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缕面色一僵,强笑道:“修容该是还不知情的,见到奴婢时,还欢欢喜喜的让奴婢转告姑娘。如今请姑娘忍耐些,等到若是日后还宫,她定会报答姑娘,不让姑娘的心愿落空的。”
陈修容果然是个厉害的,只一面就看破了她的想法。玉缕心中暗想,却不敢说,姑娘还能有什么心愿,除了嫁给王爷也没有别的心愿了。可现在王爷不发话,太后娘娘更假装不知道,反而招了姑娘进宫做什么劳什子的女官,竟是死死地把姑娘抓在手心里了。长此以往,姑娘可该怎么办?而绮罗亦是大感头痛,陈修容想做什么?看来她心心念念都是回宫取代卜氏做太后了,卜太后狠毒狡诈,可陈修容亦不是省油的,若她回宫来,指不定又要翻起什么腥风骇浪。
她不过出神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却见玉缕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神情里好似有几分同情。绮罗不由得笑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奴婢在想……”玉缕斟酌着说道,“奴婢都回王府好几次了,您就真的不递个话给王爷?还总让奴婢避着王爷。”
绮罗面上一白,旋即回复了淡淡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道:“清者自清,他不信我,我巴巴地赶上去解释又有什么用。”
这个主子什么都好,别的事样样心细如发算无遗策的,可到了自己身上却是一头雾水。玉缕一闷,还是不死心的小声劝道:“话虽是如此,但若不说清楚了,总是会有心结。奴婢听家里的老人说,吵和吵和,两个人若不吵吵闹闹的,也没了和气……”她还想多劝几句,却见绮罗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眼眸望着窗外,随口问道:“芙蓉怎么样了?”
玉缕说道:“芙蓉如今不在府里了,听说是被她姑姑接家去了。奴婢前几次出宫找她,她也避着不见我。”绮罗倒也不放在心上,只说道:“芙蓉心气高,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咱们是为了她好,让她别卷入到这些事非中来。等过段日子她便想明白了。”玉缕却叹了口气:“只盼她能想明白姑娘的一片苦心就好。”
大年初一,是新帝临朝的第一个正日。虽然不能如长安那样大摆宫宴,长秋殿外仍然布置了数十席,只待晚上开宴。宋良人特地让人去叫绮罗:“虽说太后娘娘体恤,但你到底是长秋殿的长御,晚上的宫宴还需小心值守,让人仔细看好火烛。”
绮罗便带了玉缕与小翠去了趟内库,从黄门令处领了数百支宫烛,命两人好生收在长秋殿后的小库房中,又去看过殿中当值宫人,检查了她们的衣饰装扮,将几个刻意浓妆艳抹的宫人挑拣出来,令她们回去好生闭门反省,晚上不得出来。那几个宫人又是失望又是畏惧,伏地哀哭恳求不已,其中更有个面貌姣好的宫人一扭纤腰,伏地呖声哭泣道:“凭什么都关着我们,还有人也在宫里学着唱曲,又涂脂抹粉的,却不关她?”
绮罗问道:“是谁?”
那宫人气愤道:“长御若真秉公执法,去传畅音阁的掌事公公一问便知。”
绮罗心下微奇,一旁的玉缕却神情有些尴尬,小声道:“要不算了,总归也不是您的差事。”那个宫人越发冷哼道:“长御大人果然是欺软怕硬的,独独只敢制我们,却不敢制那些有点身份的。”绮罗大怒,“任管是谁,都不得在国孝时浓妆涂抹,你只管说是谁便是了,我必会一视同仁。”
那宫人一扭脸,却是一脸的不屑。不多时畅音阁的掌事黄门过来,带来的却是芙蓉。绮罗又惊又怒:“你怎会在这里。”芙蓉跪下伏地不语,那掌事黄门却仰着脸赔笑道:“芙蓉姑娘是宋良人亲自送来的,还请呼延姑娘高抬贵手,便装作不知是了。”
绮罗盯着芙蓉看了看,见她果真是涂抹的甚是浓艳,一张芙面本是清丽的,此时却妖冶得有些过了,这必是有蹊跷的。她心下掂量,缓缓开口道:“还在国孝之中,不得浓妆艳抹,芙蓉是宋良人的侄女,更需恪守宫规。教导宫人仪容是我分内之事,公公违令不遵,莫是想去掖庭领二十廷杖?”
那畅音阁的黄门吓得簌簌发抖,再不敢分辩。
这是绮罗头一次在众宫人面前摆出了女官的威风,其他人瞧着她暗暗想,这位呼延长御倒是比宋良人更难说话些。芙蓉忽地抬起头来,语声尖利道:“呼延长御好生威风。”
玉缕大惊,忙道:“你怎能这样对姑娘说话。”
芙蓉心下冷极,气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惹着呼延长御这样不喜,三番四次的刻意刁难。”绮罗不愿与她争执,便道:“是谁领她来的,便送她回去,好生闭门思过,无事不要出来了。”
等到宋良人得知了芙蓉被关在房中禁足的事,气得快要发疯。此前卜太后透露口风,新帝登基,各地郡王入京拜谒新帝,今晚的宴上是要为几位未婚配的王爷择亲的。她存了私心,见芙蓉容貌出众,便悄悄设法送到畅音阁专司音律,好不容易捡了这个机会入宫,若是被哪位皇亲贵胄相中,少说也能封个姬妾,怎甘心白白被绮罗断了前程,她咬牙不已,暗自去找卜太后求情。
谁知卜太后却不以为然,斥责她道:“绮罗字字在理,如今正值国孝,的确不宜浓妆艳抹,你的侄女这样轻佻,哪能得侍贵人。又叫哀家如何开口帮你,真是好不知趣。”宋良人心中暗恨,只道你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谁不知你也安排了家中女儿入宫来,找了许多人为她裁衣打扮、描眉画唇,为的不就是攀龙附凤?却不许我的侄女多抹点胭脂。但宋良人无论如何含怨,却是半个字不敢说的,只能暗暗忍气吞声。
绮罗回到自己屋里,看到玉缕一脸的欲说还休,便笑着灌了口茶水:“罢了罢了,你别来乱求情。我罚她禁足是为她好,宴无好宴,这可是个是非窝。芙蓉那样单纯老实的一个人,何苦被她姑姑带进这些是非里来。今日关她一晚,明日就送她出去,再为她找一个好婆家,欢欢喜喜的嫁人生子岂不更好。”
玉缕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姑娘偏是这样爱开玩笑的。奴婢从听说宋良人悄悄把芙蓉送到协律所去,便提心吊胆。好在这个祸事算是为她除了,姑娘一片菩萨心肠,只盼她能体谅。”
绮罗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若早些告诉我,也不必今日被那几个宫人白看了场笑话。”
玉缕又羞又愧,低头道:“奴婢知错了……”
酉时三刻,夜雾渐起,太阳落下山去。今宵倒是月朗风清,难得的竟未下雪,室外也并不觉寒冷。卜太后抱着小皇帝含笑坐在上首,凤目中都是怡然自得的神情。
今日席中多是亲贵大臣携家眷而来,挨着卜太后的左边席上便是她的父亲国丈卜泰,如今卜国丈加了九锡,夫人陈氏也晋了国夫人。绮罗侍立在卜太后身后,悄悄瞧了过去,只见陈氏满面红光,穿的十分华贵喜气。她身旁还同席坐着一位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瞧上去却与陈宛卿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亦是瓜子脸,眼珠乌澄澄的,虽然着了一身华贵新衣,可耷拉着眉眼,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没精打采。
“今日南阳王未着铠甲,更见轩昂。”忽听卜太后笑道,却是向她右首的人说话。
“臣在御前,不敢失仪。”刘胤淡淡地道,信手饮尽了面前金樽中的佳酿。
绮罗循声望去,他今日果然卸了铁甲,只着一身青袍,长发束起,面容轮廓不似平日那样冷峻,唯有嘴角微抿的弧度,才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忽地回过头来,目光恰与她相触,绮罗心中一惊,忙低下头去,心中怦怦直跳,好似鼓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