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桂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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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木土土木木

我一般两周去一次辛巴在西街上的酒吧,有些心绪就像头发,长乱了就得理一理。今天刚进门,辛巴就迎上来说:“好长时间不来了啵。”辛巴说国语带桂林口音,却从不挟带英语单词。尽管桂林话和英语,辛巴都说得很溜。

在阳朔,如果你看到背在大人背上还不会说话的小孩,见到老外会条件反射,打很响亮的飞吻,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这儿有一帮年轻人,英语操练得跟母语一样。是的,他们一边说很浓的乡音,一边不知怎么就学会了地道的美式英语和做派,中间过程绝对省略,形成的巨大落差显得既无奈又迷人。

我承认,辛巴有点依恋我,我们比较谈得来。这位二十来岁的小老板气质里有一种帅而不酷的东西,在同龄人纷纷比“酷”的时候,他安静下来,沉淀出一缕透着阅历的绅士气,这是经营酒吧的天赋。辛巴今年最大的愿望是要去北京密云水库蹦一次极,“因为那是全国最高的蹦极点”,他解释说。从小在伏波山鹰嘴岩上往漓江里跳水长大的他,对高度有一种痴迷。“但是现在走不开,要等到十月份生意淡一些才行。”他对他的生意和客人都十分尽心,但是偶尔也有挠头的时候,比如当酒吧里蜂拥着来了一些不知深浅的吃公款者,不是嫌菜上得慢,就是嫌菜少,还嫌没发票。遇到这种情况,辛巴会真诚地内疚,会气喘吁吁地跑去街那端的玛丽的饭店去讨一张发票来。

我和这间中文名字叫做“木土土木木”的酒吧渊源不浅。西街上的酒吧都有很醒目的英文名字和相应的中文译名,只有“木土土木木”和它自己的英文名“M.C.Blues”根本不搭界似的,却独得一分东西合璧的妙趣。我第一眼看见这块招牌就毫不犹豫地对黑鸟说:“这一定是黎桂林的店。”

黎桂林是我七年前认识的一位朋友,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见他了。“木土土木木”,乍看像个日本名字,其实不就是“桂林”二字拆成的吗?这几年,我和黑鸟常玩拆字游戏,比如我们养的一对小狗,一只叫春虫虫,另一只叫马叉虫。

说完我就径自走进“木土土木木”。就在那一天,我认识了辛巴。当时他刚给这边留“板寸”的英国老头上了一只红泥小炭炉,那边抱吉他的瑞典女人就招呼他去换CD。辛巴是英文名字。黎桂林也有英文名,但我认识他的地方不是在酒吧。我认识黎桂林的时候,他和丽君是很般配的一对。那时的桂林留成龙头,还会武功,壮得像这儿的山。

“他的英文可好了!”丽君常常不忘向朋友们补充介绍这一句,又羡慕又骄傲的样子。

丽君瘦而纤巧,笑起来贝齿粲然。在这个城市你会不止一次碰上叫丽君的女孩,甚至有一条马路干脆就叫“丽君路”,你一恍惚,就会觉得连邓丽君也到过这个地方……可是这个丽君一直不肯承认她和黎桂林的关系,她说:“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的!他还有鬼佬女朋友。”

我和辛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儿的老板是不是叫黎桂林?”

他一怔:“是……他已经走了。”

“听说他出去了?”

“他现在在堪培拉。”

果然如此。

见我沉吟不语,辛巴自顾自地说道:“他走的时候,把店交给了我哥,我哥后来去比利时安家,又把店交给了我。”

我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呢,准备把家安在哪个国家?”

辛巴腼腆地一笑:“我原来有个英国女朋友的,后来吹了。以后……不好说,我还是舍不得我的店。知道么?黎桂林两年前就和他的悉尼太太离婚了。”

“哦……”世事多变,快得人来不及评说,我只是问自己,“不知道丽君后来怎么样了。”

“你还认识丽君呀?”辛巴大喜,“她还在,一直在,现在在西街那头开‘月牙饭店’,她下个月就要去荷兰了。”

“怎么,又是嫁出去?”

“不,不,那边是有人在追她,下决心以前,她想先去踩踩点。”

辛巴想马上打电话把丽君(也就是现在的玛丽)叫过来,我拒绝了。我决定自己去看丽君,不,去看玛丽。辛巴追出来,把一张写满电话号码的白纸交到我手上。

走在西街暮色中的石板路上,鞋跟轻轻扣打着路面,我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把那张写满阿拉伯号码的纸条卷成一支纸烟来抽,当然要足够修长,可以使青烟更袅袅的那种,这样才能和暮色相配,和蝴蝶的翅膀,和所有被各种颤动的欲望、心痛和想念穿越的日子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