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莫雷尔先生一直在为唐泰斯的事情积极奔走,而在唐泰斯出狱前,法老号暂且交由唐格拉尔打理。唐格拉尔不由得暗自窃喜,他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只要能让卡德罗斯管住自己的嘴巴,接下来就看法院怎么判决唐泰斯了。
负责审讯唐泰斯的是代理检察官维尔福,因为检察官现在不在马赛,这个案子由他代为审理。维尔福检察官只有二十七岁,却已经身居要职。最近,他又添了一桩喜事,因为他马上就要和一个出身优越、美丽善良的小姐结婚了。这意味着,他不仅可以承袭岳丈大人的政治权利,还可以收获一大笔的嫁妆和巨额遗产。维尔福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被幸福环绕的青年了。但是,他也有唯一的一个遗憾,那就是他的父亲曾一度被认为是拿破仑的党羽,要不是他自己处事小心谨慎,外加未婚妻家族势力的极力保荐,这样的政治背景势必会影响到他本人的前途。现在看来,虽然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但凡是涉及拿破仑党的案件,总是让他格外小心。对于唐泰斯来说,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审讯的地点设在维尔福的家里。现在,外客厅已经挤满了警察和宪兵司令部派来的人,而在他们中间的就是犯人唐泰斯。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检察官大人到场。
最先见到检察官的是守候在门口的莫雷尔先生。他恳求维尔福公正审理,放过这名他所钟爱的水手,可是维尔福只是冷冷地回答他:“阁下,你大可放心,我必定会秉公办理,但如果他确实有罪,我也绝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
维尔福说完就走了进去,穿过外客厅的时候,他瞟了犯人一眼,从一个宪兵手里接过一包东西,那应该就是唐泰斯的“罪证”了。
“把犯人带进来!”维尔福吩咐。
唐泰斯被带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但依然面带微笑。他从容地向法官致了敬。
维尔福看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留给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但是他依然要保持着小心谨慎的态度,不能被一些表象所蒙蔽。
“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叫埃德蒙·唐泰斯,是法老号的大副,今年19岁。”唐泰斯回答。
“被捕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请大家喝喜酒。”
“喝喜酒?”维尔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是的,我正要和我爱了三年的姑娘结婚。”唐泰斯回答。
这样的回答让维尔福吃了一惊,因为他也即将要迎娶自己的未婚妻,这让他不由得产生了同情。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听人说,你的政见非常极端。”
“我极端?”唐泰斯回答,“哦,先生,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政见,我还不满十九岁,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我真能得到我期待的地位,那都要多亏了莫雷尔先生。我的全部的意见——不能说是政见,应该说是私见——都不超过三个范围:我爱我的父亲,我尊敬莫雷尔先生,我爱美赛迪斯。先生,就这些了。”
就在唐泰斯说话的时候,维尔福一直凝视着他的脸,他的语言和神情让维尔福渐渐相信他是无辜的。
“你知不知道你有什么仇人?”维尔福问。
“仇人?”唐泰斯回答,“我的地位恐怕还达不到那种资格,不过我的脾气有时候确实急躁了点。我手下有十几个水手,他们都很爱戴我,把我视为兄长。”
“就算你没有仇人,也可能会遭人嫉妒,你十九岁就要当船长,还要娶一个漂亮姑娘为妻,这样的运气就足够遭人嫉妒了。”
“您说得对,可能真有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是我的朋友的话,我宁愿不知道他是谁,免得憎恨他。”
“你错了,你应该看清楚你身边的环境。”维尔福说,“可爱的年轻人,我愿意帮你查清楚陷害你的人是谁,看看你认不认识他的笔迹。”维尔福一面说一面把那封告密信递给了唐泰斯。
唐泰斯仔细地阅读了信件,说:“不,我不认识,这应该是伪装过的。不过,我感到自己很幸运,能被您这样的人审问。”
“好吧,现在坦白地告诉我,这封信所写的内容有几分是真的?”
“没有一分是真的。”唐泰斯说,“我可以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您!”
“你讲吧!”
“那天当我们离开那不勒斯的时候,黎克勒船长突然得了脑膜炎。因为船上没有医生,而他又急着去爱尔巴岛,所以沿途的港口一个也没有停。他的病越来越重,等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就把我叫过去,要我发誓,为他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我就发誓了。黎克勒船长接着说,等他死后,就把船的指挥权交给我,要我驶到爱尔巴岛,找到大元帅,把一封信交给他。他还说,大元帅可能还会给我一封信,让我代为转交某个人。为了确保我能够见到大元帅,他还给了我一枚戒指,让我拿着它去求见。第二天,船长就死了。”
“你当时怎么做的?”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作为一个水手,船长最后的要求就是命令。我们向爱尔巴岛驶去,第二天就到了。我让大家都留在船上,只有我一个人上岸。那枚戒指果然帮了我不少忙,让我见到了大元帅。大元帅问了一些关于黎克勒船长的事情,然后又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交给一个住在巴黎的人。后来,我们就离开了爱尔巴岛,回到了马赛。”
“如果这是实情的话,你就算有错,也只是疏忽罪,何况这些疏忽也是因为有船长的命令。现在只要把你带回来的信交出来就行了,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但要保证能随传随到。”
“信已经在您那儿了,就是他们从我身上搜去的那包东西。”唐泰斯说。
“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给诺蒂埃先生的,住在巴黎高海隆路。”
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维尔福连忙翻出了那封信,一脸恐惧地盯着它。
“高海隆路13号诺蒂埃先生收。”他轻轻地念着,脸色变得惨白。
“没错,您认识他吗?”唐泰斯问。
“一个忠臣怎么可能会认识叛徒?”维尔福冷冷地回答。
“我真的对信的内容一无所知。”唐泰斯突然感到了恐惧。
“没错,”维尔福说,“可是你知道收信人的名字。”
“我要去送信,当然要知道收信人的名字。”唐泰斯说。
“这封信还有其他人看过吗?”维尔福脸色惨白地问。
“绝对没有。”
维尔福显然不相信唐泰斯的话,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在读完信后,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您怎么了?”唐泰斯问。
维尔福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又把信重新读了一遍。他用手抹了一把汗淋淋的额头,轻声对自己说:“要是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又知道诺蒂埃是维尔福的父亲,那我就完了。”
他抬起头盯着埃德蒙看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他是知道这一切的。
“天啊,您还在怀疑我吗?”唐泰斯问。
维尔福故作镇定地说:“先生,这次审问的结果,你有重大嫌疑。你暂时不能恢复自由了,我要和首席理事商量一下。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
“我知道您对我很好。”
“接下来可能要耽误你一点时间,但我会尽量将它缩短,至于你的罪状——”维尔福走到壁炉前,把信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您真是太好了,检察官先生!”唐泰斯喊道。
“今晚之前,我要把你扣留在法院,如果有人来看你,不要泄露任何关于信的事情。”
“我知道了。”
“你只有这一封信?”
“就一封。”
维尔福拉响了铃,一个警官走进来。维尔福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跟着他去就行了。”维尔福对唐泰斯说。
唐泰斯刚被警官带出去,维尔福就瘫倒在了椅子上。要不是因为检察官不在马赛,他现在早就完蛋了。好在现在事情又出现了转机,他要马上制定一个计划,好好利用这封让他险些完蛋的信让自己飞黄腾达起来。
唐泰斯在跟随警官穿越外客厅的时候,又过来两名宪兵紧紧地守卫在他的身边。他们穿过了一条走廊,来到了法院的监狱。
唐泰斯被关进了监狱的一个房间里,虽然这里的门窗都装有铁栏,但看上去还算整洁。而且维尔福曾许诺过会给他自由,这让他感到些许的安慰。
到了十点钟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唐泰斯的房门被打开了,两个火把照亮了整个房间,四个佩戴着佩刀的宪兵走了进来。
“你们是检察官派来接我的吗?”唐泰斯问。
“是的。”一个宪兵回答。
“太好了,我跟你们走!”
唐泰斯镇定地跟着宪兵们走出了监狱,他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监狱的门前。
“这辆车子是给我坐的吗?”唐泰斯问。
“是的。”
唐泰斯还没来得及再询问,就被推上了车。他被夹在了两个宪兵中间,另外两个宪兵就坐在他的对面。
马车的车窗钉着铁栅栏,看上去就像另一个监狱。
马车穿过了凯塞立街,最后在港口停了下来,唐泰斯能够感受到灯塔上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自己的身上。
一个士兵走过来打开了车门,唐泰斯看到两排士兵夹道排成了一条通道,从马车,一直到码头。唐泰斯跟着四个宪兵走下了马车,向一艘小船走去。
唐泰斯被宪兵们夹持着坐在船尾,一名差官坐在船头。四个壮汉开始划桨向皮隆方向驶去。
小船穿过了穆德峡,已经来到了灯塔前。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唐泰斯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唐泰斯只好保持沉默。他想,或许他们是要把他带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再把他偷偷放走。
他们来到了迦太兰村的海面,远远望去,有一处灯光隐约可见。唐泰斯认出那就是美赛迪斯的屋子。可是他没有喊出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大喊大叫,船上的宪兵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小船继续前进,唐泰斯实在忍不住了,他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宪兵的手,说:“朋友,我以水手的身份请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去哪儿。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你既然是个水手,还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吗?”一个宪兵说。
“我真不知道。”
“那你就四面看看吧!”
唐泰斯站起来向前方望去,他看到了不远处矗立的伊夫堡。
“伊夫堡,我们去那儿干吗?”
宪兵们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你们不会要把我关在那儿吧?那里可是关押重要政治犯的地方。”唐泰斯焦急地说,“维尔福先生答应过我要给我自由的。”
“我不知道维尔福先生和你说过什么,我只知道我们要押你去伊夫堡。”一个宪兵说。
听到这样的答复,唐泰斯转身就要往海里跳,可是宪兵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把他拖进了船舱。
“老实点,再动弹一下,我马上就让你脑袋开花!”一个宪兵用枪指着他的头说。
唐泰斯感到无比屈辱,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维尔福先生对他许下的诺言了。
就在这时,小船靠岸了,宪兵们抓住他的双臂,把他拉上了岸。
唐泰斯没再抗拒,他跟着宪兵和差官们走上了石板台阶,每走过一道门,那道门就在他身后关上了。
他们走了一会儿之后,在一个高墙环绕的天井里停了下来。他们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命令。
十分钟之后,命令下来了。
“犯人在什么地方?”一个声音问。
“在这儿。”
“叫他跟我来!”
唐泰斯跟着引路人来到了一个几乎埋在地下的房间,那里弥漫着臭味,桌子上还放着一盏昏黄的灯。
“今晚你就睡这儿,”那个狱卒说,“堡长先生已经睡了,这儿有面包、水和稻草,晚安!”
还没等唐泰斯说话,那个狱卒就提着他的灯走了。
唐泰斯独自站在黑暗之中度过了漫漫长夜。直到天亮的时候,狱卒走过来告诉他不需要换牢房了。
“我要见堡长。”唐泰斯说。
狱卒耸耸肩,离开了。
一天过去了,唐泰斯没吃一点东西,他就像只困兽一样在牢房里转来转去。他痛恨自己太相信维尔福的话,以至于丧失了跳船逃跑的机会,要不然,他早就可以和父亲、美赛迪斯团聚了。一想到这些,他就在稻草上痛苦得直打滚。
第二天早晨,狱卒又来了,唐泰斯还是要求要见堡长。
“这是不可能的,”狱卒说,“要是你能多掏些钱的话,可以让你的伙食好一些,还可以有书,或是让你出去散散歩,也许你在散步的时候还可以遇见堡长。”
“那要等多久啊?”
“一个月,半年,一年,我也不知道。”
“太久了,”唐泰斯说,“我可以给你一百个埃居,你替我带封信,到迦太兰村找一个叫美赛迪斯的姑娘。”
“要是这信被搜出来,那我的工作可就不保了,为了这点钱实在不值。”
“好吧,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有一天,我会躲在门后,等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用这个板凳把你的脑浆打出来!”唐泰斯说着举起了板凳。
“你威胁我!”狱卒向后退了几步,说,“你这样的话,就只能被关进黑牢里了!我马上就去告诉堡长。”
狱卒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带着一个长官和四个士兵回来。
“奉堡长命,把犯人押到下面的黑牢。”狱卒说。
唐泰斯已经非常虚弱了,只能任由士兵们把他从牢房里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