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清瘦更无诗
白露·光阴瘦
我迷恋一些节气,像大自然原野里的一株植物,安静而敏感地感受着冷暖的到来,即便没有整理好,还有些凌乱,但在那一刻,一切都随着翻了篇章,应时节而开,应时节而落,简单到不带任何妄想。
也或者仅仅是喜欢这些名字,比如惊蛰,比如谷雨,比如小满,比如白露,比如霜降。本身就带着一种清爽的凉意。
与世无争的感觉,再喜欢也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近身不得,却又吸引着你的目光落向那里,叹息,至无语。
太多的节日毫无知觉地就这么丢了过去,而这些节气总是让我一步一惊心,有些感觉是说不清的,千言万语最后却沉默地转身而去,没有缘由,或许就是天意,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剖析个彻底,有深刻的感觉在让自己依恋,就是牵挂。
龙泉是有名的青瓷名窑,其釉色澄透如玉、光泽似镜,带着几许出尘的空灵,仿佛一个女子雾霭里凝神的影,有淡淡的哀愁,她的眼神透露着心事,却只是默默无言,只想让人握住了,用一生的暖去守候,她有魂,有灵,有决绝的刚烈,和欲语的留恋,她藏身于你的注视中,安然栖息,一住就是千古。
住在瓷器里的女子叫青姬,在龙泉的青山绿水边长大,生于普通的农户人家,勤劳美丽而善良,学女红,做家务,没有太多期盼,只是爹娘安康,亲人平安。
然而女孩的牵挂也无非就是未来的他,他也不远,每天透过窗子可以看得见,爹娘有意,话还没有说透,他们两心知,也不点破,小家小户的孩子,这些不是重点。
她不是养在深闺,朱楼锁幽的千金小姐,她们的婚姻,有门当户对的定数,也有不可预测的变数。
她没有,她注定要找一个手艺人,像爹一样,一生辛苦劳作,可以养家,可以亲手做出漂亮的瓷器。
她喜欢看爹爹踏着暮色回来,大小孩子围上去,弟弟捶背,妹妹揉肩,她端上热茶,娘在厨房烧饭,爹爹饱经沧桑的脸上带着笑容,今天的窑火有多旺,老天爷赏饭吃,过日子要知足。
那个浓眉英气的男子随爹学艺,经常被爹夸是亲传弟子,时时留他吃饭,他们算不上很熟悉,但是不陌生,每次不敢与他对视,甚至会借口拖延着等他们吃完了饭再出来。
这是感情吗?听见他的脚步声会心慌,看见他离去会失落,而他把自己完全独立烧制的第一批青瓷里最完美的一个杯子送给了她。
他什么都没说,她却郑重地点头,她知道的,爹娘之间就是这样,没有多少话,可是知道彼此内心的,也唯有身边的他。
爹跟娘商量说,等这批瓷器烧完了,交了官府的差,就好好歇一歇,正好还可以得一笔收入,给女儿把婚事办了,以后他就当个只动嘴不动手的闲人,也该过怡养天年的日子了,窑口交给女婿,都是自己的孩子,他放心。
她在窗外听了,头垂得低低的,深夜她在小小的灯下绣帕子,她要绣很多很多,窑工这活,沾着土,沾着灰,爹从来不用帕子,就一个粗布手巾,他说用帕子无端糟蹋了。
但是她要绣给他,一定要让他天天带着,脏了回来洗,洗坏了就换新的,她舍得,她不怕。
她要在他身边带上牵挂。
她也一样会绣鸳鸯戏水,并蒂莲花,还有喜鹊登梅,她甚至绣上了她的名字,青姬。
她只会这两个字,他教的。
他若看到这一摞的帕子,也一定会懂了吧。
时间越来越近了,爹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他也很少来了,有时候送爹回来,也是跟娘打个招呼就走,她端着茶还没来得及掀帘子,他就已经出门了,爹也不留他吃饭,还总是叹气,她小心翼翼地问起来,爹却什么都不说。
青姬一夜没睡,心里满满的都是慌乱,第二天早上,她跟在父亲后面,赶到了窑口,不息的窑火还在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照着那个年轻男子的脸,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疲惫又无力地对父亲摇了摇头,父亲的身子晃了晃,他绝望地看着旁边残破歪损的瓷器,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续多少窑了,他们小心了再小心,谨慎了又谨慎,满以为万无一失了,起窑的时候还是惨不忍睹。
她偷偷地看着,嘴唇咬出了血丝,泪流满面,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爹爹给宫廷烧瓷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生死大限,好在他经验丰富,每一次都让官府满意,可是这一次,不知道哪里来的邪咒作祟,把爹爹逼上了绝路。
这批瓷器是要给宫廷祭祀用的,时间上拖延不得,督造官过来扫了一眼残败品,而后说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如雷钧,若最后一窑还不成功,窑主全家和所有窑工就一个活命不留。
青姬看着父亲一夜苍老的样子,他指挥窑工们准备烧窑,最后的一批瓷坯胎已经准备好,马上就要进炉,父亲面色沉稳,转过身老泪纵横,爹爹是个汉子,但是这么多生命跟他系在一起,他就是死也不会放下这份怨。
他脱去了短衫,赤裸着上身,亲自在窑前添柴,火舌不断地舔出来,他的汗密密地沁了一头。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为了全家,为了这些无辜的窑工,还有他。
曾经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也出自龙泉这个地方,欧冶子是著名的铸剑大师,他的女儿叫莫邪,为了丈夫干将能制出绝世宝剑,不惜以身殉炉。
虽然只是个传说,但她相信,她的一片孝心和悲悯之情,一定能感动上天,菩萨保佑,让这一窑瓷器成功出世,让所有的人都可以继续带着期盼过余生。
其实,她也有期盼,她的期盼是那么地平凡,侍奉公婆,孝敬双亲,爱护弟妹,和他一起共百年,还要生五六个孩子,每日里忙着吃穿,这一生就算过了。
可是现在,这一切在火光里明灭,那么遥远,她再多走一步都不可能了。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舍不得了。
他看到了那么美丽的身影,纤弱,单薄,连笑都是无声无息地,他想用一生去保护她,她是要做他的妻的。
只是一秒钟,他来不及喊,甚至来不及确定,一定是几天不间断的劳累让他花了眼,一定是太想她有了幻觉,若这一窑仍然不成,他就要和她一起赴黄泉,他正在想办法怎么帮她逃走,哪怕她成了别人的妻子,他也不愿意让她就这么死去。
可那火还是暗了一下,瞬间以更旺的姿势拼命燃烧,像要把这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似的。
不,这不是真的,师傅喊着青姬的名字在哭,她怎么这么傻,傻得连命都不要,就这么祭了窑。
他的心原本已麻木,这一窑成或者不成全在天意,可是此刻,他痛得跌在地上,还是在往窑口爬。
青姬,青姬,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却是听不见了。
还是她的父亲,忍住了悲痛,这个关键的时候若是乱了,这一窑注定又是不成,不仅大家的性命不保,她女儿如花的生命也就白白牺牲了。
他叫人把小伙子按到一边,他在窑口守护,以父亲的胸怀和疼爱,看着他的女儿一点点覆上青瓷的颜色,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一生懂事,刚烈地能动天,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是化成了烟。
终于,青瓷一出,天空都暗淡了,这瓷器是大家都没有见过的,连想都想象不出,釉面纯净,泛着玉的光泽,明滑透亮,像谁的眼神,带着微微的深意,他捧着它,双手轻颤,泪水滴在瓷器上,淌得缓慢。
徒剩了这样的相濡以沫,从此,回忆是千年的窑火,不熄不落。
自商代中期出现原始瓷后,瓷器的发展和制作都在国运里兴衰,随着技艺的发展而千姿百态,然而每一个传承,都不是那么轻松,尤其是给皇家制瓷的官窑,他们有最好的原料和丰厚的物资,同时也要担最大的风险,成是天意,国之祥瑞,不成,这些渺小的生命就要担着全部的责任。
传说因为青姬以身祭窑救父,才有了那批瓷器的诞生,所以这些瓷器就以“青”为名。
世事纷乱,洞悉个七八就好,实在无须看得太分明。这个故事是真是假都不太重要,有多少窑工付出了鲜血和生命,这是永远都无法统计出的庞大数据,有多少家庭为此受牵连,也是计算不出。
以身殉窑,太过于惨烈,但是足够凄美,后来还在从事制瓷手艺的人们愿意相信这份美好,总好过这些单纯的女子,在家庭受到威胁时,被官府或抓或卖或抵债。
更愿意相信,青瓷就是一个美好的女子,她的故事在流传,她的芳魂永在,随瓷器意气,修炼成了无限诗意。
她是百姓之女,没有倾城的容貌,只是山花一朵开在当期,然而却贫寒命无依,是无数如她一般命运堪怜女子的化身,代替她们唱一首悲歌给尘世,这花落得,能震风雨。
可是野草闲花在深谷,当是渺茫,她的影子逐渐式微,更没有文人墨客为她停一下笔,这个故事到底单薄了些,没有多少臆想的空间,远不如那些在国之命运上激烈的情怀,担得一个生生死死,让后人唏嘘不已。
其实生有不同,或钟鼎之家,或茹毛之户,然而死却是一般模样,大气磅礴和悄无声息,都是同样的结局,不同的,全在他人的铭记。
其实很累了。
此时,没有雨也没有月,倒是难得的漆黑,只恐夜深花睡去,大概,真是如此。
窗台上的小瓶里插着干花,不多,不热闹不拥挤,三两枝,楞楞地倔强地在那里,偶尔会有花瓣落下来,颜色早已尽失,更不用说香气,它已落到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份醇厚的安宁,我相信香魂已去,仍在徘徊。
还记得很多年以前,拍照片,白色的裙子白色的地毯,躺在上面长发散开,然后是随意的红色花瓣,颜色配得极美,但是现在让我选,却更情愿目送黄昏,衰草连天。
人生无解,只有一曲弹词记得清晰。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千年调,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
我的文字,终有一天也化青烟。
陪君醉笑三千场
翻几米的漫画,看到了这一句。
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走进你的生活,并且让你明白为什么你和其他人都没有结果。
外面春色萌芽,我忽然想起厚土深埋的牵挂,曾经在湖南长沙出土了一个敞口的短流执壶,釉面呈黄色,壶身上有五言诗。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诗句简单明快,诗意却葱茏蓬勃,诗中有情有景,有色有声,吟之使人仿佛看见了清澈欢快的溪水,茁壮而旺盛的的芳草,好象从诗经里漫过来的,还有香醇的美酒,鸟穿细柳鸣啾,一幅生气盎然的春天景画历历在眼前,令人神往。
人们称它为“春字诗执壶”。
这类瓷器的器形和施釉方法,均为唐代长沙窑的代表风格,不但彩画罩在一层透明釉之下,连诗词题记亦在釉下。
观之在目,触之不及。
为这八个字,心情骤然暗淡。
阴天,很想念一场雨,带着冰冷的寒,飘成幕帘,一边是冬的眠,一边是春的不安,季节独暗换,沧桑了多少容颜,朝伴茶神午醉仙,念一句天涯不远,心不糜,云卷云舒在人间。
很多人心里都有一个独处的角落,属于沉静时的自己,不是这里容不得别人,而是很难有那么一个人,用最自然的方式在红尘之外相遇,一起烹茶煮酒,闲话桑麻,一起看山微芒,星落碧河。
写文写到落泪,心里是满满的沉重,在自己笔下迷失,安顿一份刻骨的深情,是与文字共缠绵的归宿。
这样田园的伴,在四季里辗转,最终只是个不可及的念,人和人的感觉永远无法重叠,心里的庭院原本没有栅栏,却在等候的路边,有那么一座无门关,兜兜转转,已是咫尺的距离,也许,仍是不得相见。
前有春色后有花期,光阴深重。
斜阳影里说英雄,英雄,从来不知出处。
关外,有谁的歌声分明传来,听说是一得道高僧,正给谁传送衣钵的途中。
听说,他前去的路,真的就是永恒。
问水寻山各自忙,草鞋无底踏秋霜。
江南游遍还江北,何日能来共竹房?。
我知道这个竹房,它已不在你的路上。只是一支孤独的萧,吹不开那曲凤求凰,天涯苍茫,山河汤汤,花开几度能遗殇,岁月不掩,这里,没有冬来冬往。
阳关三叠如令,此时明月清风依然静,惟独,惟独,只少一个知音听。
夜已深,你遥远的梦里,可有一抹浅浅的微笑?还有着我守候的模样,和岁月不肯回首的倔强。
也许因缘不可违,前世的前世,到底是谁欠了谁。
那时燕子飞过,花褪残红,我站在风中,凝望着片片凋零堆落成丘,没有哀伤,心静无言,年年岁岁,桃花应节气而开,从不失约,而人生的缘分,总是天机。
你打马而过,素衫笑眸,三尺青锋。竹林深处的回响你一定听不到,它在我心里记成了曲子,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莫失莫忘。
我转过身去,微笑着流泪,积攒多少年华才有这一个春天的绽放。
你在后面叫我丫头,我忍着不回头,有些泪水自始至终不想让你看见,而天下人里,只许你收藏的深情,湿了皎皎梨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