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龙帮社团总部设在一个隐秘之地,古堡造型,原来是黑手党的财产,后来因为欠了大佬一笔钱,所以用古堡抵债。大佬将古堡重新改造,装了不锈钢门、电子锁和红外线监控器,可谓固若金汤。大佬将这座古堡命名为“德义堂”,周围人则称之为“恶魔岛”。
那段日子,社团里正在策划一个大项目:抢劫银行。说是抢银行,其实并不是明火执仗地去抢,而是通过密如蜘蛛网的地下暗道进入银行里面。这种方法危险性低成功率高,但难度大。大佬花高价请来了一个谙熟地下暗道的退休的市政人员,让我配合做计划。这个人心里像明镜一样,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但他装作一无所知。
随便拿着枪闯入银行抢劫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抢银行已经变成了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作,因为没有人希望被抓住。
我做了详细的计划,什么时间动手,动手之后的逃跑路线,接应方式等等,事无巨细,全都考虑得非常清楚。计划做好之后,我提交给大佬审查。大佬批示执行。
行动那天,我也在现场,因为需要做好初步统计。那天的收获还不错,连银行保险箱都清空了。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惊动银行方面。直到撤离,都没有听到警报声。
大佬看到我们收获颇丰,很是高兴。他把纸币交给我清点,自己专门负责那些保险箱里的东西,不时拿出一件向我们炫耀。那些都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有的是精美而价值连城的古物,有的是装在档案袋里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材料,有的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厮混时的艳照,那些男人和女人绝对不是寻常百姓,非富即贵,不是政府高官就是明星。大佬很兴奋,在他看来,这些东西比堆积如山的纸币更让他有快感。
“中情局有一句话,拿手提箱的律师比持枪歹徒抢的钱要多。看来,这句话要打折扣了。”大佬高兴地说。
这事之后,社团放了几天假,让相关人员避风头。每个参加行动的人都得到一大笔钱,足够满足不少的女人。听说那个市政人员觉得自己分得太少,居然想反水,大佬一怒之下就把他做掉了。
我出去呆了几天,回来后,才发现这起银行劫案已经被炒得天翻地覆,说是十几年来最大的银行失窃案,案值是七千四百万美金。这个数字和我统计的出入不大,但应该没有算进银行保险箱里的那些。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大佬重新看到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太阳光,仿佛有什么心事。他又给我派了一个任务,让我到失窃银行去调查1005号银行保险箱的客户资料。我觉得这件事不好办,大佬说,银行发了消息,让银行保险箱的客户今天去登记损失情况。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去调查1005,大佬的事不要乱打听,这是规矩。
进了银行大门,看到一张桌子前排着二三十个人,脸色非常难看,想来这就是那些失窃登记损失的人。有几个人依稀在裸照上面见过,那时候他们宛若婴儿一丝不挂,说实话,比起现在他们这张备受摧残的脸,我更喜欢他们脱掉衣服时淫荡的表情。
我找了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一边装作填存单,一边听着那边的对话。整整一个上午,1005号客户没有出现。午休时间吃过饭之后,我买了一身新行头换上,为的是不引起银行方面的注意。我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爱说话的银行工作人员,一边问他保险费续约的事,一边留神听着那边的动静。
我拿了一堆保险费续约细则正在看,听到了“1005号”几个数字,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女孩正在桌前办理手续。这个女孩年龄不大,长得有些像洛丽塔。她不停说着“金牌”什么的,看样子很激动。银行人员不停道歉,说是会赔偿她全部的损失。女孩显然很不满,让银行一定把东西拿回来还给她。我暗笑,那个东西现在在大佬手里,和银行吵翻天也没用。
女孩办完手续离开银行,我开始跟踪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孩,因为她每见到一个乞丐,都会给他们一块钱。过了几个街区,她走进了一栋破旧的楼房。我硬着头皮跟进去。女孩儿在大厅邮箱前停下,取出信件,之后看似无意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拿出手机,装作给人打电话,说我已经到了楼下,正在等。女孩走后,我走到邮箱前,记下了住址和名字,她的名字很少见,仿佛是东欧人,叫“伊尔迪科”。
回到“恶魔岛”,我把女孩的信息交给大佬,大佬很满意,说他会处理,让我回去休息。出门的时候,看到“四眼”和“龅牙”开车进门。他们冲我打了一个招呼,我点了点头。这两个人是大佬的嫡系,经常帮大佬处理最隐秘的问题。我和他们不太熟,这两个人平常负责国外业务,大多数时间呆在外地,很少在总部抛头露面。
第二天晚上,“恶魔岛”突然很热闹,分舵中有头有脸的帮中重量级人物异乎寻常地从各地赶来,帮内要员全部到场,好像是出了大事。
自从我加入社区以来,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次是大佬的父亲死了。福龙帮历史上很少搞罕见的紧急大聚会,因为这太引人注目,会惊动警方。这次我确信警方已经知道了聚会,因为有一些奇怪的人开始在“恶魔岛”周围出没。
大佬为什么召集聚会?大家议论纷纷,大概有几种说法:一个是说福龙帮策划了很久的一桩庞大的人蛇偷渡计划莫名其妙地中途流产,运载人蛇的货轮在公海上航行一段时间后突然人间蒸发,庞大的货轮和船上一千多人蛇,以及顺便搭载的前来办事的四十多名身手一流的“双花红棍”和近百名“草鞋”、“四九仔”全部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第二种说法是福龙帮在国外的毒品种植基地和加工厂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有可能是军方动的手;第三种说法是,抢劫银行的事已经败露。
这三种猜测听起来都很有可能。但无论是哪一种猜测,一旦成真,对福龙帮都是巨大损失。那些人蛇的确是很大一笔进项,可是跟四十多名身手一流的“双花红棍”和近百名“草鞋”、“四九仔”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人蛇是偷渡客,只要去找总还会有,可是那些帮中精锐才是实力所系,没有了这些人,福龙帮注定会元气大伤,难以在黑道上立足,这才是心腹之患。至于抢银行那件事,自然更麻烦。
我正在自己瞎琢磨,“四眼”说大佬找我。我进去一看,大佬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随手扔给我钥匙,让我去密室,把桌上的箱子拿过来。
我遵命照办,大佬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大堆美金放在桌上。其他帮内精英围着圆桌而坐,看着这些美金,面无表情。大佬让我分成十二份,再把箱子里面的黄金称重,也均分成十二份。
看来大佬招来这些人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分钱。
我拿过天平,开始称重,看到箱子里有一块金牌,也想拿过来放进黄金堆里。大佬手杖伸过来,摁住了金牌。
“分那些,这块不算。”
我因此留意看了看那块金牌,眼见是个古物,上面刻着一匹狼,却是两个头,金牌边上还放着一根鞭子,那个鞭子虽然是黄金包裹的,但是很破旧,皮梢都已经快掉完了。
我很快把美金和黄金分好,站在一边。那些人看着桌上的钱,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大佬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想参加,那我也没有好说的。这是你们该拿的那一份,拿走之后,你们各立门户,福龙帮自此烟消云散!”
我一听,吓了一跳:没有任何预兆,大佬这么简单就把社团解散了?
一个黑脸胖子腾地站起来,对大佬很不满。他说:“福龙帮搞了这么多年,兄弟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句话,就让兄弟们各自回家,我跟弟兄无法交代!”
大佬冷笑一下:“安德森,这不能怪我,我说了计划,你们唯恐受了连累,不敢参加,那我怎么办?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
黑脸安德森摇了摇头,“你的计划太大胆了!这个计划一旦执行,不但在座的各位性命不保,就是连家人也会受连累!你还是仔细考虑考虑吧!”
大佬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看了我一眼,吩咐道:“阿龙,你去拿两瓶酒,给这些大佬败败火!”
我知道大佬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帮内的级别还不够,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于是点了点头,往后面酒窖走去。刚拐弯,就听到大佬的一声咒骂。接下来的事情可以预料,言语充满了威胁、恐吓和诅咒,如果谈不拢,还要拔枪互相射击,黑帮片的套路。那个安德森如果是个聪明人的话,想来不会和大佬翻脸。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看到四眼和龅牙都带了不少新面孔过来,风衣下面支楞着,想必是冲锋枪。
酒窖在地下。我打开门,沿着通到城堡下面的台阶缓缓向下走。所谓的酒窖,原来是个洞穴改造的城堡地牢。黑手党曾经把石洞用作监牢,关押背叛者和人质,迄今墙上还挂着不少刑具。墙上有一块铜板,上面雕刻着这样一句话:“没有黑手党这档事。若哪个混蛋胆敢再胡乱猜疑,我们就干掉他!”每次看到这块铜板我就忍不住笑。
这个洞全是天然岩石砍削而成,恒温恒湿,当酒窖非常好。沿着巷道往更深处走下去,有一排裸露的电灯照明。再往前走,是一个小型会场,摆着许多石桌石椅,石祭桌后面的墙上雕刻着两个大字:“洪门”。大佬曾经在这里主持过我和其他兄弟的入盟仪式。随着社团人手的增加,这种仪式后来取消了,因为某些土著加入社团的时候,对此颇有微词。
我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拉菲”一饮而尽,然后挑了两支“百龄坛”,准备上去。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抽泣声。
循声走到通道深处,看到一个女孩坐在铁栅栏后面的石洞里,如果不是她肩膀耸动轻轻抽泣,我几乎认为那就是一尊大理石雕塑。
“嗨,你好!”我以为是刚绑架的人质,随口和她打招呼。
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泪痕。天,原来是1005!
我转回身,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她。她迟疑地看着我,我冲她挤出一丝笑容。
“这对你有好处。”我对她说。
她就义似地把红酒一饮而尽。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杀掉我?”她问。
“哦,不必担心,我们通常很少杀人。”我说道。
“东西已经在你们手里,为什么还把我关在这里?”她问道。
“什么东西?”
“金牌呀,你难道不知道?”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负责酒水。”
女孩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用银盘把酒放好,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向大佬求情,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有可能会惹怒大佬,但我决定还是试一试。因为这个女孩被关在这里,我觉得和我有关系。
刚走上台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重重的门响,原来是酒窖的门被关上了。一阵怪异的强风冲过,酒和盘子都掉了在地上,我的身体随之一晃,赶紧快走两步,想把门推开。但门像是从外面被关上了,根本推不开。
我走到刑具架旁,拿过一根尖头铁棍,想插进门缝看看能不能把门撬开。门边上包着铁,根本伸不进去,我的努力纯属徒劳。这个门是用厚重的松木做的,厚重得很。幸好下面的门缝很大,我趴在地上,想喊外面的人把门打开。手刚扶在地上,就触到了黏糊糊的东西,一摸,温热,那是血!
天呐,发生了什么?
从门缝看出去,大佬趴在地上,两只眼睛已经爆出眼眶,成了两个黑洞,血不停从嘴里喷出来。
我赶快退回了酒窖,这时听到了轻微的喘息声,女孩似乎受了惊吓,正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把铁棍伸进锁头一把撬开。
“你怎么样?”
女孩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我,嘴角居然流着血。
“嗨,你到底怎么了?”我用手拍拍她的脑袋。
“我感觉很难受,胸口好像被击打过!”刚说了一句,她就昏过去了。
我暗自庆幸女孩比大佬好多了,至少眼睛没有从眼眶里蹦出来。为防止危险,赶快把灯关掉,扶着女孩坐下,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却像死一般沉寂,再没有传来丝毫声音。我觉得很奇怪,外面至少有几十个黑道精英,再加上他们带来的马仔,至少有上百人,发生冲突干掉大佬,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但外面就是没有丝毫动静。
我觉得事情并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决定马上出去看看。
酒窖有一个通风口,应该可以通到厨房。我把女孩放下,走到酒窖尽头,把手插进去,猛力晃动通风口的隔栅。隔栅年代久远,很快就松动了,里面的尘土和树叶哗哗地掉下来。我滚过一个酒桶,踩上去,钻进了通风道。向上爬了三四米,终于看到了亮光。我用一只脚支撑住身体,另一只脚狠命踹通风口气窗,终于踹掉了。
不出意外,这里果然是厨房。刚爬出了管道,就看见桌上趴着两个人,是“四眼”和“龅牙”,已经死了,地上流着一大滩血。
我把四眼的头扶起来,看到他的死法和大佬几乎一样,眼睛爆出眼眶,鼻子里还流出两道混着鲜血的白色粘稠液体,好像是脑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死法。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轻手轻脚地从厨房出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屋子都是死人,姿势千奇百态,死法却惊人的相似。
桌上的美金和黄金还摆在每个堂主的面前,只是他们已经无福消受了。我仔细数了数,每个堂主都在,包括那个安德森。安德森死得最惨,他的胸口裂开了,就像一个裂开的石榴,心脏像被人掏出来一样,悬挂在断裂的肋骨上。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一阵恶心。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诡异。我不知道大佬得罪了什么样的仇家,才导致整个福龙帮被毁。我留下来绝对是凶多吉少,只有跑路。我顺手拿过桌下的一个大包,把桌上的所有美金和黄金都扫进去。
正要离开,忽然想起来酒窖里还有一个女孩,把她留在这里,铁定死路一条。我赶快折返酒窖门口,费力挪开大佬的尸体。一不留神,把大佬的眼珠踩破了。我赶快道歉,请他原谅我的无礼。大佬空洞的眼眶看着我,面无表情。
进了酒窖,打开电灯,找到了那个女孩。还好,她微微喘着气,看来还活着。我一把抱起她,往外就走。
地上都是血,临出门的时候,我的脚下一滑,一下子把她扔在了一堆尸体上。女孩摔醒了,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死尸,又嗷一声吓昏过去了。
我把她塞进车里,把大包扔在她身边,开始发动车。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连点了三次火,才把车开走。院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尸横四处,诡寂万分。
出门时,我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里面坐着两个人,脸部线条僵硬。他们躲避着我的眼光,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里冷笑,这些家伙肯定还不知道城堡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