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泰斯被关在了一间黑牢里。在这里,他受尽了各式各样的痛苦和刑罚。他每天都在墙上刻下一个标记,以防止会忘记自己在这里度过的岁月。
一转眼,四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始终都没有见到堡长。就连唐泰斯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了。他恳求看守为他换一间牢房,能让他放放风,或者读点书,可是却没有得到批准。他迫切地希望每天都能够有人和他说上几句话,哪怕就是那些曾经令他作呕的十恶不赦的罪犯也行。
唐泰斯每天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帝祷告。他太孤独了,也太年轻了,他甚至没有足够的光阴可供自己来回忆,唯有那个幸福的念头还能让他对未来留有一线希望。有时候,他会因为愤怒而变得歇斯底里。他疯狂地用身体撞着墙壁,大声咒骂着。他的脑海中一次次地浮现着维尔福让他看到的那封告密信,一行行火红的字母仿佛在墙上闪现出来。在他的心中早已将那些陷害他的人无数次地施以毒刑,可是他觉得还不够,他要让他们永世不得安宁。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唐泰斯终于被绝望彻底地淹没了。他想到了死。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把看守送过来的东西统统扔了出去,他要通过绝食让自己逼近死亡。
几天过后,唐泰斯已经有些精神恍惚,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金星乱舞,他想,这或许就是召唤他去天国的曙光吧。
大约到了晚上九点钟,唐泰斯突然听见他的床所靠着的那面墙发出响声。
一开始,唐泰斯还以为是自己因饥饿而产生的幻觉,可是,这个声音一直持续着,而且越来越清晰。唐泰斯对这个声音产生了兴趣,这为他无聊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活力。
自从他决心想死那天开始,他就拒绝和看守交谈了,可是现在,当看守来送饭的时候,唐泰斯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和看守攀谈起来。他只是想通过谈话把那响声盖住,要是被看守发现了,追查下去,可能就会再也听不到这响声了。
“这一定是个想要获得自由的犯人,要是能和他在一起,一定能帮他不少忙。”唐泰斯想。
想到这些,唐泰斯心中的希望再一次被点燃了,他没有再拒绝看守送来的食物,而是走到桌子前,把那盆汤一饮而尽。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唐泰斯敲了敲那堵墙壁。他想,如果那是一个犯人的话,听到响声一定会因为害怕而停止挖掘。
挖掘的声音果然停止了,整整一天都在出奇的寂静中度过。
“他果然是个犯人!”唐泰斯兴奋地想。
第二天,墙壁又传来响声,可是那个人似乎变得格外谨慎,这导致进展变得很缓慢。就连唐泰斯也开始替他着急起来。
又过了三天,唐泰斯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和焦急,他决心要帮助这个不断奋斗的囚犯。
唐泰斯没有工具,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只提桶和一只瓦壶。他把瓦壶摔碎了,挑选了几块比较锋利的瓦片。至于喝水的话,只要告诉看守瓦壶摔碎了,叫他再拿一只来就可以了。
只要看守一离开,唐泰斯就开始他的挖掘工作。因为牢内空气潮湿,石灰墙只要轻轻一碰就碎掉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他开始埋怨自己竟然把过去的几年时间都浪费在了祷告上。要是早点动手,可能现在已经成功了。
唐泰斯干了三天之后,墙壁中的石头渐渐裸露出来。他必须从墙壁中挖出这些大石块。可是他现在缺少一件得心应手的工具,那些瓦片插到缝隙中,轻轻一动就碎掉了。
唐泰斯注意到看守来送汤时,会带来一只铁制的平底锅。这个锅的柄也是铁的。一天晚上,唐泰斯把自己的盆子放在靠近门的地面上,看守走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把盆子踩得粉碎。
这样唐泰斯就没有盆子喝汤了,唐泰斯建议把那个平底锅留给他,等看守来送早饭的时候再拿回去。
看守采纳了他的建议,留下了平底锅。唐泰斯高兴极了,他匆忙吃完晚饭,就开始了他的工作。一个小时以后,一块大石头已经被他挖了出来。
唐泰斯有了这件得心应手的工具,马不停蹄地干了一夜。天一亮,他就把石头搬回原处,又把床移过去。
看守来送早餐了,可是他却没给唐泰斯带盆子来,为了防止他总是弄坏东西,他把那个平底锅永远留给唐泰斯了。
唐泰斯暗自高兴。他发现那个囚犯已经停止了工作,可是这让他干得更加卖力了。唐泰斯昏天黑地地工作,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已经挖出了足足十把的水泥石灰和碎石片。晚饭后,他又干了两三个小时,可是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个东西封住了他前进的道路,他用手摸了摸,是根横梁。
唐泰斯没想到会碰到这种障碍,这意味着他必须绕过去从头挖起,他绝望地说:“我的上帝啊,你就发发慈悲吧,我不想就这么绝望地死去。”
“谁把上帝和绝望放在一起说出来的?”一个来自地下的声音说。那仿佛是一个来自于坟墓的声音,吓得埃德蒙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唐泰斯喃喃地说,这些年来,除了看守,他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你是谁?”那个声音问。
“一个被冤枉的犯人。”唐泰斯回答。
“叫什么名字?”
“埃德蒙·唐泰斯。”
“什么工作?”
“水手。”
“你进来多久了?”
“从1815年2月28日开始。”
“为什么说你是冤枉的?”
“他们污蔑我造反,帮助拿破仑回国。”
“啊,回国?他什么时候下台的?”
“1814年就下台了,被关押在爱尔巴岛。你进来多久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1811年我就被关在这里了。”
唐泰斯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个人比自己还多关了四年。
“不用再挖了,告诉我,你的房间通向哪里。”
“一条走廊。”
“走廊又通向哪里呢?”
“通向天井。”
“太不幸了,”那个犯人低声说,“我受骗了,我的设计图仅仅错了一条线,结果挖起来就错了十五英尺,我还以为你这面墙是城堡的墙。”
“你要挖到海边?”
“是啊,那样我就可以跳到海中,游到附近的岛上。可是现在全完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27号。”
那是囚犯的代号,唐泰斯说:“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发誓绝对不会泄露半句。”
“我等一段时间再来找你吧。”
“那你一定会丢下我不管的,你过来吧,咱们一起想办法逃走,要是逃不走的话,咱们一起聊聊天也不错。如果你是个年轻人,我们就当朋友。如果你的岁数很大,那我就当你的儿子。我有一个父亲,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我一定会像爱我父亲一样爱你的。”
“好吧,我明天来找你。”那个人说。
唐泰斯开心极了,他整日都在囚室里踱来踱去。傍晚的时候,看守过来送饭,唐泰斯静静地躺在床上,生怕看守发现他的洞口。
第二天早上,正当他准备把床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叩击墙壁的声音。
“是你吗,27号?我在这儿。”他说。
“你的看守走了吗?”
“走了,要晚上才会再过来。”
“来,我们动手吧!”
唐泰斯把半个身子伸入洞中,他手撑的那块地一下子陷了下去。他从洞中退出来,就在他挖的那个洞的下方又露出一个洞来。先是探出一个头,紧接着是肩膀和整个身体,27号一纵身,跳进了唐泰斯的牢房中。
唐泰斯紧紧地拥抱着这个渴望已久的伙伴,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这个人的相貌。他大概有六十多岁,身材瘦小,头发斑白,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但看上去炯炯有神。两道灰色的长眉几乎遮住了他的双眼,长长的胡须垂到了他的胸前。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轮廓非常坚毅,一看就是个脑力劳动者。他的衣服早就破得不像样子,几乎衣不蔽体。
他显然被唐泰斯的热情打动了,尽管他非常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得到他预期的自由。
“我们绝对不能让看守发现我进来过,不能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他说,“你难道没有别的工具吗?你这块石头挖得实在是太毛糙了。”
“你难道有工具吗?”唐泰斯惊奇地叫道。
“当然,我自己制作了几种,现在就差锉刀了,其他的像是凿子、钳子、锤子之类的我都有。”
“哦,你是怎么弄的?”
“看,这是我的凿子,这是从床上拆下来的铁楔子,我靠着它挖了有五十英尺!”
“五十英尺!”唐泰斯吃惊地叫道。
“小声点!”那个人说,“可惜的是我没有设计好,我原打算是挖到外墙的,结果却挖到了你这里,现在相当于白干一场,因为你的墙外是通向天井的走廊。”
“你说得没错,可是,那只是其中一面墙,另外三面呢?”
“一面是实心的岩石,就算有十个经验丰富的矿工,带着精良的工具,也要花上几年工夫才能把它挖穿。另外一面连着堡长住宅的下面,就算挖过去也不过是另外一间牢房。至于第三面,我看一下。”
这面墙开着一个小窗口,有微弱的灯光从外面射进来,可是窗口小得连个孩子都钻不进来,何况上面还有三根铁栅栏。
唐泰斯走过去,让那个人踩在他的肩头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敏捷地跳下来,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老者。
“怎么样?”唐泰斯焦急地问道。
“另外一面是个露天走廊,有巡逻的卫兵来回走动。”那个人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想从你的牢房逃出去简直是白日做梦。”
“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唐泰斯恳求道。
老犯人凄然一笑,说:“我是法利亚长老,1811年来到这里。在此之前,我已经在费尼斯德里监狱关了整整三年。我记着我过来的时候,拿破仑还是春风得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转变,那么现在谁当政呢?”
“路易十八国王。”
“是路易十六的兄弟,天啊,是什么让赫赫有名的君王遭到贬黜,又让软弱无能之人上台?”
唐泰斯心想,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都已经身陷囹圄,竟然还在想着别人的不幸。
“你又是为何被捕的呢?”
“1807年,我给拿破仑出谋划策。因为我和马基亚维里一样,想要改变意大利的政局。我不想它分裂成诸侯国,而是希望它能变成一个强大的帝国。可是我却看错了人,被人出卖了。现在拿破仑也无法完成他的使命,看来意大利注定要遭受厄运了!”老犯人沉痛地说。
唐泰斯觉得很不可思议,竟然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做这样的事情。
“我想我们可以再试一次,在别的地方打个洞口逃出去。”唐泰斯说。
“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我光是制作现在用的工具就用了四年时间,接下来又用了两年时间来挖掘那些像花岗岩一样硬的泥土,之后我还要搬开那些大石块。有时候一个晚上能够前进一英尺就已经很不错了。然后,我还要想方设法把那些挖出来的泥沙藏起来,我不得不为此又挖通了一条楼梯,把他们抛在楼梯下面的空隙中。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倾尽全力,当我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成功时,却得到了这样的噩耗。我没有勇气再重复这样的事情了。”
埃德蒙一点都不为这个计划的失败感到遗憾,因为这至少为他换来了一个伙伴。而且,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幻想过能够从这个地方逃走,可是现在,他不想再听天由命了。既然一个体力和精力都不如自己的人都能做到这些,为什么他就不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