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眼尖得很,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她笑意融融地道:“好了!这边没有别的事,你先下去吧。若有不熟悉的,就去找金燕吧。”
“是,奴婢告退。”李碧如躬身退下。
大夫人点头,随后,又与高远说起了话,“老爷,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忙完宫里的事,还要忙府里的事。好在,现在那两个丫头的病,也有了好转。”
高远称“是”,脑子里却在思考着李碧如刚才说的那番话。她刚才说她是什么村的人?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当年师弟李南风就曾去过那个村子。
高远觉得李碧如在撒谎,那个药方定是她从李南风那里得来的。
可是,这样想的结果是,高远的心里又大大不平衡起来。太医院总管又能如何?天下大夫之首又能如何?女儿的病,他研究了那么多个日夜,到最后,竟然是被李南风的一个药方给解决了。而且,只是加了那样一味普通的药。
他入师门在前,学医在前。可是,在医术上,他始终比不上半路出道的李南风。
“老爷,妾身扶你去歇息吧。忙了一上午了,待会儿该吃午饭了。”大夫人见高远神色不好,柔声道。
高远摆摆手,有些颓然,“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大夫人也不多说。女儿的病若好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下了。
高逸庭随大夫人一起出了门。
“庭儿。”大夫人突然道。
高逸庭扶着大夫人,“母亲有何吩咐?”
“母亲听说,你上个月救了云初公主,可有此事?”大夫人问。
高逸庭微愣,随后点头,“是有此事。”
那天夜里,他带人巡逻,听到呼救声,便赶忙跑过去。却见云初公主花容失色地站在林贵妃的宫门前,说是看到了黑影刺客。但是后来,他们仔细查探过,不过是个树影而已,是云初公主眼花罢了,此事只是虚惊一场。但是不知为何,却传出他救了云初公主一事。此刻,再被母亲问起,他更觉蹊跷。
见高逸庭承认,大夫人的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悦色。这是最近这些日子,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云初公主从小就没了娘,也是可怜。你呀,平时要多照顾她一些。”
高逸庭闻言骇然,“母亲这是何意?”他不过一个侍卫,有何能力去照顾公主?何况宫中,没有亲娘的公主、皇子多的是,反正,背后有教养他们的人就够了。比如云初公主,亲娘虽然早就去世,但她从小养在林贵妃身边,是喊林贵妃为母妃的。
大夫人看了高逸庭一眼,眼神之中有些失望。她这个儿子,哪方面都好,唯有在男女之事上一根筋。与老二相比,简直就像个无知的孩童。这些年,除了夏之荷,他还亲过哪个女人?自己也多亏是他的亲娘,不然,这一天只怕也和他说不上三句话呢。
“母亲瞧着云初公主,觉得很投缘,所以提醒你一句罢了。”大夫人道,“对了,你生日那天,她还命人送来了贺礼,还亲自给母亲做了一盒糕点。只是,那天因为瑶儿的事,母亲给忘了。今天给你爹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想起的。”说着,大夫人将一串黑檀木佛珠交到高逸庭手上,“你拿着。云初公主派来的人说,这串佛珠是公主特意去云佛寺,请无空住持开了光的。你戴在身上,能佑你平安健康。”
“这……”高逸庭迟疑地握着佛珠,只觉沉重无比。他再迟钝,也能听出母亲话里的意思。
“母亲觉得,你戴上这个正好。”大夫人不及他多言,又抢过佛珠,戴到了他的腕上,“好歹是公主的一片心意。你呀,也不能抛却了大家公子的礼数,得亲自去谢过才是。”
高逸庭知道母亲的脾气,若当场拒绝,只怕自己耳根子不得清净,更怕母亲会出面干涉此事,只得闷声点头,“知道了。”
“眼下荷儿的病有了好转。我听说,你已经派人接了之儒过来?”
高逸庭立刻想到了什么,“病虽有好转,但爹也不确定是否完全康复,还得多观察一些时日,确认不会复发才妥。”
“嗯。”大夫人见他如此明显地袒护夏之荷,不由皱了皱眉,“你一年年也大了,虽说与荷儿从小一处玩到大,也该知晓个礼数分寸才是。我听说,自去年荷儿及笄以来,到夏家提亲的人,都快踏破夏府门槛了。回头,你也劝劝荷儿,差不多就行了。女人嘛,能找个托付终身的人就够了,眼光别太高了。不然挑到最后,眼都挑花了,也挑不出一个好的来,那才冤枉哪!”
高逸庭脸色很难看,“母亲怎么了?”
这些年,他与夏之荷的关系,人人都看在眼里,母亲也从未阻止过。可是今天,母亲突然跟他说这话,分明是想拆散他们呀。
“母亲这都是为了你好。”大夫人睨了高逸庭一眼,瞧他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吃了一样,“何况,还有李姑娘呢。你与荷儿之间,怎么有可能?你想置荷儿于何地?母亲可告诉你,我那兄长、你的舅舅,脾气硬得很。荷儿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做妾,那是万万不能的。”
“我没这么说。”他怎么可能那样委屈荷儿呢?
大夫人冷笑,“平妻亦不能。你觉得,荷儿是那种愿意与他人分享的人吗?”
“荷儿纯良,善解人意,她定能体谅我的苦衷。”高逸庭很有把握地道。
“那李姑娘呢?”
“她……”一想到李青歌那双冷漠疏离的眸子,高逸庭突然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哼笑一声,“庭儿,好男儿应志在事业,而不是天天围着儿女情长。何况,我庭儿如此优秀,还怕没妻吗?”云初公主不就对庭儿情有独钟吗?
虽然传言云初公主相貌普通,但那又怎样?人家是一朝公主,若娶了她,高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而且云初公主是林贵妃一手带大的,更与三殿下关系甚笃。三殿下可是未来太子的最佳人选,若有幸登上帝位,庭儿的前途,还能差得了吗?
“庭儿,听母亲的话,等荷儿病好了,就让之儒带她回去吧。她整天住在我们府上,传出去也不好听。”要是被云初公主知晓了,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母亲。”高逸庭听得有些不耐烦,便道,“母亲若没别的事,孩儿先告退了。”
不管她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但好歹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大夫人知道这个儿子的秉性,也不硬逼,只道:“罢,你不爱听,母亲也不说了。母亲替你备了回礼,你晚上进宫值班,就给云初公主送去。”
高逸庭听了这话,更是烦躁。但他也不好反驳大夫人,只闷声答应着。他心里却想着,到时送不送,反正母亲也不知晓。
大夫人望着儿子那挺拔俊逸的背影,心里越发喜欢。若真能迎娶云初公主进府,她可就是公主的婆婆了。
若攀上了公主这高枝儿,瑶儿的婚事岂不是更有指望了?再过两个月,瑶儿就及笄了,也该到了为她挑选夫婿的时候了。
大夫人望着院子里的一株芙蓉,美美地想着。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一丝冷光划过眼底。
所有的美好,前提只有一个,就是高逸庭成功娶到云初公主。
夏之荷那边还好说,眼下必须要解决的就是李青歌,这个与高逸庭从小就有婚约的小贱人。
“来人。”大夫人思量完毕,立刻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
金燕在不远处随侍着。听见大夫人喊,她忙几步奔上前来,“夫人。”
“去荷香苑,让李姑娘来我房里一趟,就说本夫人有事找她。”
“是。”
荷香苑。
李青歌正在院子里给李青画洗头。这小子一大早起来,竟然背着所有人,悄悄地跑去找高逸轩。谁料扑了个空,高逸轩不知跑哪儿混去了,根本不在府上。这小子失望之余,胆子也大了不少,竟然一个人逛了起来。不知掉到了哪个泥坑里,回来的时候,就像个小泥人似的。
李青歌拉他过来,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拍了几巴掌。直看到他哭了,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一个人乱跑了,才作罢。
然后,李青歌又亲自拎来温水,站在院子里,给他洗起了头发。
“小姐。”醉儿从厨房回来,手里拎着两个食盒,正是他们主仆的午餐。
李青歌轻哼了一声,头也没抬。三两下,将李青画的头发洗净之后,再用干布包上,然后问屋里的翠巧:“水可准备好了?”
翠巧走出来,说衣服和热水都备好了。
李青歌这才让李青画进屋去洗澡换衣。
李青画便微微抽泣着随翠巧去了。
醉儿看着李青画委屈的背影,不禁摇头,“小姐,您管得是不是太严了些?小少爷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孩。小男孩这个时候最好动,让他天天在屋里读书写字,可能吗?
李青歌牙齿轻轻咬过唇瓣,看着李青画委屈地进了屋,又关上了房门,她半天难以回神。
她知道自己对李青画管得严,可是,前世记忆让她不得不这么做,她怕啊!
来高府三个多月了,离李青画出事的那天已不远。她怕前事重演,这几日晚上睡不着,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将画儿送出高府。
“你先将饭菜摆好,等画儿收拾好了,再吃。”
醉儿抿嘴笑,“小姐还是很关心小少爷的嘛!”可是,她却没动,反将食盒放到了石桌上,又兴致勃勃地说道:“小姐,你知道吗?又出大事了。”
“什么事?”李青歌心头一震。
醉儿一脸八卦兮兮地凑到李青歌跟前,说道:“小姐,你还记得厨房那个烧火的丫头吗?好像是叫李碧如。”
李青歌冷然勾唇,怎会不知。
醉儿不等她说话,便自顾自地道:“那天我就说,像她长得这么标致,在厨房烧火劈柴,确实委屈了。你猜怎么着?真的被我猜着了,她现在被大夫人选到身边伺候了呢。”
“哦。”李青歌有些意外。昨天还见李碧如在厨房受苦,今天就翻身了?看来,此时的李碧如,手段一点也不比前世差呢。
“听说大少爷为了她,不但将夏妈妈打了,还将夏妈妈安排到了北花园打扫茅房呢。”说到这,醉儿扑哧笑了,“茅房,那得臭死了。”
李青歌笑睨了她一眼,“你很高兴?”
醉儿一愣,突然意识到,府里的人都在传,李碧如是被大少爷看上了,这对自家小姐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瞬间,醉儿脸色一变,没好气地啐道:“真是个狐媚子,怪不得当日在码头,小姐不想救她。现在想来,救她也是白救,她根本就是一头白眼狼。”
“好了。”李青歌坐在竹椅上,轻飘飘睨了醉儿一眼,“有工夫在这里说嘴,不如帮我去看看,画儿洗好了没有?”
“啊。”醉儿大惊失色,双臂忙护在自己的胸前,“小姐,奴婢是女的。”
尽管在七岁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的。但经过李青歌的教导之后,她早已确定自己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所以,看小少爷洗澡,是不可以的,那是有伤风化的。
李青歌白了醉儿一眼,“画儿不是还小吗?”
醉儿咧嘴一笑,摸摸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无敌笑脸蒙混过去。
可是,李青歌岂容她蒙混过关,“去吧,这小子皮得很,没有你看着,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会将他那屋弄成个水帘洞呢。”
话说,近来李青画的性子越来越活泼难管了,这让李青歌不禁有些犯愁。她有时会想,李青画是不是被高逸轩那厮带坏了?该不该切断两人的来往呢?
醉儿闻言,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若真弄成个水帘洞,那她一下午什么事也不用干了,光收拾屋子就够了。
李青歌见醉儿跑进李青画的屋子,她微微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金燕来了,见李青歌在笑,便笑问:“李姑娘在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李青歌抬头,“金燕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金燕一直对李青歌的感觉不错,温和地笑道:“大夫人让姑娘去一趟,说是有事找。”
“哦,什么事?”李青歌起身,看了眼石桌上的食盒,“可否等青歌用过午饭?”
“大夫人已经命人备下了饭菜,姑娘随我过去就是。”金燕道。
“哦。”李青歌道,“好,我跟醉儿说一声。”
“好。”
李青歌将食盒拎进了自己的卧房。然后,她隔着房门,嘱咐醉儿、翠巧和李青画,等帮李青画收拾好了,他们先吃饭,不用等她,她要去大夫人那边一趟。
吩咐好后,李青歌便随金燕前往大夫人那边。
李青歌来到大夫人住处的时候,高云萍和高云慧也在。大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微笑着与二人说话。相比前一次的相聚,这一次的气氛好了很多。
大夫人面上含笑,语气温柔,不时关心地问起高云萍的病以及三姨娘的腰,眉宇间尽是慈善。
李青歌进屋后,还未行礼,大夫人便笑道:“免了,快到大伯母这边坐。”
青歌怎会失礼,而是照例行了礼后,坐到了高云慧的下首。
大夫人见状,笑着点头称赞,“真是个知礼的孩子,怨不得老夫人常在我跟前夸你。这些日子,因你大姐姐的病,老夫人那边,多亏你每日去侍奉。”
李青歌唇角含笑,温婉地说道:“大伯母谬赞了。祖母偏疼青歌,青歌能侍奉其左右,乃青歌之福。”
“马屁精。”高云萍闻言,小声地哼了一句。
李青歌却挺直了背脊,脸上挂着浅淡的笑。马屁又如何?至少自己对老夫人是出于真心。可她们呢,连马屁都懒得拍一下,又有何资格奚落自己?
“我这次叫你们几个来,是有事想要交代。”大夫人抿了一口茶后,幽幽道。
高云萍心中一颤,本能地想起上次,大夫人不着痕迹的暗算。幸亏娘亲聪明,做戏摔倒,扭伤了腰,这才免去她去伺候高云瑶那个怪物的苦差。此时听大夫人如此说,她猛地又将心提了起来。再不敢说“母亲有事尽管吩咐”了,而是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能躲出去。
“大伯母有何事?”高云萍不敢提,高云慧一向只会盲从,冷场片刻,李青歌只得提出。
大夫人先是一笑,继而道:“是这样的。你两位姐姐当初病的时候,大伯母就在佛前许过愿,希望佛祖能保佑她们早点好起来。如今她俩的身体有了好转,大伯母便想趁这几日天气好,去普济寺将这愿还了。”
李青歌闻言点头,“这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