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航在门口等到周游出来,商量之后搬了他的东西去徐乾那边住。徐乾又是喜欢热闹的人,也没索要房租就痛快的让他入住。周游也跟着帮他搬家,徐家在本地有些名望,走船运货也有不少秘密兜底。顺便在徐家吃顿家常饭,也了解一下眼前的局势。
天渐黑。
院子中间摆了方桌,四个人相对而坐。斟满美酒,点上马灯,里外通透光亮。林航喝的双颊通红。徐乾面色不改,喝多了就一直傻笑。小景照顾桌上酒菜填补。周游倒是精神着,环顾周围从未见过的东西……
四个人从家业功勋,逐渐聊到如今落魄挨欺负。徐乾委屈的喝着闷酒,林航喝清醒了一些。
“回奉城,有打算?六爷在那边截了你的活。忍下来,可不像你。”林航吧嗒嘴,酒香飘散开。
“谁都看出了我的意图,却依旧对我容忍笑脸相迎。你觉得这些人是为什么?”徐乾舌头有些打卷,旁边的小景看起来很紧张。
周游补充道,“秘密。只有你知道的秘密!”
林航白了他一眼,接着说:“谁都有秘密。我不也是个秘密吗?照样站在他们中间,谁也得罪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每天听你们呼来喝去的……嗝……尤其任悦。都不记得我们见过。话说回来,徐大少爷。你的功夫实在差。搞点权谋又没有舞台,江湖又不好混。要么甘居人下,要么掀起风浪……周游,你说是吧!”林航对着周游打了酒嗝,站起来摇摇晃晃往房间走。
徐乾瞥了一眼小景,让他去照顾一下林航。坐在对面的周游似乎很感慨。徐乾给他倒了一杯酒,“我知道您的酒量。咱们接着喝吧!”
“呵呵…林航傻。他从来不知道留三分。也幸好不知道你我的关系。”周游把杯里的酒一口灌了进去。
“有幸做您一个月的学生是我的幸运。”徐乾端起酒敬他,酒划过却被黑夜中的星星吸引,“您的目标也是任青山吗?”
周游拎着鸡翅,边吃边吐骨头,回答道:“别把我想的那么肤浅。传说猫有九条命,何况是个狡猾的狐狸?有些事,需要用心去看,而不是眼睛。若以后有什么大事,我希望你能站在林航这边,帮帮他或者……”
徐乾搓搓手,斟酌言辞,询问道:“为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那孩子功夫可以,心眼实在。初出茅庐别稀里糊涂被人摆一道,性命堪忧的话,我可没法对朋友交代。”周游满足的抹了嘴,“我在你这将就一宿。以后少不了来蹭饭!”
“那您可得交点伙食费。如果正义会重来,我宁愿把自己舍进熔炉之中,化成最美的光照耀这黑暗的一切。你还记得临别这句话吧!林航在我这,您放心。”徐乾笑得很开心。这顿酒是他回来后,喝的最痛快的一次。
白神仙并不老,年龄即将步入中年行列。祖上是编撰县志的官员,家中也会收集世间古怪杂谈一类的故事。到了他这一代世道改变,编撰的工作淡出人们的视线。幸得有教书先生指了一条明路,白神仙在有名的大学教书,还是教历史的先生。
白神仙本名白勇言,是一位脾气特别倔的人。这次回乡,是因为他写了一些含沙射影的文章送到报社。没多久学校委婉的下达解雇意向。也不用多问,得罪上面的结果就是这样的下场。认识的人为他愤愤不平,只不过是委婉的批评为何侵占别人的土地一文,就被敏感的保守人士开除……好在朋友指点,归隐奉城等待时机。这才有高万里欲前去求墨宝一事。
林航按照周游给的地址,到了白先生家门口。
徐乾临出门前,特意叮嘱他不要提起被解雇的事。不揭短,不打脸。这是基本的礼貌。林航伸手叩响门环,里面有人走出来。
“谁呀?”门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白先生孤身一人来此地,想必这声音就是他本人。
“晚辈林航,特意来拜见。”
门打开,白先生看到他先是楞了一下,“你有何事?”
“求画!”林航说着像鱼一样走进去。白先生想拦着已经来不及了。满院子荒凉,还有一股杂草腐烂的味道。半掩的房门,能看到里面没有整理的书本。读书人爱书,背书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可能这就是读书人的悲?林航这样想着,“先生为何不找人打扫?”
“没钱。”白先生倒是直爽。关好门,随便往台阶上一坐,余光看他。“回去告诉周先生。画,没有。”
“看来您清楚我来干嘛。”林航也不像逼迫他,一个穷书生只有傲骨傍身又身无分文,在这世道已经很可怜,“能跟您聊一会吗?”
林航坐到他身边,“你也没有家人吗?住这肯定很孤单。最近天气好,可以把你屋里的书拿出来晒晒。我住在徐家,离你这不远。现在是派我来探您的口风。日后来者,可能是凶神恶煞的面孔。你不怕吗?”
“他们要的是我家祖传的宝贝。怎么可能是我这双会画画的手?你还年轻,得有自己的判断。没事就先回吧!”白先生起身背对,便是逐客的意思。
“就没人为你说句话吗?只为了你手里名贵的画不交出去,就要把你排除在外?你真忍得下这口气?”林航只好用最后一招激将法,无法达成认同感,就得把他逼到墙角做出反抗。从事发到现在仅仅过去三天,正是烦闷压抑的时候……
“你懂什么?”白先生猛地转身,满脸通红的反驳道:“这不是一个画的问题。多少稀有的宝贝被强盗夺去?我痛恨的是一盘散沙,是为了存活的苟且,是为了讨好的欺瞒!我不怕死,却害怕像死了一样的活着。”他说的铿锵有力,阳光洒在身上特别耀眼。
林航没有继续追问,默默转身走到门外。过了一会,听到白先生的呜咽声。阳光虽暖,他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事没办成,林航也懒得回站里上班。游手好闲的时光很短,在路边买了烧饼,又看到有卖解渴的凉茶,走一路吃一路也就饱了。本想回家睡个午觉,路上碰见任悦带几个人骑自行车冲过来。他们各个气势汹汹,落在队伍最后的一个看见林航,单脚落地停下来。
“你怎么在这瞎逛?”
“出什么事了?”林航问。
“据说查出藏匿武器的地点。这回咱们立大功了!”
“在哪啊?”
“靶场那边!我去了啊!”说完他蹬车向前追赶。
去?不去?靶场,藏匿武器?这些本就和他没关系。林航探口气,自知被所有人当空气,还不如直接享受空气的待遇。回到站里,每个人都在专注自己的工作。高诗琴穿着军装,跟着站长还有一些人上车离开。
秘书对林航招招手,“送点水上去。今天行动组的人都不在,奇怪!”
“哦。好!”林航探头去看任尔东的办公室,门关着,他不在。
整座楼的气氛都有点怪。林航有些不安的盯着水壶,又看一会门口经过的车。
靶场,那帮骑自行车,满脸怒气的人找到了山体内的入口。以山为掩护,里面开了一个类似仓库的空间。任悦第一个冲进去,里面昏暗有几盏油灯照明。徐乾和小景正在整理墙角的东西。
“你怎么在这?”任悦很恼火,见到了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两个人。
徐乾不慌不忙,坐在木箱上用手扇风,“这是我家的仓库。你们怎么闯进来?没人知道这啊?”小景站在他身边,已经摆出防御的姿势。
“有人举报,这里是藏匿武器的地方。”任悦看到周围有些空荡,心知可能被骗,“请您跟我回去走个程序。我也好向上面汇报。”
“哦。上面,汇报。你是说我容留别人,在自家的隐秘仓库,存了不该有的违禁品?怎么我一回来就有人举报呢?这也太奇怪了!这件事一定要重视!”徐乾很认真讲着。
走到外面,徐乾对站在身边的小景唠叨,“我还以为家里仓库有什么东西呢?落满灰尘而已。”几个人跟在他们身后,按照约定一起回站里。
任悦没有轻易相信人的习惯,他仔细的看了地上的鞋印,每个角落灰尘的堆积,还有灯油消耗的分量。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徐乾在说谎,仓库有人使用过并且做了精心的伪装。有些事逼迫不得,但也未必看不出破绽。
林航送去几壶热水,经过办公室听到同事聊些闲话。高诗琴监听了一些内容,据说和近期频繁活动的人物有关。这些人物劫富济贫,还会提前转移被伪军盯上的爱国人士。幸好这里地处偏一些,正式过来生活的人都会进行登记。有些商人会做短暂停留,却不一定是真的商人。
林航心想也是,就算他这种梁上飞贼,也从不用真名示人,主要你也不太清楚对方什么底细。甚至很有可能像周游这类人有备而来。门口有嘈杂声,林航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的看见徐乾笑嘻嘻向他打招呼。“这都什么事啊……”林航嘟囔着回办公室,进屋放好水壶又张望一眼会议室的方向。出勤的同事陆续回到自己位置,泡茶倒水,林航顺从的做着,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航!”任悦站在会议室门口,叫他的名字。
林航跑过去,发懵的看着他们脸色,“队长,需要我做什么?”
“做笔录。”任悦回看一眼徐乾。屋内的气氛像生出火光电石一般,林航乖乖坐下执笔,心里又骂了周游一遍,顺带着也骂了自己。如果没有多管闲事的毛病,也不至于现在胆战心惊。他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
徐乾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两个人,突然笑出声,“落单的凤凰不如鸡。命运这东西还真可笑。仓库是我父亲为了存宝贝和躲避仇家的地方。以前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回来后想各处走走,就算是家父丢下一根稻草,我也得清楚它是去是留。对吧!”
“对!”林航低头执笔,赞同的点头。
任悦对他这种没有立场的附和很有意见,“除了你和小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仓库?看来以后徐帮主,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家业。谨防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今天就到这。林航,你送送他们。”
门砰的一声关上。林航收起笔,鞠躬致歉,“实在对不起,让你们跑来一趟。本来就跟你们没关系,他可能是太想破案了。”
“破什么案?”小景问。
“私藏武器。这事及时说清楚比较好。你们刚回来,肯定不会受怀疑。走,我请你俩吃饭。”林航实事求是。对任何人保持怀疑很有必要。他也希望这件事跟自己来奉城没有关联。这奉城看不见的波涛,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可这楼里的每个人,却都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深夜,周游搬了把椅子坐到院里。冷风吹来,瞌睡的念头打散。一个轻微的木棍落地声,让周游猛的睁开眼睛。
宣程站在他面前四下观望,“你一个人住?林航肯听你的话。真不可思议。”
“他可不像你。就事论事,闫硕你想怎么搞?暗杀是不可能。会影响你们运输这趟线。最近沿路查处很严重,以后工作会越来越难开展。”周游低声说道。
“你是真没劲。见面就提工作。林航有没有不服管教?”宣程看起来很急迫。
周游茫然的摇头,“很平常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像…”
“你看错了。老闫死前,我和林航都去过。他走的时候我刚到,见证了老闫咽气。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宣程坐台阶背靠墙,“这小子最近干什么呢?”
“向白神仙求画。其实是高万里丢给他的烂事。谄媚上级也是一种本事。我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周游似是嘲讽。
“高万里一向如此。趁机你可以观察林航的能力,看看有没有可能成为咱们自己人。”宣程从怀里掏出一支笔交到他手里,起身向前助跑两步跃上房顶走了。
“我就是手欠。陷进你们俩的圈套。唉……”周游叹口气,打开那只钢笔,里面掉出简短的纸条。上面备注了一个时间。那是运输武器的时间,寄存在徐家隐秘仓库有段时间。当时只有徐老帮主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徐乾比看起来知道的东西要多。
这次请客,林航可是掏空自己的钱袋子。回家路上,小景脚步也有点凌乱。三个人都喝多了。徐乾背着双手,像极了巡视自家产业的少爷。三人走在路中间,已经有了气吞山河的架势。前后没有路人,徐乾抓住林航的肩膀,追问道:“白神仙的画,你别求了。”
“为什么?”林航不解转身面向他。
徐乾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我怕你会后悔。白神仙可能比你我更懂珍贵的意义。”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怕我逼死他?嗐,我哪有那个资格啊?!你们都太看得起我了。”林航回答道。
小景走在他们后面,淡淡的回了一句,“是这些人觉得你能做到。我们走水路的,被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官商勾结。你的背景和背后的那些人,又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一层呢?”
“小景说的没错。你自己当心点。虽说任悦不是正经的任家人,但他护主忠心很多人敬佩。言尽于此。回家睡觉。”徐乾口气像极了中年的老帮主。
林航默默点头领会了一点精神,“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徐乾带着小景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