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人的生活哲学:菜根谭人生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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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菜根第一味苦(8)

“心体光明”,意谓光照我身。醉人头上一盆水,犯人手上一根藤,他就明白了。要说踏实,坐牢最踏实(旁白:这就是暗室青天)。要说放心,砍头最放心(旁白:这就是彻底放下)。要说温暖,烤火最温暖。要说凉快,喝水吹风最凉快。

那风:吹自远古,你可曾闻到秋天远山上草木的芳香?

那泉:沁出地心,你可曾看到古井游鱼,一点丹心?

那菜根:吸风饮露,暗生淤泥,只等你洗净,嚼出一段生命的芳香。“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说是百事,其实就是一件事。那就是站在太阳底下邀请每一位路人,同咬菜根。

不争则位不能去

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人知饥寒为忧,不知不饥不寒之忧为更甚。

世人都知道有名位是快乐,不知道无名无位是真正的快乐。世人都知道饥寒值得忧虑,不知道饱暖的忧虑更大。

前面曾说名之害,此处接着说位之害。学生上大课,习惯先占位置,以为占了好位置就可以上好课,但即使你坐在老师面前,老师讲的真能懂吗?有做官的窃得王侯将相之位,有几个不被位置烫伤,因光环瞎眼?

弃位而得位,弃名而得名。孔子告诉我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摆正心态,就是最好的位置。

无名无位时,正好自由舒展手脚,此为真乐。猴子在山林,摘花吃果,何等安逸。一旦沐猴而冠,离死也就不远了。庄子打比方说:“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庄子》)讲凫鸟大腿短,接上一截咋走路?鹤鸟大腿长,锯断一截怎能飞?古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尽所长就没有“短”这一说。修金字塔的难道都是能工巧匠?修长城的难道都是大力士?良莠不齐、良莠不齐,幸好良莠不齐!嘉禾给人吃,杂草可喂牛,农民爱他的田地,全部都爱。母亲爱她的婴儿,哪里都香。放进盘子都是菜,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旁白:这句名言出自《聊斋》中的“黄狸黑狸,得鼠者雄”)。高手不拘形式,圣人只看实质。在染缸中看到白布,从灰烬中掏出红薯,这是好工作。出手快如闪电,收手快如电闪,行侠不留名,仗义不留姓,你根本看不见他,你说他的位置在哪里?原来世道人心,就是他唯一的位置。世界在哪里,他就在哪里。看不见的力量是值得称颂的,看得见的人物是值得怀疑的。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就是此意。真的,以位相争不如腾出手来种一片地。

恶的忘怀是善的解脱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干坏事怕人知,说明恶还有限,还可以引到正路上来。干好事怕人不知,他为善的地方就是大恶行。

做坏事怕人知道,此人还有怕心,说明还有救。做好事怕人不知道,此人分明买名,说明到底不是好人。

此处讲两点:勿耀善名,前文已述。勿畏人知我恶,此最不易。儿女不成器,要知道问题是否出自父母?公民犯了罪,也要反思是不是法律诱人犯罪?来个人性恶的展示与反思,可以双方警醒。但勿曝恶成癖,让人误会去学习。为恶而畏恶,因良知而不再为恶,这是最好不过。镇恶得大恶,双方狗咬狗最终毁了狗窝。忘掉狗窝之狗,才能亲近人宅之人。恶的忘怀即得善的解脱。

没了善恶的概念,为善为恶都不知,也就无恶,因为恶正要人知道。没了生死的概念,为生为死也不知,也就无死,因为死也正要人恐惧。没了爱恨的概念,爱恨都不知,也就没有恨,因为恨正要入人的心,无心为恨,岂不正是一切爱的解脱?

忍受即窥天机

天之机缄不测,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颠倒豪杰处。君子只是逆来顺受、居安思危,天亦无所用其伎俩矣。

天机不可测,或者明伸暗屈,或者明屈暗伸,处处都在耍弄世上英雄、颠倒世上豪杰。因此君子只是逆来顺受、居安思危,那么老天爷也拿我没办法。

“机缄”是道家语,讲天地间有个机关,这机关上了锁(缄,封也),开了又锁,锁了又开,关键是谁拿了钥匙。

天意深不可测,可测者为海滩,不可测者为大海。

造化弄人。不弄不成人。但勿自弄。

颠倒众生。颠倒的颠倒就正了,但不要在头上顶一盆水。

君子忍耐是福,咬得菜根,—切奇奇怪怪不攻自破。

钥匙不能老拿在手里,别人看见要起贪心。也不能装兜里,兜底恐怕会破。

耶稣说点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了全家人。我们要把钥匙放在高高的灯台边,心里就踏实了。

不寒不燥自有福报

燥性者火炽,遇物则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杀;凝滞固执者,如死水腐木,生机已绝。俱难建功业而延福祉。

燥性的人像团火,遇到“干货”就烧起来。寡情的人自称有“洁癖”,碰到比他更寡情的就一物降一物,被整没了。固执的人像死水,没有生机。以上三种人都很难去做什么事,更不要说享福了。

燥性的人一点就着,太刻薄清高的人也不过是一块易碎的薄冰,太固执的人像不流动的死水,种种这些人,俱无福报。

反推,人之福报其因有三:不燥者不焚,得福报。不冰者不碎,得福报(旁白:并不是说一个人冷冰冰的就玉洁冰清了)。活泼流动者不积,得福报。综合来看,不燥不寒且不滞者,必得福报。佛经谓之善种,道经谓之天元,圣书上称为仁义。“义”字一个叉,象征双手,中间捧出个太阳。我们做人要懂得捧人,才会被捧。这个“捧”字好,又要有力,又要轻,才能高高举起。

没心机就没杀机

福不可邀,养喜神以为招福之本;祸不可避,去杀机以为远祸之方。

福气没法求,只能养喜神招福。祸害没法躲,只能去掉杀机远祸。

本篇再谈点易理。从根本上讲,福气没法求(邀,求取)只能养喜神(道教术语,“抬头见喜”的那位),就有喜有福了。祸患也没法避,只能“去杀机”方可远害。没心机就没杀机,素心之人天地不收,自然长久(旁白:悟空就是这种人)。

洞察天机,尽睹人寰。打开天窗说亮话,但要看清楚,对方打开天窗后是不是把门堵上了,如果堵上了,恐怕要杀人。有人把事藏着掖着,不时又抛出个苹果,这种苹果这种人,不要也罢。有人把花摆在桌子上,未必尊重你。有人把花放在地上,你也不要生气,没准他想要你亲自捡起来送给他,更加惊喜。

喜神之位在北斗,但你参星礼斗拜他来必见喜。如何养喜神?自养其心。内在的心亮了,外在的星星也亮了。各人有各喜,关键在于各走各路,各吃各苦,这便是大彻大悟了。

慎之又慎是圣人

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宁默毋躁,宁拙毋巧。

十句话说对九句错了一句,别人群起而攻之。一件事做成九分还有一分没成,照样会被口水淹没。做人难,做事难,君子所以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旮旯。

世人都爱重责“完人”,因此切忌不要把话说太满。夸下海口,过不了雪山。也不要着急树立光辉形象,大人物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说话防火。不要惹火烧身。不要伤人。不要说预言。表达观点要正面说,并引导大家反着想。多打比,多警示,同时多赞美,内心多自赞,但不要说出来。用诗句沟通情感,用格言记住教训。勿训人,尤其勿着冠冕气。

说话防盗。一言不慎就开门揖盗。有人笑吟吟看着你,别被鼓动。

有人哭兮兮看着你,别被迷惑。有人穿上三层衣服跟你说话,说明他防着你。有人脱了衣服跟你说话,可能意味着拥抱。

冷暖各由其心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唯气和暖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亦长。

天暖了就有生机,天冷了就见杀机,因此冷冰冰的人只会享受冷空气,只有对人暖和的热心人,福气长久,好处多。

热心冷笑皆未了,我将怎样逃?有多少热心人,才暖得一颗冰冷的心?要多少句温馨话,才能软化一颗刚强的心?十指纤纤,玉人销魂,抚摸受伤的情郎,肠断天倾。双目炯然,老父弹泪,拥抱归来的浪子,形骸俱融。牧人不怕小羊迷失方向,就怕它认不出那挥动的皮鞭是赶它上正路。天地之道忌杀贵生,当到处闪动冷冷的眼神,你就当知情感的冰期来到,生活的雪线有了危机。我曾说:“要冷笑人的冷笑,不要热心人的热心。”前句没错,后句错了。大家都不热心,难道一筐桃子都该扔了?应该上前去为大家挑出好果子,扔掉坏果子。并且自己不要吃,看大家吃得香甜,这是种桃人最大的安慰。

从人欲悟出天理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涂。

天道宽广,人心也宽广。欲望之路狭窄,稍一插足就是荆棘泥涂。

这话也就是“存天理、灭人欲”之意,饱受人攻击,依我看说得不错。天理昭昭,人欲滔滔,我们永远处在灵与肉的战斗中,肉总是打败灵。汉奸卖国,忠贞哪里去了?无非是喂狼喂狗。但假使一灵未丧,焉知不会再出一个李香君?血溅诗扇,丈夫汗颜。

忍欲要断情根,醒梦先招游魂。识得天理所在,其实人欲亦必存。

天理人欲都只是一个心,不用对立分离,自然理从欲出,欲向理归。怀抱娇娘如礼我佛,双修妙道即是通神,又何必闪躲?又何必忌讳?

磨炼砥砺越见精纯

一苦一乐相磨炼,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

一苦一乐相磨炼,炼到家自然有福,这福必然长久。一疑一信相印证,印证到底就有知识,这知识是真知。

酿出来的才是酒,勾兑的不是。练出来的才是油,合成的不是。磨砺出来的才是人生,享受现成不是。王子王孙命好,命太好就亡国。歌女舞女漂亮,太漂亮就唱不下去也跳不下去。一苦一乐,苦乐之间见奋斗。一疑一信,疑信之后出真知。真知灼见,天天闪烁,要看见明亮星辰,须候清晨黄昏。

务实不虚一心不乱

心不可不虚,虚则义理来居;心不可不实,实则物欲不入。

心不能不虚(谦虚),虚则见理。心不能不实(实在),实则止欲。

此处心的“虚”指谦虚,不是虚妄,不是虚幻,不是虚无。学佛学道也没让你消极,是让你精进。我圣门更是努力进德,学圣成圣,像贤超贤。

心的“实”指踏实,不是华而不实。圣人原旨是一步一个脚印,为山九仞,还需再进一篑。

放弃人谓潇洒,忍耐人谓痴愚。姜太公静静地坐在溪边上钓鱼,你说他放弃得放弃不得?六祖慧能打柴舂米丝毫不乱,这是不是忍耐?菩提无树,佛祖坐空明之下。明镜非台,魔女亦无处可舞。我们的心有虚有实,虚实之间莫把自己搞乱了。有虚有实是知心,无虚无实是本心。鸡要鸣,天要亮,喝通宵的酒徒最终昏沉睡去,而在另一边,辛勤的家庭主妇已经醒来。

雅量容人最见修养功夫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

脏地方生物多,干净水常没鱼。因此君子不妨雅量容人,不能太有洁癖。

“我有洁癖,我要杀人。”这是我帮很多有“洁癖”的朋友归纳出来的名言,窃谓得当。因为见不得人家“不干净”,他就要死要活,要打要杀,非要赶尽杀绝才叫“干净”。林黛玉不要人家戴过的花,妙玉师父不喝人家喝过的茶,别说这是小事,将此心放大,秦始皇焚书坑我,希特勒举刀灭我,都由此来。

水至清无鱼,天至明无人。不要说天上有云遮住不好,下雨靠它,庄稼靠它,人也靠它。不要说地上有灰尘不好,这厚厚的尘土,养育我先辈,又埋葬我先辈。生我养我,埋我葬我,管生又管死,还有什么比它更好?

厚德载物,非只载一物。

上善若水,非只流净地。

君子雅量容人,大可亲近“小人”。须知小人也不小,君子也不大,放下身架都是朋友,放下包袱就是自己人。

用病来养生

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只一优游不振,便终身无个进步。白沙云:“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是吾忧。”真确实之论也。

翻过马车的马一番驯服依然可以驱驰,不服炼的金属最终可以倒进模子里,如果自家放弃,就终生不会有进步。白沙先生说:“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是吾忧。”真是句实在话。

前面谈“癖”,现在谈“病”。老子有个说法:“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道德经·十一章》)老子隐含的意思是:人活着因为命,也因为病。没病则人都没有了。汉朝有个霍去病,最终病死。近代有个范无病,听说是个做假的高僧。相比之下,我有个朋友朱病起,他的名字要好些。生了病就起来,大有孔子“立人”之意。

下午人困,像我们中年人,差不多都有“下午三点综合征”,姑且闲聊,倒不失《菜根谭》之旨。洪应明引白沙先生的诗说:“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是吾忧。”简直在说有病好,没病倒成了心病。这白沙先生是明朝学者陈献章的雅号,广东新会人,因为长年隐居在白沙里这个地方,雅号白沙先生。白沙先生这两句诗洪应明喜欢我也喜欢,免不了也凑趣学两句:“一生无病求有病,夫子抱病著春秋。”我这“求病”的境界如何?大有“求败”的傲然之意了。当然,我们在这里说的“病”不是医生说的那种生病的病,而是说人性的真。“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色病是也。色病色来医,心病心来医。说到点子上,跃然而起,看见镜中人,镜子都可以打碎了。

“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我来讲讲这意思。“泛驾”指翻车,此句意谓哪怕是曾把车搞翻的悍马也可以降伏。“跃冶”指不受炼,“型范”指模子,此句意谓再不好炼的金属最终也会炼好倒进模子。一以言之,没有不能降伏之物,只有还没降伏的心。

“只一优游不振,便终身无个进步。”讲只要耍流了(旁白:这是四川方言,指成二流子),就终身很难进步。

优游不振,当初凭的不就是“没病”吗?身体健康人正青春,年少多金,貌好自是红颜,歌轻不许人听,多浪漫,多轻狂,多好耍。我看再浪漫也是耍宝,再清纯也是风尘,再青春也是苍老,戏再好看也是末路狂奔。无病反是病态了。

相比之下,泛驾之马有过不光彩记录,但真正的驾手——王良、造父知道它未驯服的野性里面有一颗期待被驯服的心,于是王良援辔,造父招手,饲以美草,饮以甘泉,为它驱蝇虫,为它梳毛发。马疑人欺,蹄子来踢,它的伯乐忍痛让它踢,千万不能躲开,必须要有那么一下,他们才能建立亲密关系。它见他会想:他被我踢过。他见它就知:

它甘被我骑。这就是坐骑与骑手之间的秘密,也就是皇帝与百姓之间的秘密,我今全部说出来,也就不再是秘密了。下午聊天不能没有下午茶,花倒也不必了。那秘密也就是生与死的秘密,黑加白等于灰。生加死等于病。一个灰两头调色,一个病也两头牵动。弄得好是生,弄得不好是死,没它还真不行,至于泛驾或驰驱,就要看你手腕上的劲了。

再说说“跃冶之金”。庄子有个寓言,讲有一天大冶(冶炼大师)炼金,忽然有块金属跳出来说:“我想当宝剑!”这个大冶一下子觉得相当不吉利,这是块不祥之金。庄子接着说,现在一定要把天地当成大洪炉,请造物主亲自来冶炼(旁白:人的那一套炼不出来了),还有什么炼不出来的?看来我们最好不要当跃冶之金,因为那等同于不祥之人。你想当宝剑就当宝剑?你知道宝剑要用人血来祭吗?祭谁?谁祭?

谁使?谁收?只恐怕一挥手收不回来了。多少剑客,阵亡于毕功之役。

多少浪子,虚脱于最后一次狂欢。西门庆不得不因潘六儿而死,他把自己的身体太高估了,以为我有灵丹妙药我无病,要知没病吃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