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忠孝之家”印方面“故宫”说:“‘忠孝之家’一印,《石渠宝笈续编》著录以为系宋钱勰之印,亦难以比对,唯此印篆法甚异,非北宋习见之浑厚者,又本院所藏《蜀素帖》,于邵希之跋上方有‘忠孝之家’一印,虽未能考订为何人所作,但其篆法即妥帖郑重。”“故宫”专家认为《周越跋文》上的“忠孝之家”印“难以比对”“篆法甚异,非北宋习见之浑厚者”,结果他们却没想到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第一名画——范宽的《谿山行旅图》之上便钤有一方完全相同的“忠孝之家”印。若“故宫”专家借此印怀疑《周越跋文》是伪造的,那同理可证,《谿山行旅图》亦为伪画才是(详见《〈谿山行旅图〉钤印的新发现》一文)。
“故宫”专家为了“证明”周越此跋之上的“忠孝之家”印不是宋印,便举米芾《蜀素帖》卷尾“邵希之跋”(应为“林希”,且不该称“跋”!)上方的“忠孝之家”一印为例,认为此“忠孝之家”印才“篆法即妥帖郑重”,亦即“故宫”专家认为此印才像宋印。但事实上,经本人考证,结果却发现《蜀素帖》上的“忠孝之家”印乃清初著名收藏家高士奇之印!故宫专家连宋印、清印都分不清楚,那我们还能相信他们有鉴定中国古书画的能力吗?(详见《蜀素帖上的“忠孝之家”印为何人所有考》一文。
)二、著录方面“故宫”说:“依据周越跋文,《王著千文》原为北宋宫廷收藏,然查《宣和书谱》,并无此迹之著录。”按周越此跋末题“臣越题”,据本人考证,此跋上呈的对象应为宋仁宗;又此跋前后各钤有一“上阁图书”印,此印之所有者首见于米芾《书史》:“我太宗秘阁图书之印,不满二寸,圈文皆细,上阁图书字印亦然。仁宗后,印经院赐经,用上阁图书,字大印粗文,若施于书画,占纸素字画,多有损于书帖。”因此周越此帖的珍贵处,除了其为周越存世唯一墨迹外,另一珍贵处则是其保存了目前所见宋朝宫廷存世最早的印记——“上阁图书”(关于周越此跋上呈对象与“上阁图书”印,详见《周越墨迹研究》一文)。
又《王著千文》虽为北宋宫廷收藏,但却不见于《宣和书谱》,此事并不稀奇。兹以宋四大家之一的蔡襄所著的《谢赐书诗表卷》为例(现藏日本书道博物馆),此乃蔡襄上宋仁宗的书迹。后有米芾跋云:“芾于旧翰林院曾观刻石,今四十年,于大丞相天水公府始睹真迹,书学博士米芾。”原本上呈皇帝的谢表,米芾却于丞相赵挺之家中亲睹并作跋,故此卷亦未登录于《宣和书谱》。而周越跋文上有一“忠孝之家”方印,此印乃北宋钱氏家族之收藏印,故由此可知,《王著千文》在《宣和书谱》成书前便已流出宫廷之外了。
三、书风方面“故宫”说:“目前可见之周越书迹皆为拓本,如《跋王献之洛神赋》,小楷三行,结字扁方,用笔沉着,正是书史所称周越风格典型,与北宋初年李建中、李宗谔、钱勰等家书风相通,属北宋初期之时代风格,是目前学界接受的周越书迹。反观传《周越跋王著千文》,结字长方,用笔轻重悬殊,笔法造作不自然,如第二行‘进’、第八行‘是’、第九行‘遑’、第十一行‘题’之捺笔,一波三折之画,用笔迟滞,似经涂描,不仅不见于周越之书跋中,即传世北宋书迹亦未见。”吴升《大观录·宋王知微草书千字文》云:“宋跋(指周越跋文)黄绢织蓝丝,元跋(指欧阳元跋文)牙花笺乌丝,与本身同,并楷书。而主客(周)越尤端严劲正,迹如星凤,仅此一观耳!”《石渠宝笈续编》亦载清于敏中跋云:“卷后周越跋,用笔端谨有法。”周越此上呈皇帝的书迹,除用笔“端严劲正”“端谨有法”外,最大的特色便是其“一波三折”的捺笔!
捺笔成“一波三折之画”果真“传世北宋书迹亦未见”?“故宫专家”此言谬矣!此一波三折之捺笔最常出现的,便是在周越学生黄庭坚的书法作品中。宋四大家中,除苏轼外,蔡襄、黄庭坚、米芾三人都曾师法周越,而其中尤以对黄庭坚的影响最为深刻。黄庭坚曾自言:“予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周越书法之所以被讥为俗,原因乃是在于其运笔喜故作波折,太过矫揉而缺乏气韵。黄庭坚后来虽对此不满,但在其个人高度的艺术修养与标新立异的艺术风格之下,借由豪放纵逸、随意挥洒的笔势,破俗为雅。故在存世的黄庭坚书迹中,无论行书、草书,我们皆可看到此饶富韵味的特殊书法风格。而借由《周越跋王著千文》,研究黄庭坚书法者,便可了解其书风最大特色的“抖笔”“波撇”师出何处了。
“故宫”又说:“书法风格之比对乃鉴别之第一要义,周越书迹,存世仅有《跋王献之洛神赋》拓本等数件,可供比对。关于‘孤例’,学界总以求其全备而后定,有多少证据,说多少话,始为客观态度。”按现今周越存世楷书书迹可见者,除《周越跋王著千文》真迹外,确实仅有《跋王献之洛神赋拓本》(以下简称《拓本》)可供比对。但“故宫专家”却忽略了一个事实,即《拓本》之跋乃周越书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而《王著千文》之跋,据本人考证,应跋于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年)至庆历三年(1043年)之间,周越担任膳部员外郎知国子监书学时(见《周越墨迹研究》一文)。因此,两跋书写时间相差在二十年之上,岂有风格不变而完全相同之理?
且《洛神赋跋》乃周越成名前的作品,而《千文跋》则是周越以书显于世时所书的(《墨池编》《宣和书谱》等书称其“天圣、庆历以书显”),故此跋应为其巅峰时期之作品,而非《洛神赋跋》的较无个人风格。故若以《洛神赋跋》证《千文跋》,是非常不合鉴定常理的。
四、“中书省印”方面“故宫”说:“本件收传印记最早者为‘中书省印’,查此印为正式官印,然存世名迹,均未见此印,故无法比对。但据《宋史》卷五十七载:‘宋因唐制,诸司皆用铜印,诸王及中书省、门下省印,方二寸一分……’知‘中书省印’与诸宋官印同式,均为正方形。本件所钤‘中书省印’形状略长方,与正史记载不合。”按此处“故宫”严重误解《宋史》,并有“窜改史书”之嫌。《宋史》原文为:“唐制,诸司皆用铜印,宋因之。诸王及中书门下印方二寸一分。”而“故宫”专家却因不懂宋朝政治制度而擅改史书,将“中书门下印”改为“中书省、门下省印”。事实上,“中书门下”乃一专有名词,为宋朝官署名,又称“政事堂”,在朝堂之西,是宰相议事处,和“中书省”“门下省”是截然不同的,但“故宫专家”却自以为是地对史书任意加字,以致扭曲了史书的原意。因此《宋史·舆服志》所说的二寸一分之尺寸,乃指“中书门下之印”,而非“中书省印”。
《周越跋文》上的“中书省印”,是现今所见宋代书画作品上最早的北宋官印,可见此物不但富有艺术价值,更具有史料价值(详见《宋朝三省官印初探——宋代官印研究三》一文)。
“故宫”又说:“关于宋代中央官制,中书、门下省,本院所言‘宋因唐制,诸司用铜印,诸王及中书省、门下省印,方二寸一分……’,是行文方便,非论文写作方式,乃概括引述。关于‘政事堂’之解释,谨提供钱穆、傅乐成先生之著作以供考(附件三、附件四)。‘中书省印’既有尺寸记载,研究上自不得忽视。如《王文》所举(《欧阳修自书夜宿中书东阁诗》),所钤‘中书省印’(附件五),此一方印属(宽∶竖等于1∶1.044)正方形。原所谓周越跋上的‘中书省印’则属竖长方形(宽∶竖等于1∶1.102)(附件六)。”作者在前文中已就此一问题提出明确资料和证据,指出“故宫专家”在讨论宋朝“中书省印”时所犯下的严重错误,此事原已不容狡辩,事实已摆在眼前,但“故宫”当局却仍不承认错误。不但如此,“故宫”在此次答复中,又犯下诸项错误,实在令人啼笑皆非。现就“故宫”所犯严重错误提出纠正如下。
“故宫专家”明明将《宋史·舆服志》中的“中书门下印”擅改为“中书省、门下省印”,严重误解史书原意,此事原已不容置疑,如今却以“行文方便”为借口,不但不承认错误,反而大剌剌地提出“非论文形式,乃概括引述”。难道“概括引述”便可以歪曲原意吗?
又明明《宋史》所言二寸一分乃“中书门下之印”的尺寸,而非指“中书省印”!史书也完全没提及“中书省印”的尺寸,不知“故宫专家”为何还能说出“‘中书省印’既有尺寸记载,研究上自不得忽视”的荒唐之言?作者再强调一次,《宋史》全书以及其他史料,从无提及宋朝“中书省印”的大小尺寸,《宋史》及《文献通考》等书,只有提到宋朝“中书门下之印”的尺寸为二寸一分!
“故宫”在犯了错而死不承认之后,又自作聪明地拿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和傅乐成的《中国通史》两书做挡箭牌,希望作者“参考”二书关于政事堂之解释,殊不知两书关于宋代政事堂的叙述根本是错误的!“故宫专家”不但看不懂正史,甚至连时人之书亦不能判断对错,拿错误资料来当证据,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以下乃是本人指出钱、傅二人之书错误所在。
钱穆云:“宋代也有三省,实际上只有中书省在皇宫里,门下、尚书两省都移在皇宫外面了,故只有中书省单独取旨,称‘政事堂’。”傅乐成说:“宋时,三省虽同时并立,但尚书、门下两省的职权趋于废退;只有中书省独为宰相机关,居于禁中,单独取旨;尚书、门下,都设于宫禁以外,无法预闻大政。”按二人之言所本皆为《宋史·职官志》序中所言:“宋承唐制,抑又甚焉。三师、三公不常置,宰相不专任三省长官。尚书、门下并列于外,又别置中书禁中,是为政事堂,与枢密对掌大政。”《职官志》所言的“中书”乃是指“中书门下”,为北宋前期宰相办公之处,又称“政事堂”,简称“中书”,和“中书省”是截然不同的。按“政事堂”乃唐代所创,本设于门下省内,后又迁至中书省内,并改名为“中书门下”。但到了宋朝,“中书门下”已不再附设于中书省之内,而是单独设于禁中,成为一个独立的机构,故《职官志》言“别置”,以指出唐宋二朝的差异。
又上述《宋史·职官志》之记载,其自身亦有错误。“尚书、门下并列于外”并非实情,应为“中书、门下并列于外”才是(参见《宋会要辑稿》与《文献通考》二书)。
五、款署方面“故宫”说:“本件落款为‘臣越题’,关于署‘臣’之款,理应如公文书,连名带姓为宜,如本院藏唐玄宗《鹡鸰颂》,卷后蔡京、蔡卞跋文款署为‘太师鲁国公蔡京谨题’‘臣蔡卞题’;蔡襄《书谢御赐御书诗表》卷,末款署‘臣蔡襄上进’。至若只书名而不书姓者,见于北平故宫博物院藏宋徽宗《听琴图》,以及本院藏宋徽宗《文会图》,其上蔡京之题仅署‘臣京’而已。然前二者书法均无争议,为众所认定,而后二者,学者看法不一,意以为仍姓名连署较郑重。”“故宫”以蔡卞、蔡京为例,我在此便以此二人反驳之。按蔡卞在唐玄宗《鹡鸰颂》跋文末题“臣蔡卞题”,但在颜真卿《祭濠州伯父文》之题实则云:
“……臣京、臣勰、臣执中、臣服、臣古、臣陶、臣卞,同待诏殿门,同观此书。卞记。”一曰“臣蔡卞题”,另一则只曰“卞记”,同为御前题跋,但却出现不同的落款方式,可见其灵活度。
又以蔡京为例,从宋徽宗画上之蔡京题款亦可证明此一现象(姑且抛开这些画作是否为宋徽宗御笔或画院画匠代笔之争议)。
由唐玄宗《鹡鸰颂》及以上六幅宋徽宗画上的蔡京题款,可以发现有时官职、姓名皆书,但有时却简略到只书“臣京谨题”“臣京谨记”。
至于宋臣落款灵活性的原因,应和其个人职位、书写场合及与皇帝的熟悉程度有极大关系,并非如“故宫专家”“想当然耳”的一相情愿说法。
六、结论台北故宫博物院所出版的《故宫历代法书全集》,收有《赵孟尺牍诗翰册》,共有元朝书法大家赵孟十三帖,其中只有一件是真迹,其余则全伪。
又《故宫书画录》,收有二十八幅赵孟之画,结果亦只有一件是真迹,其余二十七幅全伪(见王连起《赵孟书画真伪的鉴考问题》一文,《故宫院刊》,199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