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五十几岁仍保持着一颗少女的心
“她还想找什么样的？也不想想自己是干什么的。”几十年来这句话活像一座山压在她头顶上。她就是这样一位生活中的失意者，遭受过各式各样的排挤和诽谤。
1、鲍慧慧离开，是因为她有点失望。
鲍慧慧从小就长得很漂亮，圆圆的、带着一个尖下巴的小脸，两个水灵灵的大眼睛，每当笑起来的时候就露出一对小酒窝。童年时的慧慧很想当一个演员，不是银幕上的电影演员，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成为电影演员。再说那时候也没有电影明星，演电影也还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鲍慧慧想成为一名乐器演奏家，就像有一次看节目时，台上那位拉手风琴的姑娘——引人注目的既是美丽的容貌，也是她令人羡慕的演奏技能。
在一个貌似不重视技能的年代，技能其实是无数人内心十分渴望拥有的东西。
慧慧的母亲支持女儿的想法，慧慧的奶奶却反对。奶奶说：“一个女孩子，要多学着做家务，抛头露面的事会让人耻笑的。”不过在慧慧上小学的时候，奶奶的这种想法已经开始过时了。那时候流行的是让孩子学一门专长。还有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之类的话。不过后面这句话很快就作废了。因为没地方使，学的再好也不管用。学乐器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漏网之鱼，学乐器也是专长，而且是相当吃香的专长。
慧慧的母亲给她找了一个钢琴老师。一年半以后，学校停课了，老师也不敢再教她了。半截子都没学成，这就是鲍慧慧前半辈子的艺术履历。
直到50岁以后进了老年合唱团，她才得以在众多的人面前弹奏钢琴。鲍慧慧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钢伴，但她喜欢弹钢琴，所以当梁丽华问团里有谁会弹钢琴，问了半天没有人回应时，她才下决心举手上去试了试。所有人都知道她弹得不专业，但所有人都为她给合唱团演奏的第一只伴奏曲热烈鼓掌。鲍慧慧知道大家欢迎她做伴奏。不是因为她弹的好，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但她还是非常激动，隐约之中，她觉得自己少女时的梦想正在变成现实。
2、鲍慧慧这辈子在生活上是失意的。
在她小的时候，漂亮不像今天这样是女孩子进出社会的通行证，更多的时候是被人议论的把柄。她是最晚下乡的那一批知青，但因为拒绝了大队支书儿子的追求，她也是最晚回到城里的知青。
因为回来的晚，当然也因为没有门路，鲍慧慧回城后的获得的第一份工作是清洁工。每天凌晨两三点钟，她就开始在没有人的街道上开始自己的一天工作。工作辛苦且又卑微。有人劝她赶快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否则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亲戚朋友介绍的男人见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是她喜欢的。于是议论和谣言就在她经过的地方不断的冒出来，什么：
“她的心可真高啊，也不知道想找什么样的。”
“就她？一个扫马路的，还那么挑？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干什么的。”
“哎，听说了吗？那天有人看见她和一个男的一起逛商场来着，那个男的头都秃了，肯定有老婆了。”
“怪不得她不找呢，她这是想当破鞋啊。”
“破鞋”是介乎于妓女和小三之间的一种叫法，比小三更带有侮辱性。
好不容易她被调到一家国营大企业，没几年，企业又倒闭了。鲍慧慧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意凑合。朋友介绍的她很少去见，理由是两个那么大岁数的人，见面就说结婚的事，除了谈在谁家住，就是商量吃饭花谁的钱，一点意思都没有。
都是五十几奔六十岁的人了，鲍慧慧在隐约之中还埋藏着一颗少女的心。
自打范虎进到合唱团，他对自己说话的语调，看自己的那种眼神，都让鲍慧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范虎不是鲍慧慧从小喜欢的那种温文尔雅型的男人，但却是她长大后一直所处的环境里让她感到安全的那种男人——说干就干，不怕麻烦，而且能做事。
不久前有一次，合唱团参加街道的演出，鲍慧慧拿来一台单反相机给大伙照相。没想到一不小心相机碰到一个石台子上，镜头上面的UV镜磕碎了。鲍慧慧给相机维修部门打电话，问怎么办，维修部说，把UV镜拧下来再换一个就可以了。鲍慧慧去拧UV镜，却怎么也拧不下来。再问维修部，对方说实在不行就只能换一个相机镜头了。范虎听见了就说，别听他的，我可以给拧下来。鲍慧慧很高兴。但范虎说自己需要用工具，下一次把工具带来才可以。鲍慧慧说相机是自己向别人借的，今天晚上就要还给朋友。范虎就问：“那要不你到我家去？”
鲍慧慧去了，范虎用细细的钢锉在UV镜的外环上锉出两个缺口，再用一把钢尺卡在上面一拧，有些变形的UV镜就拧下来了。鲍慧慧高兴极了，说了不少赞美的话，最后她说了这么一句：“你真太棒了，太让人喜欢了！”
谁知道范虎马上接了这么一句：“其实你也很好，也特让人喜欢，我说的是真的。”
虽然是两个人的话赶话，但鲍慧慧还是听出了范虎的真实意思，特别是范虎后来又特意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说这个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鲍慧慧更是明白了。
鲍慧慧借口要去给朋友还照相机，急忙告辞了。一来是她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二来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好好想想。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范虎误会了自己那句话的意思。她只是想夸赞范虎能干，并没有想表示更多。不过她从那天开始，她还是开始注意范虎的一举一动了。
今天当范虎走到前面找团长和指挥说话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跟了过去。无论表面如何不在意，范虎如今已经是她没法不注意的人了。但是她又不能阻拦。当范虎的话激怒了付指时，慌乱之中她胡乱地按下了一组不和谐音，想分散一下付立江的注意力，也想提醒范虎不要再说下去了。没想到范虎并没有被提醒，付立江的注意力也没有分散。付立江不但听明白了范虎的意思，而且真的被激怒了。
鲍慧慧对范虎的感觉更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