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的故事,也是说来话长。他现在身居要职,但是出身却很卑贱。他的父亲是个民办教师,有三个孩子,朱温最小。朱温刚出生的时候,其实和其他的普通婴儿没有两样。才五六岁时候,朱父就去世了。因为家境贫寒,三个孩子还小,朱母没有办法,就带着他们到同乡富人刘崇家做佣人,这样总算弄到一口饭吃,不至于挨饿。因为从小没有接受父亲的教育,个人也不好读书,所以朱温虽然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却西瓜大的字也不认识几担。更要命的是,朱温长大后,有一身蛮力,却不务正业,到处惹是生非,附近都把他当做一大祸害。刘崇见他好吃懒做,也大为恼火,教训过他好几次。刘崇的母亲却眼光独到,教导儿子和其他家人:“你们不要轻视朱家三小子,我看他不像平常人,将来会做大事的。你们现在对他好一点,今后必有回报。”刘母在家中地位虽然高,但毕竟是一个不识字的家庭妇女,其他人对她的看法都不以为然:“朱三这小子,不闯祸已经谢天谢地了,您老人家从哪点看出他有出息啊?”刘母年纪一大把,见过的事情多,知道在末世,老老实实地做人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只有像朱温这样吃喝嫖赌抽行行都懂,坑蒙拐骗偷样样精通的人,才可能干出一场大业来。但是这话太反动了,说出来影响不好,所以刘母说:“有一次我见朱三睡着,现出原形,是一条蛇,我就知道他不是平常人。”刘家人一听,什么,朱三竟然是蛇精变的?这怎么可能,老母分明就是年老眼花,受到封建糟粕毒害嘛。不过他们虽然根本不相信刘母的话,老人家的三分薄面还是要给,对朱温客气了一些。
朱温很快就做出一番大事了,不过是闯祸的那种。后来黄巢造反,天下大乱,像朱温这样的流氓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黄巢的造反大军。这小子也真有些本事,很快就混出一番名堂来,在造反大军中坐了一把交椅。但是这可苦了他的母亲兄弟和刘崇家人,因为朱温被政府通缉,殃及他们,要东躲西闪,居无定所。
朱温的造反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他在黄巢大军中崭露头角,很快被他的顶头上司所妒忌。当时朱温担任同州防御使,和政府军作战。因为兵力不足,朱温屡战屡败,无奈,只好向黄巢求救。但是,向黄巢求救要经过上司这道坎。
朱温上司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响的,希望借敌军好好地教训一下朱温。朱温一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帮黄巢打大唐帝国不好打,那么就投降政府,帮大唐帝国打黄巢吧。
大唐帝国正是用人之际,一看见朱温投降,大为高兴,就任命他为宣武军节度使。为了表彰他的忠心,还让他改名全忠。昔日的朱三无赖,现在就成为了公务员。
朱温在当上宣武军节度使后,令将士数百人,带着车马,浩浩荡荡前来萧县刘家迎接母亲和刘崇母亲。将士接了两个老人,车马还没有进城,朱温亲自出汴州城十里,排开仪仗,迎接两母,下马施礼,问过了安,让两车先行,自己上马后随。看到这排场,路人都啧啧称羡。到家后,大开宴席,朱温趁醉对朱母说:“母亲过去一直说大哥好,小三最不成器,现在老母看哪个儿子更好些?”
平心而论,朱温的所谓孝,只是自己升官发财后,让母亲也跟着过上好生活,具体说到他的孝心是不值一提的。朱温出人头地之后就卖弄,还对自己的劣迹得意扬扬。当时兵荒马乱,普通人不要说享受荣华富贵,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算不错的了。朱温最后能使两位老人过上好生活,大家还是把他当成孝子看的。朱温还把这两位老太太的光荣事迹报告大唐政府,后来大唐政府对两位老太太进行表彰,享受荣华富贵,连刘崇也沾光不少。人们说起这事,都感叹朱母生了个好儿子,刘母慧眼识珠。这个刘老太太,眼光真的没得说,让她来做风险投资,一定可以发大财。就这样,昔日不忠不孝的朱三小子,现在变成了又忠又孝的模范人物。
后来朱温在大唐帝国中混得越来越好,在进攻沧州之前,已经是检校太尉、兼中书令,进封东平王,位高权重。当时大唐皇帝唐昭宗李晔已经被他杀掉,现在名誉上的第一把手是李晔的儿子,乳臭未干的李柷。朱温想取而代之之心,也是路人皆知了。这时候,大伙都知道,朱全忠这个所谓的忠是怎么回事。但是做领导怎么能没有一点为人表率的地方啊?忠变得褪色了,只能用孝来补,他对母亲和刘母也更好了。
冯道了解了朱温的发家史,大致明白为什么朱温要刘守文投降,刘守文说他不能背叛父亲,朱温无言以对,也不恼羞成怒,而是退避三舍了。因为这时候,孝已经成为了他的遮羞布,绝对不能扯下来。看来,每个人都不能蔑视天底下所有的纲常伦理,每个人都有他的软肋。对于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用孝做幌子的,就可以拿孝来约束他,用忠做幌子的,就可以拿忠来约束他。不要说朱温,就算齐天大圣孙悟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一念紧箍咒还不是服服帖帖?
不过朱温攻城虽然缓了一缓,但是几十万大军还在外面,沧州城依然危在旦夕。反动派你不打他不倒,只是靠别人开恩,是不可能脱离险境的。
从沧州被围的一刻起,刘守文、孙鹤就明白,靠沧州自身的实力,是不可能解围的。因此,每到晚上,他们就派人突围,企图到幽州告急。敌人兵临城下,没法打开城门,只好从城头放下绳子,让求救的军士沿缒而下。只是派出了好几拨人马,都杳无音信。
朱温对刘守文格外开恩,缓了一缓攻城,但是过了好些天,发现刘守文没有感恩戴德,更没有俯首称臣,终于忍耐不住,再次发动强大攻击。
汴州军再次爬上木架,准备和沧州军对垒射箭。只是沧州怎么容许他们故伎重演,在这几天内,孙鹤秘密赶工造了不少弩弓。这些机械弓力道极大,无坚不摧。只是不能连发,瞄准困难。但是在木架上的汴州军地方狭小,躲无可躲,沧州军弩箭一扫射,伤亡惨重,嚣张气焰顿时收敛。
汴州军又冲到城墙脚下,架起云梯,点起火把,爬上城头。等攻城军爬到一半,墙后立即冒出无数军士,拿着石灰,就向城下飞扬。下面正在往上爬的沧州军被石灰撒了个正着,弄进眼睛的,顿时失明。那些没有被石灰弄进眼的军士,也赶紧注意用手护着自己的眼睛,原来举的火把,不觉移开了方向。守军见浓烟散去,马上把箭对准云梯上的军士。这射程只有三五丈,又居高临下,岂有射不中之理?可怜正在爬梯的士兵,正在用手护着眼,根本上看不到上面射来的箭,更不要说躲避,纷纷中箭,从几丈高的云梯上掉下来。
汴州军又推来一部冲车,高四五丈,上面用几层牛皮蒙着,中间挂着一个几百斤的冲锤,想把城门撞开。只是城门不但下了万斤闸,在里面更被泥石堵得严严密密,这冲锤虽然把城门砸得轰轰响,但一时间哪里砸得破。
守军一看汴州军居然动用了机械化部队,连忙搬起石头,扔向这庞然大物。冲车的目标极大,一击即中。无奈上面蒙着几层牛皮,饶是二三十斤的石头从城楼上砸下来,也不能使它伤损。
孙鹤沉着下令往下面泼油。已经被煮得滚烫的几大锅油被众人舀起来,泼向冲车。点燃的油脂落在冲车上,冲车马上燃起熊熊大火。只是冲车上面蒙着几层牛皮,也作了防火处理,一时烧不到下面。底下的军士当然不会坐而待毙,使劲撞城。只要在冲车完全被烧毁之前撞开城门,他们就是胜利者。
孙鹤下令把城里各大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搬过来往冲车砸。冲车被如此重物打击,再也承受不了,架子虽然没散,但上面的牛皮立即被打出几个大窟窿。操作冲车的军士,当场被砸死几个。已经燃烧的油脂顺着窟窿流下去,其他没有被石狮砸到的军士被洒了一头一脸。这些军士在战场上被点了天灯,立即变成火人,有些号叫着满地跑,有些在地上打滚。一时间,喊杀声、击中对方的兴奋叫声、被对方击中的惨叫声、临死前的呻吟声,还有躺在战场上的死者无声胜有声,混成一遍。莫道死后下地狱,此间便是活地狱。
冯道在城头观看了这场沧州保卫战,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两股战战,就要逃走。但是,刘守文和孙鹤早已下令,谁敢临阵脱逃则军法从处。先锋官赵德均、节度使判官吕兗带着一帮刀斧手就在一旁,大刑侍候。因此,他虽然害怕,又怎敢走下城楼?他不会舞枪弄棒射箭,因此也不用参加战斗,只是帮忙搬矢石,出出力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汴州军使用霹雳车抛过来的飞石随时可能落在他头上,身边已经有不少军士死于这不明飞行物了。如果汴州军冲杀上来,他和其他守在城头上的军士都会被砍死。
汴州军见冲车不能奏效,搬出另外一种攻城器械——洞屋。洞屋和冲车极为类似,也是上面蒙以牛皮,可以挡住从城头扔下的矢石,但是下面却没有冲锤。比冲车小很多,主要用来掩护军士冲到城下挖掘城墙。
尽管汴州军出动几十个洞屋,但声势比冲车小得多了。可是对沧州军来说,洞屋更难缠。因为目标很小,用石门槛、石狮等重物难以砸中目标。寻常的小石块,即使砸中它,也毫无伤损。汴州军在下面挖城墙固然不易把城墙挖塌,但只要挖出一个小洞,就是攻击死角,他们躲在里面搞小动作,守城的沧州军就奈何不了他们。
汴州军在挖城的时候弓手放箭、云梯攻击配合,让守军目不暇接,根本忙不过来。几天下来,沧州城就被挖得满目疮痍了,只是城墙深厚,还没有倒塌。
晚上汴州军都在蒙头睡觉,但是却不让守军好好休息,一而再,再而三派兵来骚扰。有时大张旗鼓,但是却没有进攻,有时不动声色,却趁着黑夜架起云梯进行偷袭。好几次,都被他们爬上城头,只是爬上来的人少,每次都被守军杀退。
朱温攻城难,刘守文守城也不易。当初冯道刚到沧州,见到雄伟的沧州城,就想这样坚固的城市,怎么攻啊。现在冯道则想,沧州军外无救兵,内无粮草,兵少将寡,这城怎么守啊?他指盼望幽州的刘仁恭早日带兵来救刘守文,让自己也能幸免于难。
其实刘仁恭带队的救兵早就来了。对于刘仁恭来说,沧州是绝对不允许丢失的。撇开他和刘守文的父子之情不说,如果沧州被打下,今后朱温打幽州,不能和沧州互相呼应,就孤掌难鸣了。因此沧州一被围,刘仁恭不但带上自己的军队,还把幽州境内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都召集起来,组成十万大军,强行在脸上刺上“定霸都”的字样,从幽州浩浩荡荡地开拔过来,准备给沧州解围。但是,在离沧州两三百里外的瓦桥,就让朱温给牢牢堵住了,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这一切,沧州城内的刘守文还不知道。当然,就算刘守文知道父亲让朱温给打回去了,也会封锁消息,不让属下知道,以免动摇军心。士卒们也不是傻瓜,看见救兵迟迟不到,就猜出刘仁恭一定是无力前来救助或者救兵还没有来到就给朱温堵住了,沧州实在凶多吉少。
天天如此厮杀,朱温自然是伤亡惨重。但是他的兵多,无伤筋骨。刘守文的兵少,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也损失不起。由于不断减员,一个月下来,除了守几个城门的兵力还有充分保证,在城墙其他位置的兵力布置明显稀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