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人的生活哲学:菜根谭人生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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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菜根第一味苦(7)

“拙者逸而全真”,“全真”即葆全天性,得真人之趣。越笨拙,越安逸。傻瓜手里拿块糖,到路上看麻雀,路人笑他傻,谁知他得到了自然之趣,正在享受。

噫,为谁痴狂为谁真?说真不真,含真非真,辞真得真,入真成真。

只等一个人改变世界,很好;先改变世界等待那个尊贵的人,更好。不再改变世界,只改变自己,最好。此为真人,此为双真。

把书扔了就会看见圣人

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

读书不见圣贤,好比抄书匠。做官不爱百姓,好比衣冠强盗。只会讲学不会行道,好比空话。做事不去积德,好比眼睛花(指一场空)。

此处的“铅椠(音qiàn)佣”是抄书匠,“衣冠盗”是衣冠强盗,“口头禅”是口头空话,“眼前花”是空欢喜一场。读书不学圣,当官不爱民,教善不行善,做事不做人,这“四大迷”就会结出以上“四种果”。

“四大迷”又可称“四大害”,最有害的就是“读书不见圣贤”。不见圣贤,必见暴君。很多人读史,专看宫闱秘事,朝野趣闻,学的是强梁手段,好的是花花世界,全然看不到天下荼毒,听不到生民呻吟,还大言不惭:“我学史!”不学史还好,一学史历史尽废。读书真的起心要好,如果捏拿不稳,把握不住,干脆把书扔了。

看风看云,应知天变。

看花看草,自现春机。

什么时候真心喜欢上自然,就能真正得到自己的人生。

一定要选择本来就好的

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残编断简封固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艳舞湮没了。学者须扫除外物直觅本来,才有个真受用。

人人心中有篇好文章(指本性),却被外部世界的残编断简(指贪欲)堵住了。人人心中有个好乐队(指仁义),却被外部世界的妖歌艳舞(指邪说)淹没了。学道的人必须把这些外在的东西扫除干净,还原本来面目,才会有真的受用。

残编断简很难构成一部真文章,莺歌燕舞绝不是好音乐,因此,君子学道一定要来个大扫除,干净房间才好拾卷把读。

要说受用,旧的最受用。发现固有之道,心心相印,何然默契欢乐。刻意创新,沦为技术游戏,到底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事。一百年前的一支烟,一千年前的一碗饭,一万年前的一捧水,当时的人受用起来快乐与我们一样。我们不抽剩烟很好,不吃冷饭当然,但那水因为活泼泼流动,出自泉源,我们可以放心饮用这股古泉。越古越好,一直古到永远。

苦乐年华不能没有苦

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得意时便生失意之悲。

苦心做人,常得心中乐趣。得意忘形,就会有失意之悲。

这是一段真性情文字,我们好好珍惜,分享。这是交底的话了,没有掩饰,也不用掩饰。

菜根洗净,请不要放糖加盐,一定要吃原味。它多新鲜,多干净,多脆多嫩,它本来就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只等你来享用。你还需要加什么?你还需要等什么?我在青岛海边的大珠山上做了两句诗:“净水洗衣,郎心如雪。”当时我用山上的清澈泉水洗衣服,看到水净衣也净,衣净手也净,不由冒出这两句诗。洗衣洗菜,这是一个净心的过程呵。郎心如雪,妾心亦如雪,郎情妾意,不是同享荣华富贵,而是大家一起来吃菜根。

菜根味苦,要让你觉得生命来之不易。菜根洁白如雪,是泥土的婴儿。“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苦滋味就是乐滋味,苦乐年华,不能没有苦。

苦是高贵。苦吟得好诗,吃苦做贵人。《红楼梦》里姐妹们下雪天吟诗,大家都穿得暖和,只有岫烟穿得少,瑟缩着,但再冷也得吟诗,再饿也得歌唱。果然,那些人中,我看就只有岫烟的结局好。黛玉本是苦人,为何不能忍苦到底?宝钗本是苦物,为何不能以苦及人?妙玉本是苦主,为何不能因苦自悟?黛玉、宝钗、妙玉,我把她们称为“红楼三苦”,红楼梦里的三个大苦人,她们吃的是苦水,流的是苦泪。由此及之,金陵十二钗可称“金陵十二苦”了,正册、副册、又副册,可以读作苦啊、苦啊、真苦啊。苦有苦道,苦有苦心,岫烟不畏那苦,得到自己的人生,我建议大家向岫烟学习。

多少人得意时以为花开不败,月圆不缺,但为何宴会进行中他也渐渐困了?一声哈欠,满座惊觉,秉烛夜游,为谁强欢?困乏,宣告了你生命的弱;疲倦,揭示了你能力的差。上帝不会疲倦,我们生理的极限告诉我们欢乐本有限,唯有黑地里的难堪是真实的。我再念首诗给大家听,是一首宋词,我记不清是大晏的,还是小晏的,写得真好。有道是:“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首诗并不灰暗,它要我们“怜取眼前人,”那就是自己。

“得意时便生失意之悲”,当你预先悲哀,便悲无可悲;当你预支痛苦,便苦无可苦,剩下的便全都是幸福与快乐。全苦全悲,以至全乐全喜,这种“灰暗”的做法使我终于得到光亮。反着去做,正着去收。这就是苦有苦的道理。

找一个满脸苦相的人去爱,你就幸福了。如果有人满面春风,你可以走远些,他并不需要你。这些话我不会骗你,我全是听老人们说的。

苦苦地溺爱,并甜甜地谴责,这就是真爱境界。这话是我说的,不一定对。

根里发芽自然兴旺

富贵名誉自道德来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业来者,如盆槛中花,便有迁徙废兴。若以权力得者,如瓶钵中花,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

人的富贵与荣誉,从道德里来的就像山林花,自然会繁茂。从事功业来的就像盆中花,也会繁茂,但经不起迁徙。如果从权力得来,就像瓶中花,没有根,很快就枯萎了。

本篇讲花道。我先说洪应明的意思,再说说我的意思,其实是一个意思。

洪应明的意思是要做山林花,次做盆中花,莫做瓶中花。瓶中花是鲜花折来插一朵,盆中花是连根带叶栽一株,山林花是本来兴旺自然发。

我的意思是瓶中花最好。山林花本来就好,可以不管。盆中花她自己选择盆栽迁徙的命运,也可以不管。唯有瓶中花最要呵护。因她短暂,更显娇美。我何忍弃之!与瓶中花共同做花,这便是花的境界。

一起做瓶中花,便无所谓枯萎不枯萎了。瞬间芳华,斩断来去因果。我真不想看到种花的过程,我只想看到花。我真不想看到做饭的过程,我只想吃到饭。这不是性急,是本性。要知道这世界一切现成,关键要找到观音手中那个瓶。

不是春天不歌唱

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春天来了天气好,花献色,鸟献唱,大家都要开心。君子处世崭露头角,又不缺温饱,如果不留点什么给后人,那就白活了。

这段文字以春天为喻,激励人上进。我无多话,只是提醒大家一个词:“幸列头角”。能出人头地是幸运的,这个“幸”字怎么得来?有人罩着你,就像春天关照花鸟。如果你一旦“露角”,反去“顶角”,那就不好了。一只鸟儿飞到温暖的南方过冬,它一下子精神抖擞,以为到处都可以飞翔,它竟然又飞回去了,冰天雪地迷失方向,冻死了。不是哪里都有春天,不是哪里都有人罩着你。

惜福即是积福,知恩无需报恩。你就使劲地唱吧,春天要你歌唱。

“不是春天不歌唱”,这话与先前讲的并不冲突,当然我指的是内心的春天。

千万别太苦了自己

学者有段兢业的心思,又要有段潇洒的趣味。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何以发育万物?

学者要有兢兢业业的心思,又要有段潇洒的趣味。如果一味拘束自己清苦过度,就好比只有秋天没有春天,怎能激扬生命?

这是段仁爱人的话,满心要我们好。感谢上天让我们读到这段好文章,五百年前一个古人向我们发出的信息(旁白:洪应明是明朝人,距今约五百年),我们收到了。这个五百年前的信息,来自两千五百年的一个人(旁白:孔子距今约两千五百年),这个人生来困苦,但他充满仁慈之心。他对自己像父亲般怜悯,他爱自己像母亲般溺爱。他看世界不过是调皮,期待人生时时壮胆。他向我们发出邀请,共赴春天的约定。

自然之道有秋杀就有春生,野菜在野地里枯干了,野菜的根留给在来年春天里第一个看望她的人。“想吃野菜,要等来年春天。”老人们这话包含深刻哲理。相信春天,等于相信自己。相信菜根,等于相信大地。

在春天挖野菜,是无上的野趣,这野趣,将指导他终身。见一切人,做一切事,总要自然才好。

菜根是宝,不能轻易挖去。平时就揪点叶子也不错,贵客来了,我们才献上菜根。菜根是上品,要慢慢品用。最好是这样,你心里有春天,但不要轻易挖出春天的根来。一株独根要等待生长。

那根苦是自然,但太苦了不好。“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何以发育万物?”是啊,不必太敛束,该放就放。蓓蕾放飞心情就开成了花,大地敞开胸膛就成了路,小鹰在岩头那纵身第一跃,打开的不仅是翅膀。飞翔何等欢乐!做人何等畅快!记住,不是你在飞翔,是你的根在飞翔。根牵着你飞翔,你能飞多远,全靠这条根。起初,你误以为飞翔是脱离引力,最终你只有依靠引力飞翔。引力是圆心,你是圆。引力是秤砣,你是秤杆。引力是发条,你是钟摆。引力是电池,你是手机。曾经限制你的,会给你自由。曾经给你吃尽苦头的,会让你美得不成。赞美一棵大树的最高礼赞就是赞美他的根,赞美那根的最高礼赞就是赞美那位让一切生根发芽的仁慈天父。

既有“兢业的心思”,又有“潇洒的趣味”,这就是上天给我们安排的完备人生。兢兢业业,自会潇潇洒洒。

不苦不成人。太苦了也不好,太苦必变态为魔。不要相信什么魔鬼训练能训练出天使。天使是爱心产物。基路伯(旁白:上帝身边的灵)只是一个劲扇翅膀说:“赞美他,赞美他,普天之下都要赞美他!”

不宜太苦。太苦成毒药。被压抑摧残到了极限,就会有杀戮与反杀戮的杀戮,就会有镇压与反镇压的镇压,就会有革命与反过来革命的革命。你听说过“泥巴杀人”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有一块地,三年不下雨,地里的泥巴被晒得焦干。雨还不下,还不下,太阳又火辣辣地烤、烤、烤,终于,这泥巴在地面结成块,又干裂、干裂、干裂,太阳暴晒翘起来,薄薄的像一片刀子。有个人在地里奔跑,踩到了泥巴的边缘,这“刀子”就飞了起来,击中了他的额颅,竟至于死。你看,泥巴太干了都要飞起来杀人,因此,我们总要给人好处。做人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水。递一盏茶,上一碟菜。并且要晓得菜叶归别人,菜根留给自己。这样最好。没到吃菜根的时候就不要吃,怕他误会了。等他明白菜根的好处,再大家一起来吃。

苦人给出的是甜,穷人给出的是富,罪人期待的是义。嗔者有爱,怒者有悦,电闪雷鸣中赏花,风雨飘摇中等一个人。如果说趣味,这就是趣味。如果说潇洒,这就是潇洒。

要最好就要忘掉他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用所以为拙。

真正的廉洁没有廉洁之名,那些试图立名声的人在他面前都叫“贪”。最高的巧手不用通常的办法,使权弄术者在他面前都显笨了。

真正廉洁的人并没有廉洁之名,只是做该做的事。什么时候都想扬名的人必然无所不用其极,乃至于贪。大巧之人不分巧拙,只用本心做事,就像水无不下。捣蛊之人花样繁多,剥削之人名目繁多,最终走不通,反拙了。

有一个人,被《圣经》上称为“奇妙策士”,他能让瞎子开眼,穷人开心,罪人得盼望。他的办法说不出的奇妙,又有说得出的恩典。他以自身为羔羊做了换回祭,换回创物者的初心。当初父许诺:我只爱你,我看光是好的。后来光游戏去了,分为七彩,乱了彩虹的约定。这光竟至不好,因此天降黑暗,地发洪水,昏暗中扔入浊流。直等一道真光重现,红海才分为两半,摩西走出埃及。

圣人总有恶名。法老视摩西为魔鬼,太湖渔民至今只祭防风氏不祭大禹王(旁白:大禹治水杀了迟到的太湖渔民首领防风氏),这在摩西与大禹全然不晓得。不是不晓得,而是不在意。摩西只想回到以色列,岂会回头再看埃及?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他已忘了家乡,他的名字叫中国。

阳光总从空处进来

欹器以满覆,扑满以空全;故君子宁居无不居有,宁处缺不处完。

欹器一满就翻倒,扑满因为空而保全。因此君子宁肯居于“无”的境地,也不居于“有”的位置。宁肯缺乏,不敢完美。

古圣人发明了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帮我们提醒自己。“欹器”是一种奇怪的水瓶,空瓶是斜的,半瓶就立正,水满了就翻船,这种东西又叫“宥坐器”,国君常置座旁,告诫自己毋自满,这就叫“欹器以满覆”。还有种东西叫“扑满”,是古代的存钱罐,用瓦做的。设计者让它只有入孔没有出孔,意思是只进不出,好存钱。但这样一来,钱一旦装满就必须打破,否则有钱等于没钱。因此,钱罐一满就破,不如空点好,这就叫“扑满以空全”。

“欹器以满覆,扑满以空全。”我们做人要空不要满。空是倒空,满是自满。自满必致不满,就要反水。倒空心不空,就会有阳光进来。被塌方埋在地底的煤炭工人看到光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空的好处。

连根拔除名利心

名根未拔者,纵轻千乘甘一瓢,总堕尘情;客气未融者,虽泽四海利万世,终为剩技。

名利没除根,即使能看轻权势甘于淡泊,最终会堕入庸俗。身上邪气没除,即使能做出丰功伟绩,到底是别人剩下的末技,不可能真正成功。

本篇专给做大事的大人先生们看。洪应明讲,一个人名利未除,即使他看轻富贵、甘于清贫,还是一个“俗”。如果一个大人物,他身上的邪气未除,那么他做的事即使好像要福泽万民,万世称颂,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的那些手段也只是别人挑剩的,不可能成功。

名利邪气,妨人进取。进取之“进”是进德修身,进取之“取”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正气满身,自然权力满身、财富满身,到时你却并不想要。世上的事很奇怪,想要却没有,不想要反而有。你做一件生意有万难,等你放弃,生意来找你。要在弃与不弃之间做取舍。

善根是仁,恶根是名。这里谈到了另一种根,它是恶根,不是所有根都好,对于恶根就要连根拔除。

从毒蘑菇里找好蘑菇,从杂草里寻野菜,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工作。

迎接光明看到暗室青天

心体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

心里光明,可以在暗室中看到青天。念头昏暗,说不定会白日见鬼。

顶礼玉皇大帝,佛祖善萨!让我们不起邪念,时时正神护体。斋戒沐浴,思接孔孟二圣,培我浩然正气,充塞天地之间,其心为仁,其意为义,满心满意,圣人面前献上一杯酒。敬拜造天造地之主,用光来照我们,用水来养我们,罪人得福,是为恩上加恩。君子修身,最重要的是起念。善念为善,恶念为恶,劝君莫欺暗室,劝君莫招厉鬼。

有畏惧才有正气。“治”字怎么写?水淹灵台就叫治。假使你知道你的心就像我们先前讲过的欹器,不能让水漫过那个刻度,那么就可以保平安。假如你硬要挑战极限,不管规律,轻看历史,无视经验,那么我敢说你的大乾坤就变成小乾坤,有世界就变成没世界,新天地变成旧天地,新人类变成老魔鬼。不要老在我面前说“新人类、新时代、新世纪”这种话,我只看到有人张牙舞爪。不停地喝各种酒,醉上加醉还是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