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眼前这男人有一种奇怪的缘分。我们有十五年的交情,却只见过三次面。我们初次见面就一同去往他的家乡,那里有我即将奔赴的人生第一份工作。我们再度见面是在两个月前,他从澳大利亚回老家阳朔在桂林经停,而我写的第一本书刚刚出版三天,偏偏我的书,写的就是阳朔。现在是第三次见面,我来到阳朔北边四十里地的冰山岭小村,参加他和他的金发新娘奈特丽的婚礼。他叫黎桂林。
黎桂林算得上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桂林小伙。当时在从北京开往桂林的火车上,我们其实是四个人,他有一位女伴,我有男伴相随。十五年后我们再次面对,仍然是四个人,但身边都已经不是原来那位。呵呵,命运的故事说来话长,需要另著笔墨,今天不说这些,今天是来看洋新娘上土花轿的。
洋新娘加土花轿,等于阳朔风尚。不过,这风尚行了多年,有点盛极而衰的意思。最盛的时候,吉姆,我阳朔的另一位朋友,说他非洋妞不娶,也果然身体力行。现在,吉姆和他的新西兰太太生的女儿都快五岁了,两人感情却由浓转淡,太太广州、上海地跑去当外教,剩下吉姆一人,带个半洋不中的孩子。孩子身体不太好,执拗地喜欢查看每一个大人的包。吉姆给孩子一勺又一勺喂饭,像个陪着小心的男保姆,然后幽幽地说:“十年以后的事?不去想了,都不知道这孩子那时在哪里。”仿佛孩子跟他的关系,是可以随时摔碎的玻璃瓶。
奈特丽是初嫁,黎桂林却是再娶,第一位太太也是洋妞,悉尼人。当年那场婚礼曾经轰动桂林,令新郎成为阳朔农家小伙迎娶洋媳妇的始作俑者,随后他跟新娘一道,把家安到了澳洲。可是他很快就离婚了,一个人在那边飘了好多年。阳朔娶洋妞的男人多半都曲折,分分合合是常事。倒是嫁老外的几个村姑,嫁了也就嫁了,多年以后回来,带着“中外合资”的儿女,脸上很是满足。反正嫁谁都是嫁,中国传统崇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随老公也好,随老公的强势文化也罢,并不矛盾。
奈特丽父亲是希腊人,母亲是意大利人,祖上有俄罗斯血统,名字用俄语发音就是娜塔丽。一个有着多重文化背景的女孩,全身心投入一次地道的中国乡村婚礼,穿中国旗袍,坐村里有一百年历史的老花轿,听村民吹唢呐、放鞭炮。花轿旁边,有四个洋人“家长”在跟着跑,亲爸亲妈来了自不用说,继母来了,老妈的男朋友也跟来了。秋日的中国南方还有些燥热,新娘跟新郎一起在灶前用力搅村里提前两天准备的大锅菜,却不敢用力擦汗,怕坏了脸上的妆。
婚礼很热闹,对新郎来说更像一个反复演练的仪式,连媒体都是提前请好了的。四处寒暄张罗的新郎偶尔也面露倦色,跟十五年前那个练武术的精壮小伙相比,已经有些沧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