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桂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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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的沙葫芦情结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靠着杉湖,也就是本地人俗称的环湖塘。窗前用竹篱笆围了一块地,可以在里面种东西。我喜欢种豆种瓜,种过西瓜、香瓜、丝瓜、南瓜,还有葫芦瓜,见过植物生长的全过程,瓜子变成瓜苗,再变成瓜花,最后变成瓜,知道种瓜确实只能得瓜,不能得豆。不过我在这里说的沙葫芦,跟葫芦瓜无关,世上也没有叫沙葫芦的品种。

人长大了,就得去读书,想不想去,都由不得你,所谓小呀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我上学堂时,周围有四座小学,距离我家都差不多远,分别是民主路小学、文明路小学、杉湖路小学和滨江路小学,当中数杉湖路小学最好,与榕湖路小学并列全市重点。如果去问院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你上哪个学校呀?凡在杉湖路小学上学的,都会很骄傲地如实回答,当然是杉湖路小学。如果不是呢,就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上学?哦,在那……边,说着就走开了。可那时候我还年幼,加上那些哥哥姐姐发音也不太准,我总把杉湖路小学听成沙葫芦小学。既然猪八戒有个朋友叫沙和尚,世上哪个地方长出沙葫芦,也是可能的。

沙葫芦小学原来是福建会馆,曾经有过雕栏玉砌的气派。民国时开办小学,取名叫黄花岗小学,以纪念30多年前牺牲的黄花岗72烈士。不过我上学时,只见到门口的两头石狮子,还有一片青石铺就的庭院。传说中的白龙池被填掉了,因为害怕苏联人空袭,在下面挖了防空洞。不知道白龙池里有没有放养乌龟,如果有,现在也成忍者神龟了。碰上初夏时节,有时上学去得早,校园里没人玩,我就坐在庭院的大树下,看一种豆荚。豆荚旋转着从高高的树冠上掉下来,像一顶顶小小的降落伞。苏联人没下来,豆荚下来了。

我在这所学校上完了小学,又上了两年初中,中间还停课一年,一共学了八年,比上完本科再上研的时间还长,是一生中待的时间最久的学校。小学里怎么会有初中呢?大概那几年遇上大跃进人口高峰期,小学生特别多,中学装不下了,就在一些教师素质相对高的小学办初中部。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湖北人,总把“日”发成“儿”音,今日是今儿,日记簿是儿记簿,日本鬼子成了儿本鬼子,至今印象深刻。她把家藏的《红岩》、《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偷偷借给我看,也不怕被人揭发传播坏书。其实那些书一点都不坏,如今回过头看,我还觉得太好了,好得过了头。上历史课的是位男老师,个子瘦高瘦高的。他给我们讲鸦片战争,讲关天培、陈化成、邓世昌,讲到动情处,声音都是哽咽的,而我们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副不知亡国恨的傻样。

上完初中二年级,全班同学集体转学,有去松坡中学的,有去中山中学的,我去了逸仙中学。最远的去了汉民中学,要坐船过漓江,走路穿越訾洲,到穿山脚下,一礼拜回一次家。一次见一女同学把席子、被子、蚊帐、脸盆、水壶背背上,沿江边行走,那份坚忍的神情,在现在的孩子脸上很难见到。

就在我转学的第二年,沙葫芦被拆掉了,盖起了如今叫大瀑布酒店的那个庞大玩意。那玩意不但吞食了沙葫芦,同时还吞食了沙葫芦周围的许多庭院楼阁。那些楼阁本来是抗战时期文化城的见证,少了那些见证,自然也少了文化。我至今还记得,学校西侧紧邻着市曲艺团,坐在教室里都可以听见演员排练地方剧目,比如桂林渔鼓、文场、零零落。听多了自己也会哼哼那调调,索索索拉哆来咪,哆来哆拉索咪来。在学校和曲艺团之间,有一条幽长的小巷,可能叫边隅巷,巷子里围着一排排竹篱笆,上面爬满了牵牛花。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同学文慧,每天都由那巷子出,又回那巷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