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坐在床边,静静地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只感到身子有些沉重,半梦半醒之间,玉明风房间里的信息铃声,却伴随着她浅浅的睡意,潜入了梦里。
“咚咚咚……”就在佳音即将熟睡的时候,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她,随即而来的,还有母亲的怒斥声。
“玉明风我麻烦你别在房间里抽烟,你稍微为家里的几个人想一想行吗?”
母亲粗狂的声音惊醒了佳音,她这才知道,原来刚刚听见的那几声咔哒咔哒的打火机声,并不是梦,是父亲真的在房间里抽烟。
母亲的谩骂声下,佳音打开了手机一看,居然都已经1点多了,她是10点多回的房间,这么算起来,他在房里与人发信息也发了两三个小时了,佳音不禁惊叹,他到底是有多忙啊!
就在甄文凤敲门过后,过了大概一根烟的时间,玉明风房间里才终于传来了关灯的声音。
1点多了,父亲是否睡好,她已经不在意了,因为,即便他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也可以睡到中午,可是母亲怎么办呢,她明日一早还要上班的呀!佳音不禁担忧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才5点左右,甄文凤便起床了,她一如既往的,先是去厨房淘好了米插在电锅里,才回到卫生间洗漱。
忙忙碌碌,直到6点多,她才揭开饭锅,随意胡塞了两口,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家。
一连几十年,母亲每天过着的,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从来不曾改变过。
曾经的佳音,望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时常会觉得,也许只要她长大了,她能帮助母亲做些什么的时候,她也就能轻松些了,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也许真正让母亲感到疲惫的,从来就不是每天周而复始的忙碌。
母亲离开时的关门声惊醒了佳音,那一夜,她几乎到了天亮才睡着,清晨的她托着沉重的额头,满眼倦容,她都已经如此了,何况甄文凤呢。
打开房门的佳音,环视了一遭这个屋子,她知道,母亲已经出门了。
尽管当时会有委屈,可是回到房里的佳音,却也立刻理解了母亲呵斥自己的苦心。
可是……她能在母亲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吗,她曾经梦想的,为母亲分担的,她又有多少时间可以去做呢。
望着母亲的房间,看着熟睡的锦天,她知道……母亲此刻想要的,不过是一张离婚证,一个安心。
回想多年前,她曾那样害怕,最怕的不过是一旦离了婚,母亲会离开这个家,她和锦天,就会失去他们中的一个,甚至于失去彼此。
可是这一刻,望着熟睡的锦天,虽然她依旧不能确认,一旦离了婚,母亲还会不会留下,可是,她却很想帮她一把,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还债,还母亲一份心安,也还锦天和自己一份平静的生活。
那一天早上,她独自一人坐在厨房,等了好久好久,直到8点多,她听到了房间里,打火机的咔嚓声,她知道父亲已经醒了。
她壮着胆提着气,缓缓来到门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语调温柔的说:“爸,你别在里面抽烟了,开门吧,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抽烟……”屋子里浓烈的烟味四处飘散,玉明风却选择了撒谎,面对这样的他,佳音几乎无法隐忍,可是一想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她却只能咽了咽气继续说:“你不用撒谎,我听到你打火机的声音了,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推动窗户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他在开窗散味呢。
过了没一会,玉明风房间的门打开了,一开门玉明风便摊了摊手说:“我就说了我没抽烟。”
可是……屋子里浓烈的烟味,虽然他开了窗,却依旧没有散去,佳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真的当我是傻子吗,这屋里的烟味那么浓,你告诉我你没有抽烟!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别人吗?”
“行了,知道了,你以为我想抽吗,事情解决不了,你妈妈又那么不理解人,我不是心烦吗。”
佳音低了低眉眼,顿了下说:“你要她怎么理解你呢,派出全部家底给你赌供你享乐,跟你一样不去管我和锦天的死活吗?”
“我说了我没赌,你别老听你妈在那瞎说,我会不管你和小弟吗?”
“是她在瞎说还是你真的在赌你心里有数。每一次,只要妈说出你的那些事,你总是大发雷霆,你真的是觉得被冤枉了,还是被看穿了呢?”
佳音深吸了口气,努力遏制着酸楚,终于鼓足了勇气,转身面向了他,她望着父亲骨瘦的脸庞,才发现,早已奔五的他,脸上却毫无苍老的痕迹,看上去,甚至比佳音都大不了多少。
他花哨的装扮,满是油光的面庞,显露出的,更是年轻小伙才有的模样。
佳音目光渐移,不觉得停留在了他带着浅浅怒气的眉上,不得不说,他只是这一个眼神,却早已不知多少次威慑的佳音说不出话来了。
可是,望着他满面的春光,仿佛朝阳正盛的样子,她的脑海中不知不觉的显露出了母亲的那张脸。
披肩的长发,看似乌黑,可却尽是墨水留下的污迹,母亲的长发,早已在第一次两人离婚失败后,渐渐的淡化了颜色。
虽然她试过很多种办法,每年也要染多少次,可是白发增长的速度,却依旧远远的超过了她的年纪应有的速度。
然而,如今的世道,是一个优胜略汰的世界,年龄大了,她连工作都难找到。
所以,以往并不太浮华的母亲,终于慢慢的学会了装饰自己。
可是,脸上的苍老,她可以掩盖,发丝上的洁白她又能怎么办呢。
所以她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的染发,来掩盖自己发丝上的雪白。
可是,那看似有效的染发剂,给身体带来的伤害也是巨大的,她还有孩子要照顾啊,如果她的身体垮了,孩子该怎么办呢?
为了减少染发剂对她的伤害,母亲只能在白发并不算多的时候,选择用墨水涂抹,来掩盖她发丝上的晶莹。
每一次,当佳音路过房间,看着母亲挥舞着那根小小的棉签,犹如一个画家一般,修饰着她那如雪的白发时,佳音的心里就不禁一阵抽痛。
她常常会想,如果可以,她甚至宁愿把自己那一头的乌发换给母亲,即便无法让她年轻几岁,至少能给予她心灵上的慰藉,那也是好的。
可是……母亲明明就比父亲还要小好多岁呀,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那一刻,望着父亲怡然的神色,以及他推脱责任时理直气壮的神态,她明白了。
因为母亲承担了她本不该承担的,可父亲,却放下了他本该承担的。
那一刻,佳音的泪珠,在眼里打转,她轻吸了下鼻,柔声细语的对父亲说:“爸……就当我求你了,你和妈离婚吧。”
佳音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亲口对父亲提出这样的请求,距离上一次,她因为二人要离婚而痛哭,不过几年的时间。
短短几年,一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你怎么现在学的跟你妈一个德性啊!”玉明风一听,立即转脸,面带不悦的说,“你以为我坚持不离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和锦天,否则就你妈那样的性格谁能跟她过的下去啊!你们要我说多少次,只要我混起来了,我不会不管你们的,你们非得这样来逼我是吧?”
“没有人想要逼你……”佳音夹着哭腔,隐忍着对他说,“是你一直在逼我们啊!你只知道问妈要钱,可是你却从来没想过,她从哪去弄那么多的钱去堵你留下的窟窿,她是个女人,她不是神人啊!”
“谁不知道她苦吗?”父亲转眼,望着她态度依旧那样傲不可攀的说,“可是她的苦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她那么咄咄逼人,蛮不讲理,你以为我会混成今天这个地步吗,我那都是被她逼得,现在你也要跟她学,你也要来逼我了是吗?”
“逼你!”佳音苦笑着,满眼困惑的望着他,不禁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能够理直气壮的将所有错都推到别人身上的,自始至终,你有认识到过自己的错吗?”
“我是错过,我是败掉了不少,可是败都已经败了,如果我们家人心是齐的,我早就挣回来了,可是你看看你们,一天到晚在家钱、钱、钱,你们弄得这个家还能待人吗,这样的家,运气怎么可能好的起来?所以说,这个家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一个两个的作出来的结果。”玉明风满腔愤恨的说完话,便端着茶杯,重重的摔门而去了。
就在他摔门的那一霎,佳音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那一刻,她的眼泪再也收不住了。
如同大雨滂沱般的,奔流而下,那一刻,她只觉的好滑稽,滑稽自己究竟是怎么愚蠢的活到了今天。
面对父亲,但凡他能有一丝的悔意,她都可以想尽办法去劝说他,令他回头,可是他没有,他甚至不觉的自己有错。
那一刻的佳音,哭到几乎失了声,那是她的父亲啊,亲生父亲。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儿,不想去做父亲贴心小棉袄,她又怎会例外。
她甚至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她需要在她爱的人和父亲之间做选择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父亲。
可是这一刻,回忆着父亲高傲的嘴脸,以及他推卸责任时的模样,她不禁开始问自己,“值得吗?”
为了他,她痛恨了母亲十多年,她紧紧的遮住了自己的目光,不曾对母亲有过一丝的怜悯与疼惜。为了他,她把那个曾经那么爱她的人,活活气到只剩下了恨,为的,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父亲吗?
两人的争吵声,吵醒了正在家放假的锦天,他呆坐床上,静静的望着客厅里那个蜷着膝,已经哭到颤抖的女孩。
他观望了很久,想要起床前去安慰,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劝解她的语言。
思量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起身,摇晃着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小小的拳头,握着一张洁白的纸巾,缓缓的走到了她的身边递向了她。
当他伸出小手,一向大咧的他,却在用极致温暖的声音,劝慰佳音道:“你不要哭了……”
佳音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望着锦天稚嫩的面庞,不禁担忧的拉住了他,对他说:“锦天,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逃离这里的一切,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做一个没有用的人,我真的不希望,你去承受我所承受过的一切。”
锦天拿着纸巾的小手,轻柔的擦拭着她眼角留下的泪痕,一边擦一边说:“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长大了照顾你和妈妈,那你就不要哭了……”
“不……”佳音的目光渐渐迷茫了起来,她不停的摇晃着头,呢喃道,“我不用你的照顾,我是个罪人是个恶人,恶人是活不久的。妈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傻子,所以才看不出来,他原来竟是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