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儿子是猫，女儿是狗
婚姻，撕开神圣的包装，摊开一看，里面其实就是一副拼图游戏。每个人都在尽力寻找适合自己的那一方角落。
不要设想你可以抹去别人棱角，也不必假装自己一点棱角全无，那些垂涎某个位置而勉强把自己塞进去的人，到头来常常会感觉百般不适。
如果用宠物形容子女同父母的关系，那儿子可能更像一只猫。门外应该有猫感兴趣的世界，它也更适合在那里生存。无论是树丛还是高墙，它都可以轻易地穿行和翻越。如果一只猫打开门也不肯离去，那它基本上也就算不上是一只猫了。
三十多岁的付海涛就好似一只不太正常的猫。既不能像别的猫大大方方地跑出去做个窝，又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做个萌宝宝。
付立江只有海涛一个儿子。按年龄来说，付立江那一辈人结婚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所以与他同龄的人大都是两个孩子。但付立江结婚晚，三十多岁才成的家，这一晚就正好赶上了计划生育政策强制推行，一对夫妇只要有了一个孩子后就不能再生第二个了。
付立江对只能生一个并不在意，他和妻子结婚四年才好不容易分到一间九平米的小房，工作一天回到家，不是给儿子热奶洗尿布，就是看着儿子跟活猴似的上蹿下跳。那几年，就连想踏踏实实地看一本书都不可能。所以，当听说不让一对夫妻生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反倒有一种解脱感。
不过，生孩子晚，又只有一个，这让付立江两口子对儿子难免骄纵了些。记得儿子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付立江带他上街，儿子看见百货商场柜台里有一个线操控的电动坦克，哭着闹着非要买。付立江也想满足儿子，但一看价钱吓了一跳，六十多块钱，这比他一个月工资还要多。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不给儿子买，硬拉着儿子回家了。
一路上儿子大哭大闹，进了家门还是不干，撒泼地跑出去，把他们堆在窗户下的几十块蜂窝煤都踢个粉碎。付立江当然发火了，抓住儿子要狠揍一顿。
妻子劝他说：“算啦，煤已经碎了，你就是打他一顿也没有用啊。一个想要的玩具都没给买，儿子心里也委屈。”
付立江只好自己一铲子一铲子地把碎煤扫起来，借上邻居的三轮平板车，推到煤场交了两毛钱的加工费，换了新蜂窝煤回来做饭。
随着儿子慢慢长大，付立江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变得就越来越紧张了。
儿子读书成绩不好，但不让当爹的说，一说就能跑出去两三天。没办法，付立江心想不让说就不说呗，随着他不就得了。谁知道自从儿子上了大学（其实也就是个三本的技术学院）以后，反倒管起爹妈来了。工作之后更是觉得自己比家里的老头老太太懂得多，什么买东西眼光不行，办事头脑不灵光这类的话经常挂在嘴边。就因为这些，付立江也没少同儿子发火，但儿子并不买账，说一句顶一句，这让付立江更觉得没有面子。干脆，他就不再理儿子了。
已经七十岁出头的付立江时常想，自己的指挥生涯可能还要持续很久很久，不是因为自己思想高尚，要为普及音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小车不倒只管推。真实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能让他真正开心的时候，还是在教室里或者舞台上指挥合唱团的时候。
而冯佳欣和付海涛正好相反。还是用刚才的形容，儿子是不论怎样都不能总呆在家里的猫，而女儿则更像一只狗，无论她怎样叫嚷，以显示自己有多厉害，其实在骨子里还是需要一个家。
自从冯佳欣离婚以后，梁丽华已经几次问过女儿，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一个人带着丫丫过下去了？
“没打算，我也懒得去找。一个人过又怎么啦？”冯佳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说了，我跟你和我爸一起过不行吗？”
“行什么行。胡说八道。”
“您是不是我亲妈啊？”
“屁话！亲爹亲妈又能怎么着？我们还能陪你一辈子呀？”
这句话，大约是个当妈的都说过，还有经常把它挂在嘴边上的。说实话，非常重视生死的中国人居然很习惯地说出这句话，还是挺让人感到吃惊的。原因就在于，相比这句话的含义，更多其实是表达一种父母的心情。
心情归心情，作为寻找一生伴侣这种大事的当事人，却不能不把事情想想清楚。
婚姻，撕开外部神圣的包装，摊开一看，里面其实就像是一副拼图游戏。假装自己四四方方一点棱角全没有，好像谁都能配得上的人，其实玩起来才会发现，他和别人一个齿都咬合不上。
还有那种抱着一盒子拼好了的图，说只要你把自己那一款按进去就OK的人，其实你根本就按不进去，就算你千方百计把属于你的那一块拼图塞进去了，到头来你也会感觉百般不适。
这个拼图需要付出最大的精力和一生的时间，但什么时间会拼接不上了，谁也不知道。所以在老年人看起来顺理成章挺简单的一件事，年轻人甚至碰都不碰。
对冯佳欣来说，过来人的经验让她明白了游戏的开局，她知道了自己手中的拼图的大概模样，也知道别人拿什么样的拼图才能开始这个游戏。但游戏能不能开始，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全是未知数。所以她不想告诉妈妈。
公司前台小张姑娘对理财特别感兴趣。她自己上班出去不方便，就悄悄地打电话把付海涛叫过来问有关产品的问题。付海涛也乐的有此方便，每次上来都要到冯佳欣的办公室去一趟。或者送杯咖啡，或者搭讪几句。冯佳欣也故意不挑破，有时还当着小张姑娘的面褒贬付海涛他们的产品。
付海涛每次到冯佳欣他们公司来倒也分的十分清楚，找小张姑娘，他只介绍产品。对冯佳欣，他同她聊时尚，聊偶像，聊社会新闻，但从不讲理财的事。虽然冯佳欣能够明显感受到付海涛频频造访意图，但谁也没挑明它。直到有一天，付海涛说想约冯佳欣看电影。
这一次，佳欣没有像以前那样，推说要回家接女儿。相反，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今天晚上加班，需要晚一点才能回家。
看完电影出来，两个人在街上继续溜达，海涛想挽住佳欣的胳膊，佳欣一把推开了他：“我有个女儿，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我记得告诉过你。”
付海涛微笑着说：“我知道，这不是问题。”
“不是问题？什么不是问题？”
“不是你和我在一起的问题呀。你放心，我这人可喜欢孩子了，特别是女孩。”
说罢，付海涛顺势轻轻地拉住冯佳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