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明眸凝视着恂郡王,低低地道:“弘时已经死了,他临死的遗言,就是想叫我来看看王爷。他是王爷的侄子,尚且记挂着王爷,皇上是王爷的亲哥哥,又如何不记挂着呢?都说兄弟如手足,皇上又岂能残害了自己的手足?伤害的也不过自己罢了。”
恂郡王冷笑道:“你也别替他说得这般好听,你是他的人,自然是替他说话了。”
黛玉摇摇头,道:“我并不是替他说话,我的丈夫,也不是皇上,皇上是属于天下的,而我的丈夫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再说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妃子的身份嫁给皇上,而是以妻子的身份,嫁给属于我自己的丈夫。我的丈夫,自然是好的,可是,皇上,他的作为,我也从不说他好。”
目光中溢出一片温柔,如水一般荡漾,却也如月光一般照亮了阴闷的屋子。
恂郡王不觉有些诧异,他素知天下女子,嫁入皇室,无非就是想得名利双收,皇室贵人的身份,那是一块极其诱人的新鲜肉,即使知道必定有许多人你争我夺,也要义无返顾地扑上去,只想得哪怕只有一点残渣。
却不想,眼前的女子,竟不是世俗名利嫁给他,更不曾有丝毫皇室的名分。
“你,”恂郡王到底顿了一顿,没有说出口。
黛玉淡淡一笑,道:“王爷只道皇上是杀父即位,又伤害了仁寿皇太后,只是,王爷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为什么你还甘愿受着那些人的说法呢?”
恂郡王恨恨地道:“本王又怎么冤枉他了?本就是事实。”
黛玉摇头,道:“我想,弘时让我来的意思,就是想叫我解开王爷的心结罢。”
说着喝了一口茶,也并不嫌茶的枯涩,润了润口,才柔声道:“弘时到死的时候,也说皇上很苦,他也终于明白了皇上对他的苦心,只是,他却不能再叫他一声阿玛了,这种苦痛,也只有皇上咽在嘴里罢。王爷其实,你心里明白得很,皇上即位,是光明正大的,为何,就是不肯承认呢?”
恂郡王身子一震,目光有些慌乱,也有些说不出的神色,断断续续地道:“本王没有,没有!”
黛玉轻叹道:“其实王爷只是不服气罢了,总想着先帝爷那么宠爱自己,怎么会把皇位传给四爷?”
说着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道:“其实,王爷或许该想想了,这个位子,也只有四爷能担当起来罢了。王爷你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将军终究是用在沙场上,万里江山,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会打仗的将军,还要是一个显主,会治理天下的帝王。”
见恂郡王张口想说什么,黛玉轻轻挥手拦阻住了,道:“我一介女子,话只到此而已,也请王爷听完。”
说着又润了润口,才道:“皇上贬了王爷至此,其实也是出于一片爱心。皇上初次登基,政局混乱,各位王公大臣许多不服,多少勾心斗角连皇上有时候也难以忍受。而王爷,也容易受风言风语所惑,贬王爷,是保全王爷最好的方法,让王爷远离了是非,那些想着皇位的人,也不会再来打搅王爷。”
恂郡王本来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跌坐下来。
黛玉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在这里自怨自艾,哪里能明白京城中的风雨?这些年,我也算是看得尽了,风雪之灾,八爷九爷年羹尧等人的谋权篡位,多少风雨在其中,便是铁打的人也是难以承受的,更何况,又有这么多的骂名于他。”
恂郡王强着嘴道:“若是真是一片好心,却为何让我额娘如此下场?额娘是我们亲生的额娘,却为何他要逼死额娘?”
黛玉深深地凝视着他,道:“王爷怎么忍心自己的亲哥哥承受如此多的骂名?以他的性子,会是害死仁寿皇太后的么?”
“难道不是?如果不是他,额娘怎么会死?”他如发狂的狮子一般,对着黛玉咆哮。
黛玉却丝毫不受其影响,只是端着茶杯,凝视着杯中清澈的茶水,直到他怒气渐渐平息,才淡淡地道:“仁寿皇太后在深宫中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雨,岂能轻易服输的?心,总是偏的,她偏爱着王爷,所以用她的死,替王爷争一点同情,一点委屈,好让天下人知道皇上得位不正,好让王爷能登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
说着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仁寿皇太后,是自己触柱而亡,与他人无干。”
恂郡王一个劲地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
“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王爷这般骁勇善战又善用兵法的人,如何能不明白皇太后的心思?王爷只是不想去面对罢了。”
说到这里,黛玉缓缓走向门口。
该说的,该解的,都说了,都解了,余下的就要他自己去想明白了。
走出院门,就见掬心对着自己大挥小手,一张小脸笑的灿烂芳华,而他,依旧那般沉稳。
黛玉轻笑,那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是她的家人,她的一切。
扑过去,揽着她在怀里,他的怀,还是那么温暖,正如她小时候在他怀里那般。
那时候,谁能想到,她此后会永远在他的怀里?这是她的温暖的港湾。
而她,则是她永远栖息的心灵的港湾。
一家人相依相偎,让冲出来的恂郡王呆楞在那里。
这样沉稳而温柔的男人,是他的四哥吗?
这样容光焕发的男人,浑身都充斥着幸福,是他的四哥吗?
什么时候,他竟有这样的温柔?什么时候,他竟笑得这样欢畅?
看得出来,不是因为他做了皇帝,不是因为他是九五至尊,而是因为,眼前的这对相似的母女。
她们,给了他幸福是吗?
从小,他都不曾见过四哥有这样的笑容,难道真的是自己和他太生疏了吗?
想到这里,恂郡王才恍然发现,从小到大,他从不曾见过额娘给四哥一个温柔和体贴的笑容,哪怕一点点关心,他也不曾见过。
这些年,他真的错了吗?
雍正搂着黛玉,心满意足,柔声道:“这一生,我最大的福分,就是有了你,有了家。”
黛玉柔笑,掬心却挥舞着小拳头不甘地道:“难道小四四不是爹爹的福分?爹爹好坏,只说有娘,不说有小四四!”
雍正亲了亲女儿,道:“当然有小四四了,小四四是爹娘的宝贝。”
掬心这才满意地咧着小嘴儿嘿嘿直笑,搂着爹娘的脖颈,送上大大的吻。
只因黛玉说想回自己的家,掬心从小儿就在林家长大的,哪里回过自己的家?乐颠颠地道:“回家!回家!回自己的小窝!”
贾敏想了想,原本是怕黛玉出事所以才留她住在家里,如今危机已除,且朝廷日益清明,她身边又有许多人保护着,想来无恙,因此便也依了,选了个日子,便重新和掬心搬了回去。
这里的乡邻自也想黛玉的,听见她搬回来了,都登门造访,送了一些鸡鸭鱼肉菜蔬之类。
可把掬心乐坏了,抱着邻居里送的布偶就满院子跑着,炫耀似的跟修龙道:“你瞧,我的比你的好看!”
修龙小小年纪的,虽然淘气,却也稳重,况且他也算是看着掬心长大的,心里原本比别人亲密的,拿着他的玩意儿也送来给掬心玩耍,掬心小脸儿红彤彤的,可爱极了。
“掬儿妹妹,你长大了,做我的媳妇罢!”
修龙的话一出口,正在闲聊的黛玉等人都不由得一愣,指着石君兰笑道:“瞧瞧你家小子,竟说这话。”
君兰看着掬心追着修龙打,笑道:“小孩子家,只想扮家家罢了。等明儿他长大了还有这心思,那也要看他和掬儿的缘分了,谁能真替他们做主呢!”
风雨过,彩虹现,笼罩在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余下的,只是对幸福的喜悦。
都说岁月难熬,对她而言,却是智慧的沉淀,伴着他,不管是皇帝也好,是贫民也罢,总是不离不弃,方是幸福。
雍正八年,怡亲王病逝,朝中哀悼。
已经长了好些的掬心却捧着花儿给黛玉,道:“娘啊,十三叔叔好坏呢,怎么就走了呢?也不带小四四!”
黛玉摸着有些隆起的小腹,脸上却是不相和谐的灿烂,点了点掬心的额头,道:“十三叔叔要给你找婶婶去了。”
掬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十三叔叔也要找婶婶了?”
说笑之间,就听一声朗朗的笑声道:“我就知道,你们娘儿两个,说我们的坏话呢!”
说着却见已经逝世的允祥携着一名极其美丽的少妇进来,脸上也是灿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心爱的妻子。
掬心立刻跑到了少妇跟前,仰着可爱的小脖子,满是好奇地问道:“你是十三婶婶吗?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呢?你也是偷偷嫁给十三叔叔的罢?不要偷偷的,你把他休了罢,然后嫁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