中说道:“你看四周有没有类似藤蔓的植物,那坑实在太深,只有用绳子把他吊上来!”
老柯犯难道:“这恐怕就难了,咱们这十几天都在林子里转悠,除了怪树就是野草,从没见到过什么藤蔓啊。”
陆乘风终于停下了找寻的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也知道,但没绳子,怎么弄他上来啊?更何况他受了重伤,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老柯不经意间眼光落在了川子手中的皮带上,灵机一动,说道:“对了,咱们可以用皮带啊!除开安子,我们还有五个人,五条皮带绑在一起,应该够得着!”
陆乘风一听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就这么办了!”边说着边身先士卒地解下了皮带。
“猴子,勇子,你们俩也把皮带给解了!”陆乘风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什么时候该开玩笑,什么时候该严肃,陆乘风分得很清楚。
几人见陆乘风将老柯和他的皮带串在了一起,立即会意地解下了自己的皮带送递了过去。
陆乘风麻利地将五条新旧不一的皮带仔细地绑紧套牢,远远地看去,就像一只灰褐色的长蛇。
安子的叫声越来越凄厉,陆乘风来不及多想,一只手用力握住皮带一端,另一只手将皮带往坑中缓缓地送递下去。
“安子,用力抓住皮带,我拉你上来!”陆乘风着急地朝着坑内喊道。
“我……我动不了了……”安子望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皮带,带着哭腔喊道。
“安子!”陆乘风忽然大吼了一声,语调中透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安子显然是被陆乘风忽然的举动吓到了,一时间竟停止了呻吟。
“你要知道你是个军人!别他妈像个娘们似的一点小伤小痛就哭哭啼啼,给我振作起来!”陆乘风的语气甚是决绝,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安子万没料到平时大大咧咧和蔼可亲的陆乘风会说出这些话,完完全全地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面色也没有先前那般惊恐了,他试探性地支起双手想将身子从木刺堆里拔出来,但刚挪动了一小寸,一阵钻心的剧痛便立时袭遍全身每一处神经,安子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而下。
“安子!坚持住,你能行的!”陆乘风见他模样十分辛苦,忙鼓励地大喊道。
安子咬紧牙关,身子又往上挪动了一小寸,突出在他身体上的木刺也渐渐显得短小了许多,眼看着皮带扣离自己越来越近,安子一只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用力朝那皮带扣抓去,却抓了个空,任凭他如何努力,始终是差那么一小截。
“加油,再往上使把劲就够到了!”川子在一旁看得着急,也鼓励地喊道。
安子抬起头,望了望坑上头那些关切的脸庞,那些和他同甘共苦的兄弟们,脑海中浮现起每天在家中倚门望儿归的老母亲的身影,还有隔壁村从小青梅竹马的秀儿……安子忽然感觉自己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他可不愿在这穷山僻林中孤独的死去,求生的欲念让安子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坚韧与不屈,为了生存,安子豁出去了。只见他大喝一声,双手猛地往地下一撑,硬生生地将身体从几根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大木刺中拔了出来!
就在安子身体升到了最高点,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安子双手敏捷地一挥,稳稳地抓住了半米开外的皮带扣,整个身子顿时半悬在了空中。
“干得好!”陆乘风见安子终于抓住了皮带,脸上不禁露出了几丝喜色。
陆乘风由于半趴在地上,不好发力,手中的皮带也显得越来越沉,陆乘风的手臂渐渐开始有些酸麻了,但此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手的,他一边倾尽全力往上拽着皮带,一边努力着试图站起身来。猴子和老柯见他累得大汗淋漓,忙跑过来帮忙,皮带被三双大手抓着,顿时被绷得笔挺,陆乘风感觉轻松了不少,腾出双手来一看,这才发觉手上早已被勒上了两道深深的血痕。
麦勇这时也跑过来帮忙,几个精壮彪悍的男人拉着皮带猛力往上拽着,手臂上的肌肉全都凝成了块状。
眼看着皮带链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上移,陆乘风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地落了下来,可当他朝着坑内张望时,却发现安子眼神竟渐渐地开始变得涣散,干枯的嘴唇上也已是无半点血色,抓着皮带扣的双手开始瑟瑟发抖,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陆乘风吓了一大跳,慌忙扯开嗓子朝里头喊道:“安子,坚持住!马上就快出来了,千万别松手啊!”
安子很艰难地睁开双眼,口中缓缓地说道:“师……师长……我撑不了多久了……我好困……真的好困……”
陆乘风红着眼圈,哽咽道:“傻小子!千万别睡!千万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不是说过,等咱打完了仗,就回村去娶秀儿的吗?现在仗打完了,难道你想食言了?!你这个懦夫!”
安子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他嘴角微微现出一丝微笑,口中喃喃说道:“对……对不起……我……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替我好好照顾她……”说完,青筋暴露,颤抖着的双手慢慢地松开了皮带扣,整个人笔直地坠了下去,而拽着皮带的这波人则由于惯性像多米诺古牌似地往后摔去。
“不!!!!!!”陆乘风泪流满面,悲痛地喊出声来,可为时已晚,安子整个身体重重地掉落在了坑底,十几根木刺重新穿透了他的身体,安子身上顿时血流如注。
也许是由于剧痛,昏睡的安子重新清醒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哀号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嘴唇也被牙齿咬得渗出了血。
“好痛苦,好痛苦……师长……杀了我吧……快……快……我受不了了!”安子气喘吁吁地大声哀求道,脸上的肌肉的纹理清晰地突显了出来。
“说什么傻话!我一定会救你的,相信我!”陆乘风流着眼泪义正言辞地说道,但此时这种情况,该如何搭救安子,他心中却是完全没底。
“陆乘风!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就快死了,你还怎么救我?!”安子忽然像头发狂的狮子,眼中充满血丝,暴怒地吼道。
陆乘风万没料到一向性格温顺的安子会这样和他说话,倏地一呆,竟是良久对不上来。
安子扭过脸去,不再看他,语气放缓了下来,继续说道:“替我照顾好我妈和秀儿,如果他们问起我,你就说老子是光荣地死在战场上,别说是死在这鸟地方,想想都丢人!”
陆乘风感觉心中憋得慌,眼睛再次模糊了,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到了坑里。
“快开枪吧,是兄弟就来个痛快点的,说实话……还真他妈疼……”安子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可没多久便被剧烈的咳嗽所替代。
陆乘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取出别在腰间的配枪,顿了顿,利索地上了膛,这枪跟随陆乘风走南闯北,崩碎过多少个鬼子的脑袋,而今,却要将枪口瞄准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陆乘风心中不禁感到凄楚无比。
陆乘风含着热泪,将枪口瞄准了坑内躺成“大”字形的安子。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安子因过度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轻松不少,安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