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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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奥立佛·崔斯特差点儿得到一个并非闲差的职务

奥立佛犯下公然要求添粥这样亵渎神明、大逆不道的错误后,在以后的一周里,都被单独关在冰冷的黑屋子里。白天,他只知伤心地哭,当黑夜来临时,他总要捂住眼睛,想把黑暗挡住,蜷缩着竭力进入梦乡。他不时惊醒,浑身哆嗦,身子紧贴墙,在黑暗与孤独中,那一层冰冷的墙似乎成了他的保护屏障。

仇视“制度”的人不要认为,奥立佛在单独禁闭期间被剥夺了所有。在锻炼身体方面,在寒冷的冬天,他在邦布尔先生的陪伴下,到石板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沐浴。邦布尔先生不停地抽打他,让他产生全身火辣辣的感觉,以避免着凉。关于社交,他每隔一天被带进孩子们就餐的大厅,被当众鞭打,以儆效尤。每天傍晚祷告时间,他被踢进黑屋子,在那儿听孩子们的集体祷告,借以安慰他的心灵。董事会特意在祷告中插入一条,让孩子们祈祷上帝保佑,让他们变得高尚、善良、满足、恭顺,不要犯奥立佛·崔斯特的罪恶,他们的祈祷明确表示奥立佛处在邪魔的庇护下,是魔鬼工厂制造的。

奥立佛正处于这种吉星高照、舒适的状态时,一天早晨,打扫烟囱的甘菲尔先生来到这条大街上,他正被欠下的房租逼得走投无路,房东逼得紧,而他无论如何也凑不齐整五镑这个数目。他恰好赶着毛驴经过济贫院,看到了那条告示。

“吁。”甘菲尔先生冲着毛驴吆喝。

驴子心不在焉,它没听这道命令,依然缓慢地往前走。

甘菲尔先生冲着毛驴一通臭骂。他追上去,狠狠地打了驴脑袋一拳,还好是驴,换成其他任何畜生脑袋都得开花。接着,甘菲尔先生狠命拽它,让它掉过头来。甘菲尔先生接着又在驴头上来了一拳,这样它就可以老实待着,等他回来。甘菲尔先生搞定一切后,就走到大门口读那份告示。

白背心先生正站在门边。他看到了甘菲尔先生与驴子间发生的纠纷,又看到那人前来看告示,他不禁高兴起来,他马上看出甘菲尔先生就是奥立佛所需的主人。甘菲尔先生刚细看了一遍告示,也很开心:五英镑,正是他苦思冥想的数目。至于随钱搭上的那个孩子,甘菲尔先生了解济贫院的餐饮标准,一定很瘦小,正好可以用来钻烟囱。为此,他又逐字看了遍告示。然后,他轻触自己的皮帽作为行礼,过去和白背心先生聊起来。

“先生,这里是不是有个孩子,教区想叫他当学徒?”甘菲尔先生问。

“是的,朋友,”白背心先生傲慢地微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教区想让他学一门正当手艺,扫烟囱倒是个体面的行当,”甘菲尔说,“我正需要个徒弟,我想带他。”

“请进。”白背心先生说。甘菲尔便跟着白背心先生进去了,白背心先生走进了第一次和奥立佛见面的房间。

听甘菲尔重说了他的愿望后,利姆金斯先生说道:“那是种脏活呀。”

“之前就有小孩子被闷死在烟囱里的。”另一位先生说道。

“那是为了叫他们下来,把稻草弄湿再点火的原因。”甘菲尔说道。

听了这滑稽的解释,董事们凑到一块小声商议了片刻。密谈结束后,董事们回到自己的座位,又变得庄严起来,利姆金斯先生说道:“我们考虑了你的要求,我们不想采纳。”

“一点也不同意。”白背心先生说。

“坚决不同意。”其他的董事接着说。

有人说甘菲尔先生已使三四个学徒送命,如今他正因这个恶名而苦恼。他想,董事会也许有无法解释的原因,认为这些小事会影响他们的交易。如果这样的话,和他们办事作风大相径庭。他倒也不想提那些传闻,只是扭转着手中的帽子,缓缓离开会议桌。

“你们是不想让我带走他喽,先生们?”甘菲尔先生在门口停下来,问道。

“是的,”利姆金斯先生回答,“因为这是一种脏活,我们必须降低赏金。”

甘菲尔先生豁然开朗,快步回到桌前,问道:

“你们想给多少?不要对一个穷人太抠了。”

“不超过三镑十先令。”利姆金斯先生说。

“十先令就不必了。”白背心先生说。

“行啦。”甘菲尔说道,“四镑,就四镑,你们就永远摆脱他了,是不?”

“三镑十先令。”利姆金斯先生坚持道。

“我说个价,先生们,”甘菲尔急道,“三镑十五先令。”

利姆金斯先生回答得很坚决:“一点也不多给。”

“你们真是抠门,先生们。”甘菲尔犹豫不决。

“呸,呸,胡说。”白背心先生说,“就是没有一点补贴,你要了他也便宜你了,你这个傻瓜,带他走吧。这孩子对你最合适了。要不时地敲打他,这对他有好处,吃饭也花不了几个钱,这孩子出世以来还没吃过饱饭呢。哈哈!”

甘菲尔先生环视着董事们,发现每张脸都挂着笑容,他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交易成功。邦布尔先生马上接到命令,他当天下午必须将奥立佛和有关学徒合同带到地方行政官那儿,办理审批手续。

为了实行这一决定,奥立佛被解除禁闭,还被要求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衫,这让他莫名其妙,他几乎还未完成那项非同寻常的体操运动,邦布尔先生又亲手给他端来一碗粥,外加节日才有的一小块面包。看到惊人的一幕,奥立佛立马伤心地大哭起来,他以为董事会要宰了他,因为他们是不会把他无缘由喂肥的。

“你就要去当学徒了,奥立佛,别把眼睛哭红了,只管好好吃饭,别忘恩负义。”邦布尔先生自负地说道。

“当学徒,先生?”孩子浑身发抖地问道。

“是的,奥立佛。”邦布尔说。

在去见地方行政官的路上,邦布尔先生叮嘱奥立佛,他要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当行政官问他愿不愿意去当学徒时,就回答说他很愿意。对于这两项命令,奥立佛答应照做,再说邦布尔先生已暗示,倘若任何一条出了差错,他都会得到不可想象的处置。到了办公室时,奥立佛被独自关进一间小屋,邦布尔告诫他老实待着,等他回来叫他。

这孩子在小房间里不安地待了半小时,半小时刚过,邦布尔先生把没戴三角帽的头伸进来,高声说道:

“哎,奥立佛,亲爱的,和我去见行政官去。”

邦布尔先生说着露出一副严厉的神情,低声补了句:“记住我和你说的话,你这个坏蛋。”

邦布尔先生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奥立佛很不解,他天真地盯着他,然而为防他多话,那位先生立刻领他到隔壁一间房门开着的屋子。这是间有一扇大窗户的屋子。在一张书桌后边坐着两个头上抹了粉的老先生,一位在看报,另一位则用一副眼镜细读放在面前的一小张羊皮纸。利姆金斯先生和甘菲尔先生各站在书桌的一侧,两三个长相吓人、穿着长筒马靴的汉子正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戴眼镜的老先生冲着那张羊皮纸片渐渐打起盹来。邦布尔先生把奥立佛带到桌子面前站定,沉默了一会。

“大人,就是这个孩子。”邦布尔先生说道。

正在看报的老先生抬起头来,扯了下另一位正在打盹的先生的衣袖,那位才醒过来。

“哦,是这个孩子吗?”老先生问。

“是的,先生。”邦布尔答道,“向行政官鞠一躬,亲爱的。”

奥立佛恭敬地鞠了一躬。

“哦,”老先生道,“他应该喜欢扫烟囱这一行了?”

“大人,他喜欢的。”邦布尔拧了奥立佛一下,提醒他不要说不喜欢。

“那么说他愿意当一个清扫夫喽?”老先生盘问道。

“如果明天让他去干别的什么行当,他会马上跑掉,大人。”邦布尔回答。

“你就是他的师傅吧?要好好管他的吃住。”老先生又说。

“我说到做到。”甘菲尔先生坚定答道。

“你说话粗鲁,倒是一个爽快的人。”老先生说着。他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开始四下里找墨水壶。

奥立佛的命运到了关键时刻。如果老先生找到墨水壶,然后签署证书,奥立佛就会被人匆匆带走。墨水壶就在老先生的鼻子底下,可他怎么也找不到。他突然看到奥立佛·崔斯特苍白而惊恐的脸。奥立佛望着未来主人的丑恶嘴脸,那厌恶和恐慌的神情任何人也不会看错,即使是一位眼神不济的行政官。

老先生停下来看着奥立佛,又看了下利姆金斯先生,他正装成在吸鼻烟,一副愉悦又若无其事的样子。

“孩子。”老先生俯下身来说道。奥立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因为从没听过这样温和的声音而感到害怕。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孩子,出什么事了吗?”老先生说,“瞧你脸都吓白了。”

“教区干事,离他远点,”另一位地方行政官说,向前探出身子,“孩子,不用怕,告诉我们怎么了。”

奥立佛跪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哀求他们把自己关回那间黑屋子去,饿死、宰掉他都行,只要不跟那个可怕的人走。

“呃,”邦布尔先生说道,他神情庄重得令人感动,“奥立佛,你是我见过阴险狡猾、心术不正的孤儿中最无耻的一个了。”

“住嘴,教区干事。”第二位老先生说道。

戴着眼镜的老先生看了同事一眼,他同事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这契约我们不批准。”老先生说道。

“我希望,”利姆金斯先生结巴着说,“两位大人不要听了一个孩子的话,就认为院方处置不当。”

“这个问题我们不发表意见,”第二位老先生严厉说道,“把孩子带回去好好待他。”

第二天,公众再次获悉:任何人只要愿意把奥立佛领走,便可获得五镑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