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吹锣打鼓之声传来,全城百姓开始欢呼,他的眸光才慢慢有了焦点。
一队队军兵排列整齐,秩序井然地依次进京,当先一张大旗,上由红线绣了一个大大的“云”字。
领先一骑棕色彪马奔出阵来,马上男人五官俊朗浓重,着银制盔甲,全身武装,头插红缨,腰跨一柄青铜大弓,手提一杆银光闪闪的长枪,到得摄政王面前,翻身下马。
“臣云建树参见摄政王、四王爷、八王爷!”
“爹爹!”云轻屏与云紫洛同时欣喜地呼叫出声。
云紫洛嘴角更是扬起,爹爹原来这么帅气啊!
摄政王微敛心神,点点头,从马上下来,端了随侍太监盘中的酒壶,斟了两杯酒,递给云建树一杯。
“云将军功高劳苦,这次平反恒州之乱,仅仅用了一月不到的时间,大获全胜,可喜可贺!本王祝卿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后,摄政王浓眉微扬,说道:“大军既已回城,让副将安排一下,云将军,本王想了解一下这次的战况,你这几天就住在本王府里,我们好好聊聊。”
听了这话,不仅云建树,旁边这些人都愕然了。
哪有将军回来,住到摄政王府上去聊战况的?顶多写个长折递来,或者召到宫中问问话。
这……旁边的这些大臣都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
看来,云将军这次不是受重视,就是要倒大霉。
云紫洛闻言,心中暗怒,一咬下唇,本来不想跟这个男人说话的,但话也脱口而出:“摄政王为国操劳,已经很忙了,和我爹爹聊天也用不到召他进府住宿,问了话,便可以让他回云府了。”
声音干脆,隐含怒气。
周围的大臣们都吓了一跳,云将军这个女儿,好大胆子!居然敢如此和摄政王说话!这不是找死吗?
难怪当初摄政王找了理由要灭云家了,居然她还敢如此!
令他们震惊意外的是,摄政王毫无发怒迹象,只是低低一笑,声音哑沉:“这是本王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就算你是四王妃,也管不到。”
他加重了“四王妃”三个字,似乎在提醒别人,四王妃没有跟四王爷一起,反而亲密地坐在八王爷马上。
当下,楚寒霖和楚子渊无比尴尬。
“四王妃?”云建树惊疑,“摄政王,小女早就不是了,也不准备嫁给四王爷。”
摄政王看了他一眼,云建树真是闭塞,被太后的人控制住了,连这个消息也半点没有露出风声给他。
“云将军,跟本王回府了,请吧!”摄政王一调马头,后头人当即向两旁闪开。
黑马四只马蹄翻扬,“嗖”一下飞了出去。
云紫洛一张脸气得通红,死死咬住牙,见摄政王走远,她阴沉着一张小脸,对云建树道:“爹爹,我跟你一起,我有话要对你说。”
此时心里已经把摄政王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
“爹爹,我也去!”云轻屏不甘示弱。
云紫洛看也没看她一眼,回头对楚子渊低语几句。
楚子渊的眉头青筋乱跳。
摄政王定是拿了云建树作饵,哄云紫洛去呢,可是云紫洛要见父亲,他能阻拦吗?心头有怒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我陪你去。”
云建树想拦住两个女儿去摄政王府如此危险的地方,可是耐不过两人一软一硬的攻势,只得让她们跟着。
三骑马,五个人,很快就到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早早到了,却没有离去,仍然坐在马上,黑风停在了正门前。
他眯起凤眸,望着眼前的一行人,勾唇清冷一笑:“本王只说了让云将军跟来,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云建树语塞。
楚子渊沉声道:“本王也想听听云将军说战况。”
摄政王唇角的弧度越勾越大,扫了几人一眼,声音透着一股懒散:“那两位王爷就留下吧。”
“我想跟父亲说说话。”云轻屏赶紧道,“王爷,我跟父亲好久没见了,十分想念。”
摄政王脸色微冷,眸光射向楚寒霖:“四王爷,你还是将你的王妃送回去吧,我们讨论的是国情军情,不是儿女家长。摄政王府,岂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
云轻屏的脸色瞬间变白。
楚寒霖虽然有怒气,却不敢发作,而且他也知道,摄政王府因为没有女眷,所以从不让大臣的家眷进去,进去也不可能有人招待的。
“二妹,我们回去吧,几位王爷谈公事,我们妇道人家也不好去的,跟爹爹在一起的机会还多着呢。”云轻屏掩住眸中的低落,柔声冲云紫洛说道。
云紫洛轻勾红唇:“公事总有谈完的时候,我就在摄政王府等爹爹出来。”
云轻屏未作声,看向摄政王。
摄政王眯起眸子,缓缓道:“鬼形,你带她去后园赏花。”
鬼形应声从门内闪出,冲云紫洛做出手势:“请。”
云紫洛跳下马,楚子渊拉了她一把:“洛儿,别乱跑。”
“我知道。”云紫洛跟着鬼形进去,云轻屏赶紧道:“我也跟二妹一起。”
摄政王冷冷看了她一眼,云轻屏还是有些不甘。
楚寒霖看出来摄政王是根本不打算让云轻屏进去的,便先说道:“屏儿,让青夜送你回去。”
摄政王府的接待厅内,摄政王居中坐着,下手便是云建树,楚寒霖与楚子渊并排坐在了左侧,听云建树细细说此次恒州平反之事,一直说到这个土皇帝在半路自缢而死,尸体已经抬在了军中,待上面下旨,给尸体斩首。
摄政王端茶轻抿,嘴角似笑非笑,眼角却老是往外瞟。
楚子渊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心里挂念着云紫洛。
待云建树说停了的时候,摄政王轻轻放下茶盏,抽出一块绣着兰花的白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楚子渊一怔,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块丝帕,他认识,曾见云紫洛用过。
倒是云建树,不敢仔细地打量摄政王,所以没注意。
看了门外站着的鬼形一眼,摄政王沉声道:“本王有些事要去办一下,诸位先聊。”
“摄政王您先忙去吧。”云建树起身恭送。
摄政王抬脚大步迈出了花厅,楚子渊也站起来跟上,嘴里说道:“不知道洛儿去哪里玩了,我去看看她。”
鬼形笑道:“四王妃在后花园看花。”
楚子渊才不信他的鬼话,就跟在摄政王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摄政王嘴角轻勾,并没出声赶他,而是加大了步伐越走越快,转过几个弯,过了后花园,眼前出现一片小树林,摄政王蹭地一下就窜进了树林,待楚子渊跟进来时,眼前风景变换,阴风四起,十几条岔道,早不见摄政王的身影了。
从小便熟读兵书了解奇门暗法的他自然知道,这是阵法。
楚子渊眉头一拧,早就知道摄政王的居处有阵法保护,没想到今天就被他碰上了。
此阵如此复杂,他没有信心是否能破,但他很肯定,云紫洛肯定在里面!
楚子渊急得额头渗上细汗,只是越急越破不了。
却说进入树林的中心,便是一片空地,摄政王将脚步放到最轻,慢慢走到偏房的窗旁,悄悄往里张望。
就见云紫洛坐在桌边喝茶吃点心,倒是一点都不做客。
他的眸光不由柔和下来,嘴角轻漾起一抹笑意来。
摄政王加重了脚步声,走到门旁,轻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云紫洛倏然站起,回头:“我爹呢?”
“在前厅说话。”摄政王答道,笔直地朝她走过来。
云紫洛后退了两步,冷冷望着他:“是吗?那我就在这里等他,摄政王要是没事就请离开吧。”
摄政王脸色微沉:“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吗?”
“那我要怎么跟你说话?”云紫洛反问。
摄政王浓眉拧在了一起,所有的怒火与酸意从心中涌起!脚步微错,以一个奇妙的步法逼到了她面前,抓住了她的肩拼命地摇,吼道:“云紫洛,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那么喜欢楚子渊吗?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意如愿的!”
云紫洛被他一阵晃动,想到他这些天是如何待自己的,也气极了,一把推开他。
“赫连懿,你别假惺惺地用这种口气来质问我!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管我跟谁在一起?你没资格,你根本就没资格!”
摄政王眸子瞬间血红,低吼:“我是你什么人?你是我要的女人!我怎么没有资格!就算你的心不在我这里,我也要你的身体属于我!哪个男人敢碰你的身体,我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云紫洛被气得无语了,狠狠咬住下唇,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如此霸道!既然不能给她想要的爱,为何还这样对她?
“赫连懿,你好卑鄙!”
“卑鄙?”摄政王怒道,“我有楚子渊卑鄙吗?我有楚寒霖卑鄙吗?”
“你比他们都要卑鄙!”云紫洛恨恨道。
摄政王额头青筋暴露,猛地逼上前,将云紫洛压到了墙角:“好,好,我卑鄙!那你看看我是怎么卑鄙的!”
说完“刷”地一声扯开了她的披肩,连着紫色的裙肩和内里的衣服也一起给撕了开来。
云紫洛赤裸的肩露在了眼前,雪白的肌肤如脂玉般。
摄政王只觉得眼前一花,刚才滔天的怒火尽数消失殆尽……喉头一滞,目光不由流连。
云紫洛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有些傻了。
“洛儿……”摄政王脸颊现出两团可疑不明显的红云,低眸望着女人的杏眼,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甜蜜在心中缓缓荡开,所有的事都不愿去想了,他只想拥有她,只想这样跟她亲密,那颗空空落落好几天的心,突然就满足了。
原来,他的心早就被她占据得满满的了。
只有她,才能让他的心变得完整。
云紫洛死死咬住唇,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哗哗就这样冲出了眼眶。
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哭得如此自然,什么都不用想,只凭着心中那些五味交杂的真实感觉,泪水便夺眶而出。
似乎很多年了,她都没有哭过。
看到那突然倾出的眼泪,摄政王愣住了,心纠成了一团,慌乱地说道:“别哭——”
“啪!”
重重甩了他一个巴掌,云紫洛一面嘤嘤低泣着用披肩裹住半边肩胸,一面往房外跑去。
摄政王的脸顿时火辣火辣,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个,回头就追了上去。
到了小树林外,已然不见云紫洛的人影,他追出了小树林,便看到楚子渊追着云紫洛远去的背影,脚步也停了下来。
摄政王薄唇紧抿,捂住了心房的位置,遥遥望着远方。
云紫洛自然是不想这副样子给楚子渊看到的,躲到了姚玲玲那里,换了衣服才回云府。
楚子渊在梨苑等她,拉住她询问,云紫洛笑笑地将事情搪塞过去了,却明显感到了楚子渊的不悦。
可是,她也不好解释。
当晚,宫中举行宴会为云建树接风洗尘。
云紫洛虽是心情不快,却也沐了浴,约了姚玲玲一起进宫。
其实,她真的不想看到摄政王了。可这毕竟是为自己父亲举办的接风宴,她怎么可能不去呢?
宴会在太后的慈宁宫举办。
远远望去,慈宁宫处在一片灯海之中,极是华美。不多时,太后、摄政王与皇上在众多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进了慈宁宫。
摄政王从她身边走时,云紫洛低着头,能看到那双乌云靴在自己眼前停了一下,不过她根本不愿抬头去看那人的脸。
轻轻一声叹息,男人已经走了过去。
几轮酒过,突然便有小太监在外面扬声叫道:“南川承欢郡主求见!”
云紫洛眉头微蹙,陆承欢!原来,她是南川的郡主。
不多时,在小太监的指引下,一身黑色长裙的陆承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嘴角噙着自负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玉阶之下。
“皇上万岁!太后千岁!摄政王千岁!”
她行了一个郡主级别的正式礼。
“南川的郡主长得越来越美了。”太后笑眯眯地给陆承欢安排座位。
陆承欢扬头说道:“太后,我想跟贵国云家二小姐比试比试!正好也给大家图图热闹。”
对于她毫不掩饰的挑衅语气,太后嘴角笑意微敛。
云紫洛眉角微微一挑,真是躺着也中枪,早知道这女人来准没好事,她跟自己杠上了啊。
摄政王脸色一沉:“承欢,休得胡闹!”
陆承欢并不理会摄政王的不悦,她要跟云紫洛比试便是为了赫连哥哥,又怎会因为他的包庇而停止?
她要证明,自己不仅比云紫洛漂亮,还比她有才得多!
只有她,陆承欢,堂堂琉璃阁的阁主,才能配得上祁夏的摄政王、南川的少王爷赫连懿!
“这是我跟云紫洛的比试,赫连哥哥休得阻拦!”陆承欢说话倒是十分干脆,长期做阁主养就的威严气势不是假的,声音掷地有声。
摄政王眉头拧起,太后抬高了声音重复:“郡主想比什么?琴棋书画?”
陆承欢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冷道:“不,我要跟云紫洛比的是舞蹈!要你们见识见识南川的裸足舞!”
话语一出,台下议论声一片。
“这怎么行?”云建树沉声与云紫洛说,“你虽学过跳舞,可是很少在人前跳过,而且南川以舞闻名,承欢郡主又是最最善舞的,跟别人的长处相较,你是占不得一点优势的!我这就让太后推掉。”
云紫洛拉住云建树的衣袖,无声摇头,走出座位:“太后姑姑。”
“洛儿,承欢郡主要跟你比舞蹈,你看这——”太后试探地问。
她也不知水的深浅,怕一支舞弄砸了云紫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
云紫洛淡淡一笑道: “太后姑姑,南川的郡主向我们祁夏光明正大地挑衅,我们若是不答应,那岂不是显得祁夏泱泱大国倒不如一个蛮夷之地、穷乡僻壤了?”
“嘶——”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什么,他们没听错吧?南川是蛮夷之地,穷乡僻壤?
天,当着摄政王的面如此贬低他的故乡……纵是感受过云紫洛的胆大的大臣也不由得再次震撼了,更别提其他人了!
就是太后,脸色也微微一变,喝道:“洛儿休得胡说!南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只是地方小了些,倒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了。”
说着,微微瞟了眼摄政王,后者安稳如山地喝着茶,并没任何反应。
陆承欢气急败坏了,指着云紫洛道:“你这坐井之蛙!我们南川比你们祁夏可要富有多了!”
云紫洛轻笑,言语却依旧犀利:“富有?我看你们穷得都只有黑布做衣服了,连染布坊都没有吗?”
“……”
这句话出后,在场的人全部石化当场,干瞪着眼,伸着舌,动也不会动了。
若说刚才是贬低摄政王的故乡,这话,不是直接一巴掌扇在摄政王脸上吗?谁不知道,摄政王终年只有一身简便的黑袍,从不穿其他颜色,其他样式。
陆承欢被她一句话堵得脸色绯红,纯粹是气的。她穿黑衣服怎么了?她跟赫连哥哥一样穿黑色的衣服,瞧瞧多般配!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摄政王。
周氏更是抱着一脸看好戏的态度,就差要笑出声来了。
倒是摄政王,听了这话眉头动了几动,却没说话,薄唇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
想起那天云紫洛说要给自己做一件蓝色的袍子,无限心酸涌上心头。
他,还能等得到吗?
见摄政王毫无追究的意思,宫中这些参加宴会的人更是震呆了。
这个云二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老虎毛都快被她拔光了,怎么老虎还不咬人啊?何况这只老虎,还是个林中之王,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难道,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皇上简直是大受打击!他受不了了,喝道:“摄政王,这个女人对你无礼,朕替你处罚他!”
摄政王睨了一眼皇上,又扫视了眼底下石化的人群,淡淡道:“对本王无礼?有吗?本王怎么没听出来?”
皇上一张脸涨成了紫色,握着拳头道:“她,你没听她笑话你一年到头只穿一件黑衣服吗?”
是啊,众人觉得皇上说出了他们心底刚才差点脱口的话。
摄政王轻笑:“这是事实啊,四王妃说的是事实,何罪之有?”
皇上直接无语了。
他可不相信,摄政王会听不出其中的讽刺之意!更不会相信,摄政王竟然半点不动怒!
云紫洛低下眼睫,轻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