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赫连筠从外边进来,瞧见一屋子的东西,不免讶异,但很快明白过来,手中拳头握紧。
对上他愤懑的眼神,李青歌的小脸微微红了,但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希望赫连筠能给点主意,“她们是将我当作了皇上即将宠幸的女人。”
“放心,父皇他并无此意。”赫连筠轻声安慰道。
李青歌有些无奈,“我自然知道皇上对我无意。只是,他干吗非得留我在宫中,还将画儿他们全部接了过来?师父,说真的,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赫连筠眼神微动,却仍旧笑着安抚道:“别多想了,父皇留你在宫中,无非是怕惜玉公主再有差错。你若住不惯,等接过北国来使之后,师父就带你出宫。”
“真的?”李青歌立刻来了精神。
“嗯。”她眼底的雀跃让他备受鼓舞,“不过,你得随师父一起去南方救灾。”
“救灾?”李青歌微愣,转而道:“是了,南方水患,我也听说过了。皇上派了师父去赈灾吗?”
赫连筠的目光不自觉地暗了一下。父皇除了派自己以外,竟然也派了赫连奚。
“好。”李青歌思量片刻,便点头应下,“我随师父一同去。只是画儿他们怎么办?”
关于这个赫连筠早就想好了,“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他们。若真的有危险,逼不得已,会直接将他们全部带出宫去。”
有他这句话,李青歌便稍稍放了心,“好。”
正说着,透过他的身侧,李青歌看见前方又有几名女子朝这边来,连忙一拽赫连筠,“师父,快进来,又有人来了。”
赫连筠回头看了一眼,眉峰锁紧。尽管父皇没那个意思,可是这些人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气恼。
李青歌见状,忙转移话题,“师父,我刚沏了壶茶,你要尝尝吗?”
“好。”赫连筠跟她一起进到小厅里。李青歌亲自捧了茶过来。
赫连筠并没有接过她递来的茶,而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歌儿,我有他的消息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高逸轩。
李青歌手一抖,杯中滚烫的茶水漾出,烫着了她的手背,而她浑然不觉,“他怎么样了?”
盯着她被滚水烫红的手背,赫连筠眸心微缩,“他很好。”
“他在哪?”李青歌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赫连筠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将杯壁握紧,“过几日,你见到他再亲自问他吧。”
李青歌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忙解释:“师父,我只是怕他出事。”
“我知道你很担心他。”赫连筠眉心锁紧,“如今知道他好好的,你也放心。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哦。”看他抬步,李青歌垂首跟在他身后,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其实,她不想惹恼他的,可是,他的情绪这样子捉摸不定。明明是他跟她说高逸轩的情况,却又不说清楚,她才问那么一句,他就变了脸。
“哎哟。”李青歌正垂首埋怨着赫连筠的小情绪,冷不防一头栽了下去,直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赫连筠凝眉抱住她几乎摔倒的小身子。看她揉着额头的小模样,他摇头叹息,“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你好端端的干吗突然停下来?”李青歌皱着鼻子瞪着他。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赫连筠扶她站好,拿开她的手,看她微微发红的额头,“撞疼了?”
“嗯。”李青歌睨着他的胸口:怎么那么硬?
温柔的指腹轻轻揉上她的额头,在那发红的地方打着圈儿,“真是个笨蛋,走个路也要发呆。”
李青歌不满地嘟囔着:“你说要走的,我送你,谁知道你突然停下来,也不知道吱个声。”
“你倒有理?”赫连筠的手指轻轻在她额上一敲,眼神充满宠溺,却又有几丝无奈。他不敢去想她是因为想高逸轩的事才会失神,但是,这个想法又不停地在他脑子里打转。
抬眼瞧他眼底变得幽暗,李青歌忙转换话题,“师父,你刚才说想到一件事,是什么事?”
“被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赫连筠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塞到她手里,“这是天蚕丝做成的软甲衣,刀枪不入,你穿着。”
“啊?”李青歌拿着包袱,也未打开看,直接又还给赫连筠,“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赫连筠神色有些不悦,打开包袱,拿出那件雪白柔软的软甲衣来,“你一点功夫不会,这个你穿在身上也算有个保障,好叫人放心。”
“那师父就教我功夫啊。有了功夫,我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李青歌还是不想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
“就你那资质?等你能保护自己了,起码得十年。”赫连筠没好气地瞧着她,对她说学功夫这事嗤之以鼻。
“十年?”她有那么笨吗?
“所以,你还是拿着这个,记住……这衣服上面……有毒。你不是最会使毒吗?怎样利用这衣服保全自己,你应该做得更好。”赫连筠说着就拿起那软甲衣照她身上比量着,“这衣服贴身穿也不会难受的。”
“可是……”李青歌为难地看着他: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自己,自己要拿什么还他?
“如果觉得受之有愧,那么,就好好的,别再出什么意外。”赫连筠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李青歌避开他的眼睛,将那软甲衣抱在怀里,咧嘴一笑,“师父这么大方,那徒儿就收下了。为了感谢师父,大不了以后我更加努力去练功,不让你担心。”
赫连筠苦笑摇头,“罢,师父真的有事要忙,先走了。”昨晚从李青歌这儿回去,便得到了高逸轩的消息,然后,就是追查那假借林贵妃之名诱李青歌入宫的幕后黑手。
“师父慢走。”看着他的背影,李青歌客气地说了一句,这次聪明地没有再送了。
回到内寝,李青歌看着床上的那件软甲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赫连筠拿衣服在她身上比量时说的话。
他在担心自己,他一直都在担心自己。可是……脑子里同时又跃出了高逸轩那一贯的阳光般的笑脸……
傍晚时分,贵祥亲自过来,还带了一顶四人抬的小轿,专门接李青歌的,说是皇上请她赴宴。
李青歌弯腰进了轿子,却并没有关轿帘,反直接问着走在前方的贵祥:“贵总管,你可知皇上设宴为何要青歌去吗?”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是忐忑的,对方不是别人,可是西陵国的皇上。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更不敢去想。
“这个……”贵总管没有回头,但也能听出李青歌的紧张与惶惑,轻声安抚道:“不过是普通的一顿晚宴,李姑娘无须紧张。”
“普通的晚宴?那其他人呢,都是些什么人?”若是与他的一众后宫女人在一起,那就更别扭了。
贵总管低低一笑,“姑娘到了便知,不怕的。皇上人其实极好,姑娘别紧张。”
李青歌很想说,皇上好与不好与自己无关,但是贵祥也是好意,就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什么,放下了轿帘,独自深深地吸了口气。
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没走多久,轿子停下,又是贵祥亲自为她打了轿帘,“李姑娘,到了。”
李青歌下了轿子,就见四周宫灯闪烁下,繁多的花草越发美丽,像是缀着莹莹的光。
“李姑娘,这边请。”贵祥走在前头,领她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来至一处依水而建的亭边。
“这里吗?”并不见一个人呢,李青歌不免疑惑。
“皇上等会儿就到,李姑娘先坐会儿。”贵祥正说着,就见前方一道明黄的身影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向这边缓缓而来。
“皇上到了。”贵祥连忙说了一句。
李青歌屁股才落座,连忙又站起来。就见皇上赫连炎已经上了台阶,向亭内走来,她忙福了福身行礼,“民女见过皇上。”
再一瞧皇上身边并无其他嫔妃,她突然觉得更加不安。
“平身。”赫连炎说话间已经优雅落座。
贵祥也连忙拉了椅子,让李青歌坐下来,随后,便吩咐下面伺候的宫女上菜。
李青歌微垂眼帘,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静等着皇上开口。
“李姑娘辛苦了。”赫连炎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这些日子,惜玉公主全赖你悉心照料。”
李青歌听言,心稍稍放了些,连忙起身,恭敬回道:“这是民女应该做的。”
“坐下说。”赫连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宫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李青歌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民女乡野出身,这宫里的生活,确实有些不太惯。”
“哦。”此刻,酒菜上得差不多了,赫连炎亲自为她碗里夹了点菜,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般,而贵祥则帮着两人酒杯里斟满了酒。
李青歌连忙推辞,“我不会喝酒。”
贵祥其实也很想说,皇上更不会喝,是一两杯就会醉的人。他真怕皇上又喝醉了,再闹出什么事来,连忙顺着李青歌的话说:“不会喝酒,那就以茶代酒。皇上,您昨晚感了风寒,也不宜饮酒,不如都以茶代酒,如何?”
赫连炎不会喝酒却偏爱喝酒,拿到了酒杯怎肯放下,“这一点酒不碍什么。李姑娘,你随意,这菜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你尝尝。”
“多谢皇上。”既来之则安之。李青歌再一次安慰自己。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块碗里的茄子,吃了起来,却是……
“糖醋茄子?”她不是很爱甜味,而这糖醋茄子,却是娘爱吃的一道菜。
“嗯。”赫连炎已经饮下一杯酒,白皙的脸颊泛着些微的红晕,很是好看,“这是你最爱吃的,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李青歌干笑着点头,却很想问:皇上是从哪儿打听到的小道消息,简直错得离谱。
她喜欢红烧茄子,如果放点辣子会更好。糖醋茄子,除了娘偶尔会吃一点,这道菜几乎在李府是绝迹的,因为她跟爹都嗜辣,不喜欢菜里放糖。
“再吃吃这个……”赫连炎又吩咐贵祥给李青歌夹了块排骨,“糖醋排骨,你也爱吃的,朕很早就吩咐下去了。这排骨炖得很酥很烂,入口即化,你最爱的口味。”
“啊?”李青歌吃惊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糖醋排骨?自己不爱的好不好?
赫连炎却执着酒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好似看到多年前那个贪吃的小丫头赫连玉,年纪那么小,却偏喜欢吃些甜腻熟烂的食物,他经常取笑她人小小却十足的老人家口味。
在他那殷切的眼神下,李青歌只得尝了。说实话,味道还不如自己做的红烧排骨呢。
“好吃吗?”赫连炎抿了一口酒,笑问。
“嗯,好吃。”李青歌微笑道,“皇上也吃。”
“好。”赫连炎放下酒杯,由贵祥为自己布菜,也吃了一点。
李青歌看他吃得少,便猜这些菜也不合他的口味,“皇上不爱吃甜?”
赫连炎微微一笑,“吃了这些年,还是有些不惯。”
李青歌微微低头,低低地笑了。自己不爱吃,还偏做了一桌子;以为她爱吃,偏她也不喜欢。唉,若是皇上知道实情了,定然要将那错报信息的人狠狠打一顿板子吧。
贵祥一旁见了,一时摇头,一时凝眉,一时又无奈叹息。话说,他早已看出李青歌也不爱吃这些膳食。皇上也真是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玉公主爱吃甜腻熟烂的,怎见得李青歌也爱吃呢?根本不是一个人呢。但他更不敢点破,怕一点破,赫连炎直接撇下李青歌,去找正主赫连玉,那岂不是更麻烦。
李青歌口味不刁。尽管不是自己爱吃的,但为了填饱肚子,她依然可以吃得很好。
可就在她埋头苦吃之时,乍然听见一道清旷悠扬的箫声,不觉怔了怔。就见赫连炎临水而立,身材挺秀高颀,唇边一管玉箫,正吹奏着一曲熟悉的曲子。
李青歌瞪大了眼睛,瞧着眼前的男人。那细长的眼睛玲珑剔透,眼角微微扬起,似乎正沉浸在一场愉悦的回忆之中。
贵祥靠在桌边静静地听着,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只安静地做个旁听者。
“这是……”李青歌突然知道为何觉得这曲子听来熟悉了,娘亲也曾弹过的。不过娘亲用的是古琴,所以乍一听,与这玉箫带来的感觉还是有些异样的,但是,半首曲子听下来,她还是听出来了。没错,就是娘亲以前弹过的。
静静地听着熟悉的旋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至尊无上的男人,李青歌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拢了起来。
如果永福宫只是巧合的话,那么,这些菜呢,还有这首曲子呢?为何都那么巧地应了娘亲的喜好?
这里面定然有问题。若娘真是西陵国小公主,那么,定然与赫连炎是相识的,而且按照辈分,正该是这位皇上的亲妹妹吧?如此,倒也不难解释这些巧合了。
李青歌在各种猜测狐疑中一时乱了起来。这时,曲声终了,赫连炎将玉箫递给了贵祥,却并没有落座,只对李青歌说,他有朝务要忙,先走了,让她慢慢吃,别拘束。再然后,在李青歌的怔愣下,又吩咐贵祥,等她吃好了再送她回永福宫。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贵祥哪里敢依,他用脚指头也能猜到皇上此刻定是要去玉公主那儿的。
李青歌也站了起来。主人都走了,她也没必要留下来了。
赫连炎怎会带上贵祥这个碍事的,见他跟来,便冷着脸,“回去。”
“皇上。”贵祥垮着脸哀求着。
赫连炎一脸决绝,“滚回去,不然,朕……”
“皇上,青歌姑娘沏得一手好茶,皇上要不要去永福宫坐坐?”贵祥委婉哀求道。
赫连炎看着他的脸,突然,勾唇冷笑,“贵祥,你的心思朕知道。朕的心思,你更是清楚。”
是呀,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忍不住要阻止的啊,“皇上,玉公主她、她现在神志不清,皇上您万不能再……刺激到她啊,不然……”
“放心,朕自有分寸。”赫连炎给他一记安慰的眼神,脑海里却想到了昨夜她蜷缩在床上,那轻轻颤动的睫毛。自己已经容许她装了大半年了,她还要继续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