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容我,再轻许一个今生愿,离别后若再相逢,一定要转到我面前,看一看,我的泪光中,是不是有你寻觅的温暖。
君子如玉,适时如期。
给我一个愿,纵一别千年。
我为你黻衣绣裳,佩玉将将,我为你绾起青丝,细点红妆,启一封桂花香的酒,不想知道你何时离去,只是这一刻,你轻唤的丫头,与你倾杯共饮。
还是上一个秋天,桂花飘香的时候,我在树下舞成独妍的忧伤,竹林苍郁,沉默得似书简,不能说,不可说,谁来洞悉这里的秘密,破了这八卦玄机,看我,眉宇间安然轻愁如波荡漾。
我用水粉的裙子兜着落花,数不清的牵挂,沉淀一缕芳华,刻骨相思,入酒待归期。
桂花藏香语,飘满了整个竹林,染了我的红袖雕花。
哥哥,这香语,你可懂得?
你说丫头,我的故事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你说世间风云,你只是传说。
传说三月扬州,有人千金散尽,为楼上佳人一笑。
传说七月风雨,有人在荷花池边出口成章,艳了那菱蕖千朵。
传说十月寒松萧索,有人月下吹萧,一夜霜落。
你说喜欢流浪,为天下江南江北的风情。
你说,丫头,你是我的传说。
我拈起针线为你缝衣,放入你的的行囊,也许京城的绣娘不屑于这样的式样,它没有可以骄傲的阵脚,却是我密密缝起的意,装着你的流落和动荡,那一份妥贴的温柔,是我酿的酒香,不醉红尘,只守你行只影单的路上。
我看你林间舞剑,寒意扶摇,我看你眼里浮现出的泪光,你在我周围密不透风,你在我心里修篱筑墙,落款你的姓氏,你的红泥小章。
我听见你说,丫头,丫头,何必相逢。
哥哥,这里没有歌舞喧哗,市沸城府,不能画船听雨,香喷瑞兽,不能仗剑豪情,纵马江湖。
这里竹林如海,四季婆娑,只有风吹落的泪,只有我在你的面前,望穿你的不舍。
我笑言,丫头从来不寂寞,琴棋书画诗酒花,轻歌缓舞裁锦缎,侍花弄草采药,但是哥哥,丫头的世界没有天下,只为一个人。
哥哥,有一份情,可日日常新,这里能同心白首,安握今生。
丫头敬你一盏,只为相逢。
请许我,这一点清狂。
丫头酿酒却不喝,只是今夜陪着你,哥哥,我陪着你,醉笑三千场。
三千场,那是酒醉后的柔肠,我轻言浅笑,抬头看星空布阵,写满离殇。
什么都不分明,这不分明也有不分明的好处,可以恍惚,你是否真的来过,也可以坚定,你这一段的行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知道这个清晨你要走,我假装睡去,一梦不起。
再开门,一袭白衣如素。
你的箫声,在千古之外。
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行写入相思传。
我在,向内行走,四海飘零。
杨花厚处春光薄
唐天宝年间。
唐天宝年间的故事特别多。
清元小殿,宁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马仙期方响,李龟年筚篥,张野狐箜篌,贺怀智拍板。自旦至午,欢洽异常。
深宫里天子的檀板一响,天下的大戏就纷纷上演。
朝廷开科取士,学子们从四面八方纷纷聚往长安,辞过私塾先生,拜过爹娘,宗祠牌位前郑重拈香,祖上有灵,还请护佑一路平安,考场上直取青云。
一家人的希望和目光都在他的担上,也是忍不住泪洒衣襟,这一去,也许就是未知的路途,几时回转,只能无尽地盼,却无从得知归期,从此家里少了窗边的读书声,那香炉里为他而燃的祷念,从此再也停不下。
故事开始的分离,似乎总有深意,是给另一段剧情一个开启,或者全情投入的空间,告别的时候,这边叮咛,那边许诺.如徒弟技满下山,师傅说,江湖凶险,切忌意气用事。如父母说,不要让爹娘等白了头发。如他惜别她,她说,莫恋外面繁华。大都一去就如谶语般实现,外面的世界太大,他一路寻找自己,一路忘了牵挂。
在这些学子当中,有一个姓钟的男子,名景期,字琴仙,武陵人氏。
我在深夜读这个故事,外面月朗星稀,案边盛满瘦尽灯花的寂寥,只看得这一行,琴仙,武陵,心里的惆怅便如浓雾一般,隔了缤纷和浮生,就这样深深浅浅地溢了出来。
武陵不染世间尘烟,那里是笔墨浓郁的桃花源,那里良田桑竹,往来耕作,皆是寻常烟火。所以它纵然路口难寻,可依然让人很容易地就有了那份隔邻的盼。
他叫钟景期,已然落寞,偏又字琴仙,注定艰难。
他是家里独子,父亲曾官拜功曹,虽是一小吏,但是文雅。
他自幼聪明,智慧超常,读书过目不忘,七岁便能诗,从此无书不览,五经诸子百家,尽皆通透,能读能讲,能融会贯通,十六岁就补了贡士,学业的路从没停顿,连沟坎都没有。
他得了灵,上天也没吝啬秀,钟景期生得极其俊雅,文里描述得让人心惊。
他丰神绰约,态度风流。粉面不须傅粉,朱唇何必涂朱。气欲凌云,疑是潘安复见;美如冠玉,宛同卫玠重生。双眸炯炯似寒晶,十指纤纤若春笋。
下笔成文,会晓胸藏锦锈;出言惊座,方知满腹经纶。
说书人的惊堂木一拍,震起细小尘埃,三弦轻轻一拨,从容貌就到了心田。
到了适婚的年纪,父亲自然要与他择亲,然而他是一再阻拦,理由大过天,学业为重啊,读书未成啊,没那心思啊,翻来覆去地不愿意。
他是心里自有盘算,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只是是晚上独自对着灯烛发呆,手里的书籍折射着媚惑的光彩,似要说起话来。
他只是想,天下有才子,必然会有与之对应的佳人,我如今在房门里苦读诗书,却不知道牵了我姻缘的她在怎样的地方等待。
虽然不知道缘分该从何而起,但是一定不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婚姻一定是量好门当,来找一个户对,至于攀上的姑娘是何等的相貌和性情,他们自是不在意。
这就有太大的风险了,若挑开盖头一看,只是寻常女子,那就算是再用八抬大轿,也不可能又吹吹打打地送回去。
姻缘二字,还要看天意,景期心思坚定,去寻觅那个红尘里只为他而生,为他而等,如仙子一样不出世的佳人。
他年纪小,心有大志,父母便也由着他,可怜的是他父母双亲,在他十八岁上就忽染急病双双离世,没看到他成家立业,自是心里放不下,无奈寿有终时,命数注定,连家业都没有嘱咐好,就匆匆去了。
景期的父亲为官清廉,本就没有什么积蓄,景期又是孝子,悲痛之余,竭尽家财所能料理丧事,最后退了家仆,卖了房产,在父母坟边的大树旁起了简陋的几间房,一边守孝,一边发奋读书。
很快三年孝期已满,正好赶上科考开场,盛唐的风起就是浪漫,开考不试文章,不试策论。外面浩浩荡荡的诗填湖镇山,扫得士子心头也要吟念。
第一场考五言七言的排律,第二场古风,第三场乐府。
想那景期从小能诗,学贯古今,落目有情怀,心里有风月,这样的考试,于他是坦途。
等榜的时候,同科的考生们经常聚在一起闲游,景期也不得清静,有闻他才情慕名而来的,有老友旧识因他久居乡下而来再叙的。
每日里他们凑在一起,也逛古董铺子卖学问,也走章台寻喜乐,或者是酒楼上消随手拈来的愁,也生顿起的豪情,当然,天光日好时,也作伴去山寺古刹抖落些风雅。
总之,长安的景色总会因为这些学子的到来,能增添成捆成扎的情节。
景期是这里面随波逐流的一个,他在乡村待的惯了,这样的热闹总有些不适。
静下心来想,这一次应试对他的人生来说应该是至关重要,年岁已不小,也该有所成绩告慰爹娘,可是心越静,尘世的名利反而越来越淡薄。
能成多大的事,享多大的富贵,他尽力而为,但不强求,但是有一个身影,在他心里藏了那么久,孤单的时候唯有她陪,可是他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唤得她出。
她是他的红颜,等他,在他还未走到的屋檐,有淡淡的憔悴,有蹁跹岁月里的安然。他知道,缘分未到时,一心相思,不尽痴缠。
对着自己的痴,才是真的痴,化解不开,也转移不了,难得入骨入心,就是生命不在了,也要执成一念,见到对的人就说一说,证明这份痴曾经来过,是那样真,那样深。
他想的很周全,怕倘要中了,不知道朝廷要把他怎样分配,垮马游街是喜,但再也不是自由身,学子们都忐忑不安地等着这一天,王公大臣皇亲国戚,甚至宫里的龙女们也都在惴惴不安等着皇榜张贴。
她们的命运很有可能就在这一天与上面的某个名字相连,从此不管有没有爱,就算互相折磨也要死守着,守到一个人的死都不能解脱。
光阴无情,不能回环,贴补得了金银细软,还不回青春花年。
景期只觉得时日短暂,刻不容缓,他躲开了众人,日日早出晚归,穿长街过小巷,城里城外漫无目的地转。
越走越痴,痴得有些呆滞,幻想过无数次的偶遇梦里越来越清晰,现实的机会却是渺茫,走到无望,只有无情,清晰的只是满身疲惫,满心的伤。
他来京城时,带了一个一直在他家照应日常的老仆,这仆人心性秉直淳厚,曾经跟着老爷也见过一些世相,此番看少主人如此,料定他是被别人带着去了烟花地,结识了倡门之女,所以才这样失魂落魄。
在他眼里,这是最要不得的毒,实在不行就是挖骨也得除根去尽的毒。
景期的心事他自然是猜不着,景期也不可能跟他诉诉衷肠,这是他心里比天还大的秘密,不了结了,这一生,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奔。
他仍然是早早吃了饭出来,胡同里,几户人家,门庭静立,早时的阳光有朝气,影子投在白石墙上结结识识。
一溜走下去,是谁家门前,门是竹子的,浑圆疏朗,在这天子脚下实不多见,有几分乡村的悠然,但到底还是文人的,里面花影扶疏,亭台小榭,人在长安,恍若江南。
这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隔墙探出春情来,惹了这个心怀期待的翩翩少年。
守门的宿醉还未醒,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进去,反正青天白日,他又有学子身份,何况还长得朗目星眸,一表风流,最多就说迷了路,糊里糊涂撞了进去。
我猜他那些天也是在寻梦,一日一日梦不成,这一次衡量了周全,也才算入了梦境。
梦里画堂深院影重重,第二道是极高的粉墙,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但这样的颜色配了那绿枝浓郁,分外喜煞得人不能停,他兜兜转转寻到了门,进去是花枝参差,苍苔密布,弯曲的小路通往水声清旷的池塘,鹅卵石都选了白色,像素色的纱锻,另外一头,不知可也系着足。
只见彼岸桃花正艳,芳菲漫无端,更有那柳色新黄还未成青,摇摆着就迎来了双双紫燕。
这个时候,若不说是梦,都不知道该到哪里醒。
池边的门口,是回向长廊,朱砂的红漆上万字栏杆,闪着灼灼光彩,翠竹排列当阵,长短不齐,随意自在,足有几千株,映得廊前里翠,风过时,波动如海。
廊的尽头,却是一座亭子。
亭,停也。
亭中一匾,上有“锦香亭”三字,落着李白的款。
此亭四面开窗,周身花栽,正是杏花当头,烂漫直如少年游,更有青梅藏羞,莺哥卖声,天下的春原来也怕寂寞,得了机缘便往一处凑。
景期已摸不着路,只是随意往前走,又见假山怪石,不是玲珑小物,却似丘壑移此处,里面是灵芝瑞草,伴古柏长松。
下了山坡是一古洞,出了洞天,方现一高楼。而且是绣幕珠帘,画栋飞红,隐隐有暗香浮动,这,分明是女子的住处。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用了这么多的文字来写景,写得自己都想寻这样一个地方,皇上的御花园没有这里的活泼,桑愉的田里没有这份娇,这是最好的地方,因为,它是为他而出现,遇她而来。
层层笔墨写格局,只是想表达,能遇见一定是有缘分,而有了缘分注定,遇见,却也要这么难。差了一步一个转弯,也是隔了重重深院,看似咫尺,可比天涯还要远。天涯尚有一个方向,而这里,没有视线。
就在他还恍惚的时候,楼旁的一个角门开了,他急忙闪到太湖石边的芭蕉树后躲着,里面出来数十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绝色美女。
其实这些丫鬟也都是穿红着绿,眉目清朗,好似这园子里各色花朵,有着各自的美艳,可是远远地看过去,她们加起来也抵不过那个女子的卓而超然,她站在那里,所有的景色都是点缀,所有的人都是陪衬。
眼横秋水,眉扫春山,杨柳腰,桃花面,她轻移莲步,就坐在了栏边一个青瓷墩上。
青瓷与美人,相衬两不厌,在这春光里,她却是无语无言,想来心里情绪并不佳,倦倦地看了一会,便带着丫鬟们回了朱楼上绣台。
景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到底是梦还是幻,他也不再急着分辨,只觉是老天开了恩,他思思念念这么多天,可怜见,总算见到了佳人,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他也挪到青瓷墩上坐了,感受着那女子的余温,和未曾散去的香味。
正陶醉,眼光一扫,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白绫绣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