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泰斯越是和这个人交谈,越发现他的不可思议。他不仅自己制造了那些挖掘用的工具,就连他书写用的笔、墨水和纸张也是他亲手制成的。他曾用这些自制的书写工具写了一部著作。而且,他还会说德、法、意、英和西班牙语等五种语言,唐泰斯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超人。
“现在你和我到我那里去看看吧!”法利亚长老说。
他们钻进了那条隧道,用膝盖和手掌在里面爬行着。隧道的尽头就是长老的房间。
唐泰斯跳进了长老的囚室中,他四处打量着,可是它看上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神奇。
“太好了,还有好几个小时可以利用,现在才十二点一刻。”
唐泰斯很好奇,因为他不知道长老是怎么知道时间的。
“你看从窗口射进一缕阳光映在墙上,”法利亚说,“墙上有我划的线条,只要看一看它们就知道时间了。”
唐泰斯无法理解这里面的奥秘,他对法利亚长老说:“快让我看看你那些奇妙的东西吧。”
法利亚长老先是拿出了他的著作,那是一些像草纸一样的碎布片,四英寸宽,十八英寸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这些宝贵的纸张都是法利亚用他的衬衫和手帕制成的。接着,他又拿出了一支六英寸长的细杆子,那是他自制的笔。此外,还有他自制的削笔刀和墨水。
“你白天做得完这些事吗?”唐泰斯问。
“当然做不完,我晚上也要不停地工作。”法利亚说,“我把肥肉割下来,熬一熬,做成了一种绝好的灯油。另外我还有两片打火石,和一团烧焦了的棉布做灯芯。”
唐泰斯望着这些精妙的发明,心想,长老既然如此聪明,没准能帮他查出来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你在想什么呢?”法利亚长老问。
“事情是这样的,我听你讲述了你的身世和遭遇,可是你还不知道我的。”
“你还年轻,能有什么大事呢?”
“恰恰相反,我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我非常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了我。”唐泰斯说。
“来,讲讲你的故事吧。”法利亚说。
唐泰斯开始讲起自己的遭遇,从自己最后一次出海航行,到回到马赛后筹备婚礼,再到接受审讯,被关押在这里。他讲完后,长老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
“不论是什么样的坏事,要想查出谁在做,就要去想谁会从中牟利。”法利亚说,“你的被捕对谁有利呢?”
“天啊,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被捕会对谁有利啊?”
“话不能这么说,”法利亚说,“让我们回到你的关系网中,你是不是要当法老号的船长了?”
“是的。”
“还要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结婚?”
“没错。”
“这就好办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人对你当船长有所不满呢?”
“应该没有吧,大家都很喜欢我。就有一个人对我不太友好,我们吵过一架,我还向他发出战书,可是他没答应。”
“他叫什么,在船上做什么?”
“唐格拉尔,是押运员。”
“要是你当船长后,还会让他继续干下去吗?”
“当然不会,他的账目有问题。”
“很好,那么你再想想,你和黎克勒船长最后一次谈话时,旁边有没有人,或者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偷听。”
“旁边是没有人的,但可能会有人偷听。”唐泰斯说,“我想起来了,当黎克勒船长要我把那个包裹交给大元帅时,唐格拉尔正好经过。”
“这就对了,”法利亚说,“你到达爱尔巴岛后,有人和你一起上岸吗?”
“没有。”
“大元帅给你的信你放哪了?”
“我夹在了笔记本中。”
“可是你的笔记本应该很难放在你身上的口袋中吧?”
“是的,那个笔记本被我留在船上,我是拿着信回到船上后才夹进去的。”
“你回到船上之前一直都用手拿着那封信?”
“没错。”
“那应该很多人都看到那封信了吧?包括唐格拉尔。”
“那是自然。”
“好,接下来,你回忆一下那封控告信上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可看了三遍。”
“那么,你现在背一遍吧。”
唐泰斯沉思了一会儿,说:“敝人乃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现向您报告,法老号的大副埃德蒙·唐泰斯今早自士麦拿经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费拉约港。此人受穆拉特之命送信给逆贼,又受逆贼所托送信给巴黎拿破仑党羽委员会。犯罪证据为他本人持有,若不在身上必在家中,或法老号的船舱里。”
“这就真相大白了,你太容易轻信别人了。”法利亚说,“唐格拉尔的字写得好吗?”
“写得很漂亮。”
“那匿名信上的字呢?”
“有点向后倒,虽然看得出是伪装的,也算是流利。”
“你看看这个。”法利亚说着拿起笔,蘸了一下墨水,在一小块布片上写了两三个字。
“天啊!”唐泰斯叫道,“你的笔迹和那封告密信一模一样。”
“因为那封告密信是用左手写成的。”法利亚说,“人的右手笔迹不大相同,但左手笔迹却差不了多少。”
“你真是太神通广大了。”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和美赛迪斯的婚事有没有受到干扰?”
“有一个叫费尔南的年轻人,他是迦太兰人。”
“你觉得那封信会是他写的吗?”
“不可能,他用刀捅死我还差不多。”唐泰斯说,“而且他也不知道这些细节。”
“那你和你的女友说过吗?”
“没有。”
“这肯定是唐格拉尔做的。”
“我也这么觉得。”
“等等,唐格拉尔和费尔南认识吗?”
“认识,听你这么说,我想起个事,”唐泰斯说,“在我准备婚礼的前一天,我看到他俩在凉棚中坐着,唐格拉尔好像在开玩笑,但费尔南却很生气的样子。”
“就他们俩吗?”
“还有我的邻居,一个裁缝,叫卡德罗斯。对了,我全想起来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笔墨纸张,这些坏蛋!”唐泰斯叫道。
“还有其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吗?”
“是的,还有一件,”唐泰斯急切地回答,“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被押上法庭,就被定罪了呢?”
“这件事可不大一样了,可能会非常严重,”法利亚说,“我要知道得更详细一些。你先告诉我是谁对你进行审问的。”
“是代理检察官。”
“多大年龄?”
“二十七、八岁吧。”
“好,还没有被腐化,但是具有野心。他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不太严厉。”
“你把经过都告诉他了?”
“是的。”
“你注意他的神情变化了吗?”
“我看他读那封信时神情非常激动,应该是在为我担忧。”
“为你担忧?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很同情我,还烧掉了陷害我的唯一证据,就是大元帅委托我送的那封信。”
“你确定他烧掉了吗?”
“他当着我的面烧掉的,”唐泰斯说,“他还强烈要求我发誓,坚决不能说出收信人的姓名。他说这都是为了我好。”
“这样看来,他可能才是你始料未及的敌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那封信是给谁的?”
“给巴黎高海隆路13号诺蒂埃先生。”
“诺蒂埃,大革命时有这么一个人,是吉仑特的党徒。那个代理检察官姓什么?”
“维尔福。”
法利亚长老哈哈大笑起来:“你太傻了,你知道诺蒂埃是什么人吗?”
“他是谁?”
“他是代理检察官的父亲啊!”法利亚说,“他父亲的名字就叫诺蒂埃·维尔福。”
对唐泰斯来说,这一切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他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
“我要回去一个人好好想想。”
唐泰斯回到自己的房间中,躺在床上。一直到傍晚,他都在冥思苦想。在这么短时间里,他下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决心。
看守送过晚饭后,唐泰斯被长老的呼唤声唤醒了,他是过来陪唐泰斯吃晚饭的。
“我现在有点后悔帮你想明白这些事情了。”法利亚说,“它让你增添了复仇的烦恼。”
唐泰斯苦笑了一声,说:“我们还是谈点别的事情吧。”
他们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之后,唐泰斯请求长老:“你一定要把你的知识都教给我,如果你答应我,我就不再想着逃跑了。”
法利亚笑了笑说:“人类现在的知识还很有限,只要你跟我学会了数学、物理、历史和三、四种近代语言后,你的知识就和我不相上下了。要学会这些,用不了两年的时间。”
“两年?这么短的时间我怎么可能学会?”
“我说的不是应用,而是学会它的基本原理。”
“好吧,那你赶快教我吧,我现在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那天夜里,长老和唐泰斯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唐泰斯的记忆能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强,一学就会。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已经掌握了各种计算方法。另外,因为他本身就会一些意大利语和希腊语,在这两种语言的帮助下,学习其他语言也就不费什么事了。六个月之后,他已经能够说西班牙语、英语和德语了。
唐泰斯就在学习中度过了一年的时间。唐泰斯果然像他所承诺的那样,再也不想着逃跑了,可是长老却变得越来越忧郁。他仍然对自由念念不忘。
“我有一个计划,如果现在开始着手的话,大概一年后就会成功了。”法利亚说。
“那我们马上开始吧!”唐泰斯说。
法利亚拿出了一张设计图,这张图上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和它们中间的地道。他想在这个地道中再挖出一条,通向哨兵站岗的那个走廊。“咱们在那儿挖开一个洞,那个哨兵一踏上去,就会掉到洞里。到时候咱们马上把他困住,这样两个人就能趁机溜出去了。”
听到这样一个简单可行的计划,唐泰斯深受鼓舞,他们俩当天就开始实行这个计划。
这个工程大约消耗了一年的时间,在此期间,长老依然指导着唐泰斯的学习。法利亚曾经在上流社会待过,唐泰斯很快就学会了他那种高雅的仪态,这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没有的。
十五个月之后地道终于挖成了。正当唐泰斯为最后一击做准备时,却突然听到长老发出一声惨叫。他连忙回到房间里,发现长老正站在牢房中央,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唐泰斯吃惊地叫道。
“我要死了。我生了一种非常恐怖的病,我感觉现在马上就要发作了。在我的监牢里有种药,可能能治我的病。就放在床脚旁的小洞里了。你去把它拿过来。哦,不,还是赶紧把我扶回去吧,万一我的病发作了,会被人发现的。”
唐泰斯赶紧扶着长老穿过隧道,回到了他的房间。他又是拖又是拽,总算把长老弄到了他的床上。
“太感谢了,”长老说,“当这种病发作的时候,我可能会浑身痉挛,口吐白沫,发出尖利的叫声。你一定要提防,一旦这叫声被看守听到,看守肯定会把我挪到别的地方去的。那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你记着,当你看到我一动也不动,就像死尸一般的时候,就用凿子撬开我的牙齿,滴八到十滴药水进去,也许我还有救……”
法利亚话还没说完,就开始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嘴巴歪向一边,脸颊也变成了紫色。他口吐白沫,发出尖利的叫声。唐泰斯连忙用床单蒙住了他的头。就这样过去了两个小时,法利亚终于昏过去了,脸色惨白,看上去就像死人一样。
唐泰斯按照长老的指示,找准时机,小心地滴了八到十滴药水进去。一个小时过去了,法利亚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晕。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唐泰斯激动地喊道。
法利亚用手指了指门口,唐泰斯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七点了。他连忙钻进隧道,回到自己的房间中。他刚把一切都收拾妥当,看守就过来送饭了。因为担心着法利亚长老,他一口饭也没吃就又回到了长老的房间里。
“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法利亚有气无力地说。
“为什么不能呢?”唐泰斯说,“我绝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你要振作起来。”
法利亚摇了摇头,说:“这是我第二次发病,和上次比起来明显厉害了许多。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会全身瘫痪直到死去。”
“到时候,你已经获得自由了,我带你去看医生,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唐泰斯说。
“别犯傻了,孩子,我的一只手已经不能动弹了,”法利亚说,“这是一种家族遗传疾病,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它手中。医生早就说过,这种药也救不了我的命。”
“医生也有诊断错的时候!”唐泰斯说,“没关系,你不能动了,我背你游过去,我们一起走。”
“孩子,不要再说傻话了,如果那样的话,你会沉到海里去的。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是你还年轻,你走吧。”
“好吧,”唐泰斯站起身来,举起一只手,说,“我发誓,只要你还活着,我绝不弃你而去。”
“太感谢你了,”法利亚感动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既然你不愿意单独离去,那就先去把走廊下面的洞填好吧,要是他们察觉到下面是空的话,我们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唐泰斯握了握长老的手,然后就去干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