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出神,便错过了太后的几句问话。等到太后又唤了几声“南阳王”,一旁的晋王刘驷拉了拉他的衣袖,刘胤这才有点回过神来,却见卜太后面上的不满一闪而过,扭过头去和一旁的国夫人说话。
晋王刘驷是他远房的族弟,本在平阳驻守,这是头一次入上邽拜谒新帝,此时偷偷笑道:“兄长刚才可是故意给太后没脸?”
刘胤微微侧头:“适才有些走了神。”
“我还道兄长是故意的,”晋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就是在贪看哪位美人了。”他的目光扫过席间,暗暗纳罕,席上列位的都是朝中大臣,家眷也多已年纪大了,忽地,他的目光停顿,落在了正在与太后说笑的国公夫人身边。
国夫人身旁端坐着一位俏丽佳人,如今是在国孝中,国夫人与她的衣衫都着素色,却很别出心裁的在素衣上滚了茜色的芙蓉花,瞧起来流光溢彩,十分耀眼。可同是素白,国夫人这年纪穿起来便显的肤色发黑,有些衬不住的土气。但同样的衣衫穿在那位佳人身上,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好似一朵盛放含珠的山茶花。
晋王的眸光一闪,他身旁的河间王刘昀是他同祖父的堂弟,平素里最是自诩风流的,虽然为立正室,但府里的姬妾却数目众多。此时亦是小声笑道:“听说太后想给我们这些打光棍的郡王们指婚,还想着要怎么逃过去。不想竟有这样的美人,若是指给我了,就委屈些收了也罢!”晋王收回目光,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只是手指却抓紧了面前的金樽。
好似觉察到了许多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佳人身上,卜太后的嘴角抹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轻轻咳嗽一声,顿时众人都静了下来,却听她对那位佳人招了招手,和悦地笑道:“如意,坐到哀家身边来。”
原来这位佳人的闺字叫如意,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目光都追随着她碎步移动的身影,瞧着她轻巧地在太后身边坐下。卜太后对众人道:“不怪哀家宠她,这是哀家的舅舅家表妹。”说着,她轻拈起绣帕拭了拭眼角的泪,“可怜先帝刚刚驾崩,她姐姐陈修容便随着先帝而去。而御史大夫陈全一家,夜遭横祸,幸好这孩子那夜住在哀家的娘家,这才逃过一劫。”
陈全一家惨死的事众人早有耳闻,这已成京中悬案,离奇的是凶手至今还未找到。有心人悄悄看向这位陈姑娘,果然与昔日的陈修容面容有三分相像。听太后说起娘家人,国夫人陈氏亦是流了几滴泪,却不如太后哭得那样哀切。
如意的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好似有所感动,轻轻地拉住了卜太后的手,柔声道:“请娘娘保重凤体,莫要为臣女伤心过度。”
卜太后果然闻言止了哭声,摸了摸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凉。”语中怜惜之情一望可知,其实太后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好似一双并开的鲜花,只是她这朵还盈盈待放,而卜太后却有些盛极而衰了。陈如意好似有些不惯,身子微微一僵,刻意地抽出手来,笼到了雪白的裘袖中。
太后也不以为意,转身对身后的女官低语道:“去拿哀家的手炉来。”众人皆不以为意,独有刘胤身子一僵,呼吸陡然深重几分。晋王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不由得向那女官打量过去,却见亦是个眉目如画的俏丽佳人,只是着实清瘦了一些。只听一旁的河间王果然两眼放光地评点道:“长秋殿里的美人果然不错,连这个女官也生的好模样,不过太瘦了点,恐怕不好生养。”
晋王刚觉有些什么不对劲,便听刘胤回过身来,给河间王面前的金碗倒满了酒,笑道:“昀弟,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来来,为兄敬你一杯。”
河间王瞠目结舌,他虽喜爱流连花丛,酒量却是最差,平日里几杯就倒,怎能饮这么大一碗。晋王刚想解围,才说了半句:“要不换小杯吧。”便被刘胤驳回:“昔日昭武皇帝道,我匈奴汉子马上能厮杀征战,饮酒当用金碗!”晋王无话可说,暗在一旁只觉这位族兄的笑容怎么让人觉得冷飕飕的。眼见着刘胤已先饮尽了自己手里的一碗,又将那金碗递到河间王手里,皱眉道:“怎么,昀弟这样不给为兄面子?”河间王无计可施,苦着脸捧着那金碗喝了起来,好不容易一碗饮尽,顿时满面通红,只觉头晕眼花。
刘胤语声云淡风轻,又信手在河间王的金碗中倒了满满一碗,笑道:“这第二碗,我要敬昀弟成了郡王。说起来这碗贺喜的酒今日是喝晚了。”刘昀离开长安时,还是世子,如今他的父亲去世,继位成河间王,只在这两三年间。这理由实在无法推辞,刘昀虽然面红耳赤,还是硬着头皮又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此时人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见河间王喝得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而一旁的刘胤唇边含笑,手起酒落,却不含糊,竟又给他满了一大碗。晋王张了张口,却觉刘胤的眼风好似能射出飞剑来,慌忙转过身去,假装没瞧见。听刘胤笑道:“昀弟,这第三碗,我替先帝敬你。先帝昔日曾叹,‘昀弟少年守藩河间,着实不易,他日当与朕浮一大白’。你说这碗酒是喝还是不喝?”
晋王肚子里暗暗叫了一声“狠”,先帝尸骨未寒,太后母子都在眼前坐着,若是这一碗不喝,河间王还有何面目回封地去?少说一个不敬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果然河间王虽然酒醉深重,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慌忙道:“我喝,我喝。”便抢着举那金碗到唇边,也不顾酒溅的衣襟湿了大片,大口大口地便咽了起来。晋王闭起眼,果然只听身旁“嘣”的一声,一碗酒下肚,烂醉如泥的河间王摔倒在地,已是醉的人事不知。
偏生刘胤还要夸赞他几句:“昀弟少年英雄、耿耿忠心,真乃国朝之幸。”连卜太后也是点头连连:“河间王是个忠心的。”又吩咐了席边两个美貌的宫娥道:“你们扶河间王去后殿歇息。”便是要赏人给河间王了,这是席间应有之意,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两个宫娥面上一红,娇声行了礼。
晋王有些索瑟地蜷起身子,偷偷瞥了刘胤一眼,心中暗道,以后千万不可得罪这位族兄!
如此闹了一场,席上气氛便活泛了些。晋王偷眼看去,那身着长御服饰的女官果然从殿内捧了个银丝手炉姗姗出来,悄然递到如意的手中。晋王暗自想,这女子姿容不俗,若是真个打扮起来,远在陈氏之上,若是等会儿太后非要赏赐,要这个也罢。他多看了几眼,心神刚岔,猛听得刘胤在一旁唤自己:“驷弟,愚兄还没有……”晋王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位南阳王兄怕是要对自己下手了,他吓得慌忙逃了席,直窜到对面太原王、浔阳公的席上去,早把什么女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宫中许久没有这样的乐事了,卜太后谈性甚高,是夜连召歌舞,早有一群如花似玉的美貌宫娥舞姬或歌或舞,将这宴席妆点的活色生香。卜太后眼力极好,眼见着在座王公亲贵沉迷于酒色中,便挥了挥手,那些美貌宫娥会意,如蜂蝶扑开,散入众人身边。
这却是昔日洛阳里巨富石崇的法子,用美姬为客人佐酒,若客人心悦饮下,便赏赐姬人于客。不多时,每人身边都有了一两个美貌的宫娥依偎在侧,就连晋王也含笑搂着了两个美人。独有刘胤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新晋的车骑校尉谢烨身旁,低声吩咐什么。晋王斜眼瞥见,暗笑他狡猾,偏这时候领起了掖庭的职责来,但刘胤确实领着龙骑将军职衔,都统宫内侍卫,这也是指责所在。卜太后面色微沉,显然亦是有几分不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