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品读家风
88598200000007

第7章 苦难母亲,培育我们读书成长

俞巧儿

新中国成立初期,母亲上过两年冬季扫盲班,俗称“冬学”,差不多是个文盲。然而,母亲教导我们“日子再苦,不能苦了读书的孩子”,“啥时啥事挡道,都得给孩子读书让道”,“好孩子是夸出来的”等家风家训,却让她的儿孙们受益终生。

上世纪50年代末,我和哥哥、弟弟相继出生在六合西部乡村,彼此年龄相差不过三四岁,生活在计划经济年代,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那时农村孩子上学,一般读到四五年级就辍学了,能够读到初中毕业的不多。母亲却始终坚信:生娃不读书,不如养头猪;贫穷不可怕,就怕没文化,宁愿饿饭也要供孩子读好书。正像那个年代的千千万万的女性一样,母亲以羸弱的肩膀扛起重任,以勤劳的双手托举希望。

为盖书房,她消瘦的身躯又瘦了一圈。

为孩子读书创造良好的环境,一直是母亲锲而不舍的追求。最好的饭菜留给上学特别是考试的孩子,最明亮、最安静、最舒适的地方让给读书的孩子。

我刚上学那会,家里仍然沿用自制的“煤油瘪子灯”照明,光线昏暗,烟雾寥寥,坐在灯下久了,眼睛发涩,鼻子里满是漆黑的油烟。

这件事,让母亲一直深感内疚,她对贫寒的家境几多无奈、几度焦虑,时常捧着她那一袭秀美的长发愣神儿。那年“六一”儿童节,母亲去了趟县城,回家时竟然从硬纸盒里取出一盏“玻璃罩子灯”。这种灯虽然也燃烧煤油,但没有了油烟且亮度倍增,是当时有钱人家享用的奢侈品。原来,母亲卖掉了她那让全村姑娘、媳妇都为之羡慕的美发,换来了我们节日的礼物。从此,咱哥仨每天围着这盏明灯,或写作业,或练字绘画,或制作纸质玩具,母亲则守在一旁,就着灯光边纳鞋底边督促陪护,那情景真是无限温馨、其乐融融。

孩子长大了,读书学习得有各自的位置和空间,可家里仅有“五架梁”的三间小屋,铺上几张床,人在屋内转身都成问题。经大队和邻居同意,母亲决心白手起家盖新房。她请来帮工在自家宅基地上打地基、筑土墙,带领我们打芦苇、割红草,到处捡拾废弃的石块、碎砖和瓦砾,能不花钱的建房材料都自己找,至于芦苇席、竹椽子、钢筋水泥梁等材料得靠东借西凑。那些日子,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干活,筹备建房的事只能利用早晚,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经过近一年苦干,一栋实用面积60多平米的两间土墙瓦房,终于在弟弟上学前顺利落成,而母亲那原本黝黑、消瘦的身躯又瘦了一圈。

新房结构严格按读书要求设置,房屋窗户宽大明亮,墙壁全用石灰刷白,保证室内采光柔和、亮堂,窗前用土坯垒砌桌台,装上6平米见方、光滑淡绿的水磨石板,配上高矮适中的长条木凳,可供三四人同时使用,咱哥仨再也不用为找安静地儿读书“打游击”了。

为交学费,她采药材时晕倒,险些丧命。

在生活困难时期,孩子辍学往往有多重因素,而交不起学费则是重要的原因。要保证三个孩子上学,母亲不得不常年为筹措学费、书本费而奔波劳累。

我读初一时,每学期学费3.5元,学校顾及我家困难减免1.5元,只需交2元就能上学。可家里穷的连饭都吃不饱,得用青菜、豆饼、山芋干等来补充或替代粮食,哪有余钱交学费?班主任生气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斥责道:“先交1元总可以吧,否则就别来上学了!”

那天,我一路哭着回家,母亲很心疼,未及安慰,先自哭了起来。少顷,母亲为我和自己擦干眼泪,像宣誓似地说:“咱不哭,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上学!”

于是,母亲赶到学校请求缓交并承诺限期缴清学费,才使我免于辍学。为了多挣钱,母亲像男人那样给乡建筑站做苦力,替人家挑土方,去码头当搬运工……家里的鸡蛋,孩子们可以隔三差五解馋,母亲却舍不得吃一个,全都攒下来换钱。她常说,孩子都在长身体,宁饿竹子不饿笋嘛。

每年夏秋季节,乡采购站大量收购每市斤2角钱的车前草、每市斤3角钱的半边莲做中药材,收购每市斤4角钱的蓖麻子,据说做飞机机油,收购每市斤7分钱的槐树叶做马饲料,均要求纯净干燥,采集的难度大。母亲每天利用午休时间,头顶炎炎烈日,脚踏阵阵热浪,登丘陵,下河坎,到处寻觅、鉴别、采撷需要的植物。渴了,掬几捧河水喝个够,抓紧时间赶路;热了,和衣跳进河塘洗把澡降温,上岸后继续“寻宝”。那天正午,母亲欣喜地发现新圩排涝河畔有大片没人采过的半边莲,便不顾野外50多度酷暑,一路不停采过去,终因高温、饥饿和劳累,母亲中暑晕倒在草丛中。幸好,被一位放牛的老人发现,多会儿才叫醒她,连忙喊人帮忙将她送进村医务室。医生说,如果再晚点儿恐怕就没救了。

这一年,母亲不辞辛苦劳累,拼命挣钱攒钱,不仅为我和弟弟交足了学费,还结清了哥哥在学校的历年欠账。从此,咱哥仨再也没有因交不起学费让人瞧不起、受委屈了,一路昂首挺胸念完了初中、高中,这在方圆几十里乡村纯农户中是十分罕见的。

为助成长,她50年前就知道“赏识教育”。

早在哥哥刚上学那会,母亲就喜欢在人前背后夸孩子,她哪里知道这正是今天人们倡导的“赏识教育”。

除了对象、场合有所选择外,母亲夸孩子一般不分时间和地点。在田间插秧、打谷场晒粮食、冬天家门口晒太阳的时候,在老师家访、邻居串门、亲戚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或聊天拉家长里短,或谈心话孩子成长……总之,逮着机会就把咱哥仨“实事求是”地夸一番。

哥哥读小学四年级时学会了计算土石方,母亲就对村组干部宣称:“我儿长大能当会计了。”他后来学会了建房耗材的简单预算,母亲就到处宣传:“我儿今后能当工程师。”夸得哥哥眉飞色舞,听者啧啧称羡。

弟弟小学毕业时,钢笔字和毛笔字写得有点模样儿,母亲逢人便描述老三读书如何用功,练字又是怎样刻苦。结果,弟弟的书写章法越来越棒,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年年都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

对比哥弟俩,我真的不够聪慧,可是许多时候明明是我没有做好的事情,经母亲那么一夸,反而光彩照人了。比如,我的作文不好,经常受到老师批评。母亲却多次向别人表扬我:“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坚持看书写稿子。”弄得我不好意思再偷懒,只能自加压力奋发前行,作文水平明显提升,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诵读,采写的新闻稿件还被市县广播台站播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咱哥仨是在母亲的夸奖声中长大成人的,其成效令周边村庄的乡亲们羡慕不已。弟弟勤奋好学,善于钻研,考取了当时50∶1户口农转非的师范院校,现在是业务本领强、教学成绩优的高级教师;我后来亦通过艰苦努力,考入昆明陆军学院,成为人民解放军部队的基层指挥员,如今已从部队转业回到地方工作;哥哥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发挥自己在土木工程预算与建造方面的优势,组织乡村建筑队伍对外承接业务,成为当地最早勤劳致富、共同致富的带头人。

母亲曾经在苦难中凭着坚韧的毅力养育了我们,如今她老人家秉持的家教家风在我们手中得以传承,使她的孙辈、曾孙辈亦受益匪浅。哥哥的儿子、女儿都是各自工作岗位上的业务技术骨干;我的儿子和弟弟的儿子均以优异成绩,被美国、澳大利亚两所全球知名的高等学府录取,母亲夸奖孩子的材料更加丰富了。临行时,母亲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孙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早日学成归来,为咱国家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