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半九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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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呼喊的灵魂》译后记

本诗译自《1996年度美国最佳诗选TheBestAmericanPoetry》(诗人、作家、女权主义者艾德里安娜·里奇AdrienneRich编选,诗人大卫·莱曼DavidLehman主编《斯克里布纳平装本诗丛ScribnerPaperbackPoetry》之一)。据编者介绍,作者王平1957年生于上海,1985年移居纽约,诗作常见于《世界》、《硫磺》、《芝加哥评论》、《护符》、《西岸》、《江城》等刊。本诗初刊于《硫磺》。译者所以把这首诗翻译出来,不是没有缘故的。

首先,这个题材经过作者的艺术处理,实在令人感动,并引起人们的思考。诗中几位主人公离开了父母之邦,向不可知的异域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后面是“叛逃”的罪名,前面是“偷渡”的惩处。他们所以要走这条实在不该走的绝路,看来不是出于另一层次的所谓“不同政见”,而只是为一种愚昧的幻想所驱使,希图在异国凭自己的勤劳双手,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而已。想不到一个个失足落水,成为有家归不得的游魂。对于这些日夜朝着遥远故国呼喊的游魂们,我们能够只是厌憎、鄙视,而不是怜悯、拯救么?诗人用笔将他们从沉沦与泯灭之中打捞起来,为他们唱了一首《呼喊的灵魂》之歌,不也可以说是一种“拯救”么?

其次,或者说,更重要的是,作者的创作方法引起了译者的感慨。这个题材本身很动人,使作者对它产生非写不可的欲望和情结,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首诗之所以成功,不能归之于过去风行一时的所谓“题材决定论”,而在于客观题材和作者的主观感情贯穿整个创作过程的激荡和融合:诗人正是这样,才得以将读者引向生活海洋的深处,向他们展示了其中触目惊心的险涛恶浪。这就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特别在诗歌领域可以这样说。事实上,这种方法在40年代曾经是不容否认的主流,但多少年来可叹是很罕见了。只因它长期在非诗的生态环境下,遭受两方面的歧视和排挤,以致不得不萎顿下来,日渐失去它所应有的活力。先是50年代“题材决定论”的推行者们,为了文学史以外的原因,以民歌、旧体诗的格律拘束和压抑诗歌艺术的创造精神,摒弃并抹煞现实主义努力的既有成果,使新诗发展形成几近荒芜的歉收。“题材决定论”之所以必须反对,是因为它忽视作者的主观能动性,以题材本身为万能,认为只要掌握了“重大题材”,就可以产生杰作;殊不知题材的重要性不在于本身,正是按照作者主观激情的突击深度,它才能发挥其固有的艺术感染力,而这种在其自在状态未经开发的感染力,落在“题材决定论”的实践者手中,几乎无例外地被葬送掉,这是经过无数事实证明了的。到了80年代,由于政治形势的变化,又出现了相反的局面:在新文学的有生力量破土而出的同时,更多反现实主义的沉渣趁机泛起,并经过某些人士的推波助澜,直到世纪末,特别是在诗歌领域,又出现了几乎令当年的推动者也难以首肯的怪现象:或者以浅薄陈腐的风花雪月自得其乐;或者无病呻吟,作受难状,以示深沉;或者以化妆的概念、翻版的梦呓、调味的牙慧实行传销;或者直接向国外买椟还珠,进口种种语言废料,公然以非诗充诗,直至图案化、密码化、符咒化,等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侨居海外的这位青年作者的这首进入英语诗坛的诗如能打动我们,难道不值得进而思考一下现实主义在国内的命运么?

1999年

刊于《黄河文学》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