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引郞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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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伦理遇到颠覆

方小染被那一声“娘子”震惊到,完全失语。

袭羽和林清茶也面色复杂的把两个人打量来,打量去。

方晓朗毫不理会三人复杂的目光几欲将他凌迟,淡定的举步,走到方小染面前,执起她的手,对着她木然的脸巧笑嫣然:“有客人来,我来招呼便是,怎能辛苦娘子?我方才在外面,似乎听到有人对娘子……不敬。”

说到“不敬”二字时,原本温存得冒泡的声调骤然转寒,移转到林清茶脸上视线冰冷得几乎凝结成冰凌。

林清茶被他看得心中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站起来,瑟缩的向袭羽身边靠了一靠。低垂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方晓朗面色冷峻,寒声道:“谁若再败坏我家娘子的名声,我不管他是什么王孙公主,绝不饶过。”凌厉的目光扫过二人,林清茶心底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袭羽终于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乱叫人家娘子,才是败坏他人名声。”

“娘子怎能乱叫?”方晓朗坦然看着他,“染儿七岁那年便招我进门,我,是染儿的……童养夫。”

说罢,也不看二人的反应,目光再转回方小染脸上时,又变得温柔似水。

他极自然的挨着她坐到了榻上,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伸展开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头,唇靠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昨夜为夫喝醉,多亏了娘子悉心照料。”亲昵的神情,私密的话题,让另外两人顿时觉得像是闯入了人家夫妻的洞房之中。

袭羽强杵在那里,满面阴云密布,并没有退避的意思,目光不甘心的落在方小染的脸上,似乎在等着她否认什么童养夫,什么照料。

方小染却是谁也不看,只凉凉吐出一句:“方晓朗,这里还有外人在呢。”

一声“外人”,砸得袭羽面色发白。落在清茶的耳中,脸上却闪过一丝喜色。

方晓朗仿佛这才想起在场的两个“外人”,抬起脸来,不悦的看着他们,嘴里飚出一句:“慢走不送。”

清茶抬手挽住了袭羽的手臂,轻声道:“羽哥哥,我们走吧。”

袭羽转身向外走去。却借着这个转身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将手臂从清茶的手中抽走,率先离开。

清茶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旋即跟了上去。

堂屋榻上。方小染一直强硬的挺直的脊背忽然垮了下去,颈子低垂着弯成落魄的弧度。方晓朗仍是环着她,她的脸便顺势埋进了他的袖中。

“谢谢你。方晓朗。”

“谢我做甚?”

“……谢谢你帮我做戏,我才不至于太尴尬。”

他没有吭声。

“可以啦,方晓朗。放开我啦。”

没有回应。

她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到他面上若罩了一层寒霜,眸中是愤怒的星芒。

他恨恨的开口,嗓音低沉得有些沙哑。“你是不是做戏做习惯了,以为人人都在演戏?”

“……?”这样满是怒气的一张脸逼近在眼前,让她有些惧意,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有力的箍住。

他一字一句的道:“我是你的童养夫,你便是我的娘子,哪一句是戏言?”

她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睛,强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喂,方晓朗,童养夫的事,是儿时的戏言,当年我爷爷开的一个玩笑,如今咱们都是成年人了,难道还要将玩笑当真不成?”

眸色瞬间深沉,重重的伤感从眸底掠过,喑哑的声线绕在她的耳边:“我偏生便当了真了。”

他声音里的苦楚意味让她感觉心绪紊乱,手一挥,半开玩笑的推开了他,下意识的用轻松的态度掩饰自己的不安:“切!小时候也不过是相处了几天而已,而且,根据我的记忆,我记得我们相处那些日子,似乎也不是十分融洽的。你可别告诉我,那时候你就对七岁的我死心塌地了。我魅力虽大,也不过是从十岁以后才打败众师姐,艳压玄天山的。”

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并没能如她所愿的逗笑方晓朗,她漫不在乎的态度却激怒了他。唇线紧绷如刀刻,灰眸若暗夜般阴鸷。冰冷的语句硬梆梆砸下,砸得她目瞪口呆。

他一字一句说:“方小染。婚姻大事岂有儿戏。我的名字已写入你方家族谱,我就是你的夫君,你便是我的娘子。此等事实,你即使不认,也不能改变。”说罢,再也不发一言,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哎?……”方小染不可思议的叫唤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他走进东厢房把门重重关上,半晌反应不过来。

怎么,怎么就成了他的娘子了?!

憋了许久,才冲着那扇紧关的东厢房门嚷道:“方晓朗,你年纪轻轻的,难道就甘愿被包办婚姻禁锢住吗?族谱有什么了不起?请你有点向往自由的精神好不好?我们要争取自由恋爱,自主婚姻!”

任她怎样叫嚣鼓动,门内都是死寂一片。

房内。方晓朗寂寂站立,胸口一团怨气郁结,堵得心口发闷。

自由?

他的心已全然被牵绊住了,若要自由,便要割舍。可是割舍了心,又如何能活?……

他原有许多话要告诉她。

他本想告诉她,多年前那个拿着小刀子将他劫持到山上,强迫他充当临时相公的刁蛮丫头;那个在他病中时忙中添乱的照顾他的小女娃;那个叫嚣着想要赶他下山的臭家伙……在他少时的心中印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象。其实,在他最茫然落魄的日子里,她在旁边笨手笨脚的掺和,并没有让他觉得厌烦,倒是极大的缓解了他的焦虑痛苦。

本想告诉她,当师祖方中图告诉他,会将方小染许配给他时,他也是如她一般诧异和难以接受。实际上他当时的反应比七岁的方小染强烈得多,毕竟大了两岁,知道终身大事的深浅了。但那个时候,一切需得隐忍,凡事都得接受,容不得他提任何的异议,面对着方中图,默默的认了。

在被送到友教之后,那里不同于大家庭般的玄天教,环境冷寂,门人稀少,人缘淡漠。常常会觉得身心都是空寂的,从那繁华的顶端跌落,孤单失落到刻骨铭心……当头发和眼瞳一夜之间褪了颜色,他甚至自己也认不出自己。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离弃的恐慌……

那时候,每每想起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心想如果她也在就不会这般寂寞了。嘴角会忍不住微笑。最初的逆反心态渐渐平息,心中倒多了一份奇妙的思念。

本想告诉她,虽然数年不曾谋面,她的身影却一直印在他的生活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直至不可磨灭。一年年的,只在心中想像她渐渐长大的模样,描摩的影像一年年变化,一分分的细致,也抵不过在月老祠中再见到她时,那一刹那的惊艳。

本想告诉她,他十四岁那年,师祖以配药为名,从她那里骗了一滴血去,以独门秘方调配成守宫砂,特意赶到友教,点在他的臂上,说是孙女婿在外不放心,要替孙女儿打个标记,以防他做出对不住孙女儿的事。师祖还慈祥的提示说要他放心,以血成砂并非施了咒术,只是一种象征,提醒他要时刻记得他的未来妻子是谁。

这一粒守宫砂,将原本那模糊牵强的缘分,清晰、深刻的印进了命里。

他甚至怀疑,师祖骗了他,这枚以血配制的守宫砂其实是施了咒术的,否则他怎么会如此深刻的思念一个只在童年时期见过的女孩?又或许,真正的咒术,来自他自己的内心……咒术也好,想像也罢,总之他是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怀了毫不设防的全部心愿,因为认定了她,以为她是他情感的最终归宿。满心的以为,这些年她也会如他一般想着他,全心全意,毫无杂念。

在方应鱼的精心安排下,他终于可以再度见到她。抱了满心的期待,以及数年间对那模糊影像的思念。他那样急切的赴约,提前一天就赶到了月老祠。夜间风大,门窗漏风,他见月老像后侧有个破洞,里面勉强能蜷着半躺,便钻进去避风歇息,就在里面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却被一阵絮絮叨叨的许愿声吵醒。仔细听去,就猜出许愿之人正是方小染,而她一遍遍求的,竟是与另一个男人的姻缘……后来她将他误认成月老,还说希望将童养夫的事从生命中彻底抹杀……那时候他心中愤恨恼怒,却也知道只凭幼年时那段记忆,她会对他存有感情才是怪事。他便顺势假扮了神仙大人,当作借口溺在了她的身边,借地势之利,努力的夺回她那被别人占据的心。

她说他们相处的时候短,他便从此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她说少年时的方晓朗性情冷淡,他便努力的将自己最温存、最细腻的一面,毫不吝惜的在她的面前展现。

以神仙大人的身份呆在她身边时,她的一颦一笑,喜悦忧伤,清晰的落在眼里,多年来想像中她的样子,与真实的她,渐渐的重合。那份原本不怎么真实的情感,渐在心中烙下了实实在在的印子。

他相信只要尽力做到她的要求,他终能将她的心抢占。

然而她却连与他相认都不肯……也许是真的认不出他吧。毕竟变了发色眸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再说昔日稚气的少年长成后,模样也变化很大。他不肯相信她是不愿认他,宁可相信她是真的认不出他。这样想着,心中总抱着一丝希望。

如今她终于认了他了,却以轻松的口吻说:那只是儿时的戏言,一个玩笑而已。还在那里叫嚣着:自由,自由,还她自由。

他对于她,只是个弃之不及的累赘而已。

原来从始至终当了真的,只有他方晓朗一个人。

……

方小染挥着泪花儿奔进隔壁的算命铺子。

一通狂叫:“小师叔!小师叔!”

方应鱼从里间走出来:“染儿为何神色如此慌张?”

“小师叔,方晓朗他逼迫我……”

“方晓朗?”方应鱼挑了挑眉。

“少跟我装糊涂。”

方应鱼的嘴角抿起一抹笑:“又不是只有我自己在装糊涂。”

“喂,小师叔,我真的没有认出他啦。”

“连一点疑心都不曾有吗?”

“……有是有啦。可是,他头发变成那种颜色,我也不能确定……”

方应鱼道:“人的发色眸色全变,就会像整个变了一个人一样,再加上只是小时候见过,你是如何猜出是他的?他曾经暗示过什么吗?”

“只是……抱怨过。”方小染的话音低了下去。零碎的片断掠过眼前。

在月老祠初遇时,他说:你可记得,你还有个童养夫?……你是觉得,那段姻缘是个错误?那个人……就如此不堪?

在去往落泓湖的路上,他说:你想忘便忘吧。却休要管别人是否记住。

夜宿树林中时,他说:你一心想甩掉那包袱,我说了又有何用?

……

这些话,当时没觉得什么,事后却偶然的在脑海中闪现,配上他那萧索失落的神情,再结合方应鱼对他的接纳态度,其实她早就猜出了端倪,却因为不想面对,自欺欺人的逃避事实。

沉默一阵,问道:“小师叔,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是怎么回事?”

方应鱼顿了一下,道:“晓朗这些年在寄居在友教,修习医术,常以身试药。不知是误食了什么药物,使得头发和瞳仁都褪了颜色。”

方小染倒吸一口冷气:“以身试药?学个艺而已,犯得着如此涉险吗?他猪头哦!”

方应鱼嘴角勾起戏谑的笑弧:“染儿心疼夫君了?”

“咦?哪有!”她的脸涨红起来,恼羞成怒,“小师叔,你设下陷阱,安排他在月老庙里等我,究竟是何居心?快说!”

方应鱼夸张的叹息摇头:“唉……师叔我费尽心机,让分居两地多年的小夫妻终于团聚,到头来却遭到你如此唾骂,我真是一片良苦用心付诸东流,喂了狗啊……”折扇痛心的把自己手心打得啪啪响。

方小染被那句“两地分居的小夫妻”震得毛骨悚然,眼睛里挤出两朵泪花:“小师叔,你怎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师侄将来落入包办婚姻的囚笼?!”

“何谈将来?如果婚姻是囚笼,那么你已经进去了。自从七岁那年便进去了。当年招方晓朗为童养夫一事,师祖是在全教集会上正式宣布的,在江湖上也是轰动一时呢,谁都知道你方小染已是有——夫——之——妇了。你可以回家翻翻族谱……”

方小染急了:“啊啐!我怎么怎么就有夫之妇了?!那什么族谱,都拿这东西来吓唬我,你跟方晓朗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与他之间是清白的。”

捏拳头:“……小师叔,你不要再嬉皮笑脸了好不好。”

“我很一本正经。明明是你在妄图大逆不道的颠覆伦理。”

“颠覆又如何?族谱算什么?这种家长包办的婚姻,我不承认便是不承认。我要追求自由恋爱,自己选相公……”

方应鱼冷酷的打断她的憧憬:“你可还记得当初是为何将方晓朗劫持到山上做你相公的?”

她当然记得。“为了推掉知府家的提亲呀。”

“理由是什么?”

“理由就是我有相公了,一女不嫁二夫呀。”

方应鱼冷笑:“说的好。七岁那年便明白的道理,反而越大越糊涂了么?”

方小染头顶隆隆滚过闷雷。一女不嫁二夫!不管她承不承认,一本族谱,坐实了方晓朗的身份,也将她变成了有夫之妇。如此,谁还能娶她?!

呆了半晌,两眼发直的恨恨咬牙:“我要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勾掉!我要休夫!”信誓旦旦,语出惊人。

能接受她的震撼措辞方式的,或许世上仅有方应鱼一人。他平静的道:“染儿,据我所知,本朝律法只允许男子休妻,尚未有允许女子休夫的例律。”

方小染举拳过头顶:“这不公平!我要写信给皇上,让他改改律法,朝代进步了,男女要平等。”

方应鱼赞赏的点头:“染儿巾帼不让须眉,有志气,有胆识!不过就算是皇上采纳了,更改了律法,那么还请问,‘七出’之罪:无子、淫逸、不事公婆、口舌、盗窃、妒忌、恶疾。晓朗他,犯了哪一条,致使你要休他出门?”

方小染闷声盘算半晌。最后只卡上了一条:无子……然而子无是无,这条理由提出来,对于身为女方的她,显然是作茧自缚。若是提出来,非但不能休夫,反而很有可能将自己推向恐怖的洞房……寒战一个。

越想越觉得没有出路,扯着小师叔的袖子,泫然欲泣:“那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摆脱万恶的包办婚姻?”

方应鱼的声音忽尔认真起来:“染儿,为何不试着接受晓朗?”

“这种强迫的方式,我无法接受啦。”

方应鱼的眼睛眯了一眯:“你难道对小王爷还未死心?”盯了她一阵,徐徐问:“……你去到落泓湖畔的行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的嘴角浮起几分凄凉的笑,轻声道:“他对我说……褪下戏妆,真正来过。”

方应鱼看着她的神情,问道:“然后呢?”

“然后?……”方小染的神情顿时晦气下去。然后,那只该死的毛虫闪亮登场,阴差阳错掉进她的衣服里,袭羽为了帮她,几乎扒掉了她的衣服,被狂怒的方晓朗一巴掌打开,皇帝和林清茶适时赶到,看到好戏一幕……

再然后,眼前清晰的浮现出不久之前的情形。林清茶逼迫袭羽说出喜欢的人的时候,他终于没有给出答案。当时头脑木然空白,此时稍稍冷静一下,再去想那僵持的尴尬场面,只觉得可笑。

不是觉得别人可笑,只是觉得自己是最可笑、也是唯一可笑的一个。

不是难过,不是心碎,而是可笑。是否说明,这一场追逐,曾经满腔的热情终于消磨贻尽,走到了尽头。忽然间疲惫至极。

这时候的她,象一只刚刚挣扎着从水中爬出来的小狗,只想狠狠的甩甩毛,把那些附骨般的烦扰甩掉,然后找个安静的角落冬眠一阵。而没有足够的精神去面对一个口口声声唤她娘子的童养夫……

她凉凉的道:“没有然后了。”

方应鱼却不知之后这出变故,只道她还是一门心思系在袭羽的身上,嘲讽的道:“没有了?就那么八个破字,便骗得师侄你要背叛夫君,要红杏出墙么?”

方小染的眼睛忽然亮了,一字一句重复道:“红——杏——出——墙?”

方应鱼心中升起有不祥的预感,警惕道:“你那么高兴干嘛?”

方小染托着下巴,阴险的笑了。“我有办法了。”她说,“我只要红杏出墙,便合了‘七出’之罪,方晓朗就可以送我一纸休书了!哦呵呵呵……”

方应鱼悲情望天,哀叹道:“师门不幸啊……”

“得得,您慢慢感慨,我回去了。”乐癫癫的转身就走。

方应鱼忽然伸臂拦住她,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染儿脸上粘了脏东西。”

“嗯?在哪呢?”

“这儿,我替你擦一擦。”方应鱼抬起手指,细心的在她脸上抹了半晌,脸微微后移打量了一下,满意的说:“好了,擦净了。”

“谢谢小师叔~”方小染欣然离去。原本因恐慌而濒临崩溃的情绪,因为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而重新充满了力量。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满心膨胀的斗志,将之前袭羽带给她的烧燎痛感,冲淡得模糊不清,几乎顾不得去想了。

……

方小染回到珍阅阁的时候,迎面碰到方晓朗。他瞥了她一眼,原本冰冰凉凉的目光,忽然闪过有些诧异的神情。

方小染对着他绽出粲然一笑,甜甜叫了声:“相公~”

方晓朗一个踉跄,险些绊倒在地。生生的稳住身形,一对灰眸闪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神情间有些慌乱,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手足无措。

方小染上前一步,十分贤惠的扶住他的手臂:“相公当心脚下。”

他的手臂被她细细的爪子搭住,一时间竟心跳如捣。目光不敢相信的流转在她的脸上。狐疑的叫了一声:“染儿?”

“哎,相公有何吩咐?”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灰眸警惕的半眯。

“呵呵呵呵,瞧你说的,我哪有什么鬼主意。”

“你有阴谋。”

“乱说,伦家清清白白做人,哪会搞什么阴谋。”信誓旦旦理直气壮,心里却莫名的虚起来,狐疑道:他小子的目光为何如此犀利?!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嗯,她不能认输,要把休书计划进行到底!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阴险险的笑:“以后搞阴谋时,没必要这样堂而皇之的写在脸上。”

“咦?写在脸上?”她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在打什么比方。见他的目光在自己双颊缓缓游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袖一抹,再看袖上,居然沾上了黑黑的墨渍!大吃一惊,扭头疾奔进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一看,勃然大怒。

她的两个腮帮子上,分明用墨汁描了两个大字:阴、谋!

字迹已被她抹了一袖子,描绘在脸上的字抹得有些花了,再配上她愤怒的面容,使她显得像一只愤怒的大花猫。那两个字,分明是方应鱼的字迹!那家伙刚才假装好心替她擦脸,原来竟是偷偷的用手指蘸了墨汁,趁机把字写在她的脸上,给方晓朗通风报信的!

通风报信也便罢了,至于用这种恶搞的方式吗?!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

“方!应!鱼!”一声咆哮自西厢房响起,几乎掀掉了屋顶。

方晓朗只觉得面前闪过一阵疾风,方小染已冲出门去。片刻,隔壁传来怒吼连连:“方应鱼!方应鱼!你给我出来!你死定了!……”

某师弟惶恐的声音:“师姐,小师叔不在。”

“他死到哪里去了?!”

“小师叔出门云游去了,近几日可能不会回来……”

“啊啊啊啊啊!!!!!”

“……”

方晓朗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嗯,他家娘子还是有趣呢。笑容只在脸上挂了一会儿,便凋零下去。方应鱼只知会他有阴谋,却也没说清楚她究竟在搞什么花样,便独自逃命去了。她为了摆脱掉他,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那样古怪精灵的家伙,也只有方应鱼偶尔能治得住她。他就不明白了,方应鱼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就总有办法整她,而他则时常有束手无策之感呢?方应鱼不在,暂时不能请教了。那么他就自行分析一下方应鱼的手法,然后付诸于行动吧。

方晓朗背负着手,微抬着下巴,半眯着灰眸,将目光投向湛蓝的天空凝神思索,神定气闲,丰神毓秀,衣袂无风自动,缥缈若仙。

方小染气鼓鼓的回来时,原本打算狠狠甩他一记白眼的,却看到这样一幕,绝美的画面使她瞬间有些失神,怔怔看呆。

忽见他润唇微启,一声几不可闻的自语飘入她的耳中。她隐隐听到了这样几个字:

“豁得出去,下得去手。”

她顿觉一股凉气掠过脊骨,毛骨悚然。这十分无爱的台词跟眼前的完全美画面完全不搭,十分脱线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摆出一副谪仙般的姿态,为何却说出这般恐怖的话语?他刚刚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那付完美的外壳下,究竟隐藏了一颗多么阴险的心?……

……

吃饭时间。方小染来到亭下石桌前,方晓朗和小鹿已然入座。之前的糗事还让她心情不爽,鸟也没鸟方晓朗一眼,便坐在了石鼓凳子上,摸起筷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石头轻轻摩擦的声音。转脸一看,只见方晓朗站起身来,用脚尖抵着他原本坐着的那只石鼓,轻轻推向她的身边,直至与她身子底下坐的那只紧紧挨在一起。

她抬起头来对着他怒目而视,用很不好惹的眼神儿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方晓朗以和煦的微笑应对,也不说话,袍脚一撩,就紧挨着她坐下了。

她将身子往旁边一侧,道:“喂,坐的离我远些。”

他丝毫不为所动:“娘子何必如此见外?”

“不要叫我娘子了。”

他极自然的伸出一只手臂绕到她身后,将她的腰扶住,道:“你不是也唤我相公了么?”

“……”今天那锉极至死的一幕又浮现眼前,方小染脸色黑了下来,然而竟找不到反驳的措辞。只好飞去眼刀一记,自行站起身来,扳住自己坐的那只石鼓就想往外挪。他伸出一根手指,看似随意的搭在那只石鼓上面。于是,任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将那石鼓移动半分了。

她盯着他的那根手指,很快看出了门道。又惊又怒:“我爷爷传了你混元一指功?”

他微笑:“蒙师祖疼爱。”

“没错!他疼你胜过疼我!他传你这功夫就是让你按我凳子的吗?”

“师祖若是知道了,或许不会责怪。”

“……”没错……这桩子混蛋婚姻的始作俑者,正是爷爷本人。他们是一伙的。

她不死心的再用力扳了那石鼓几下,终归徒劳无功,气馁道:“你不觉得坐这样近太挤了吗。”

他蹙眉凝思:“是不太舒适。”

“就是就是。”

他忽然抬手揽住她的腰身,轻轻一带,她不由自主的转了半个圈儿,回过神来时,已是落座在了他的腿上。

这下子,不光方小染色变,连一直淡定的挟着菜的小鹿,筷子间的一块排骨也啪啦一下掉回了碗中。

方小染撑着他的肩膀想站起来,却被他貌似随意,实则用力的箍住了腰身。她瞪着他,再回头看一眼小鹿吃惊的表情,咬牙道:“喂!你过太过份了哦。”

他左手束缚着她,右手闲定的挟起一枚剥好的鹌鹑蛋送到她的面前,温存的道:“你我既是夫妻,如何亲密也不过份。”

“就算是夫妻,亲密也要看场合啊!”

她暗暗的使着劲想站起来,却根本不能如愿。而且即使两人较着劲儿,他筷子上那枚小巧滑溜的鹌鹑蛋也稳稳夹着没有滑落,果然是练家子……

“亲密的场合?……”他的眸色忽然间深沉下去,脸上浮现出某种神往的表情。

这暧昧的神情落在她眼中,只觉心惊胆颤,手指抖啊抖的指向小鹿:“我我我是说,小鹿在这里,这样子会让她很不自在呀。”

“有——吗?”他灰眸一眯,瞥向方小鹿。

小鹿顿时精神一凛,凝神屏息,小胸脯一挺,大声道:“绝对没有!我相当自在!师姐和姐夫请随意!”冷静的把刚掉回盘子里的那块排骨重新夹起,专注的啃起来。

方晓朗满意的收回目光,将鹌鹑蛋往她的嘴巴前凑了一凑:“娘子乖,张口,让为夫喂你。”

方小染眼珠转了一眼,忽尔笑道:“这样子喂哪能显得出我们夫妻间的亲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要如何喂?”

她清晰的道:“用嘴巴来喂。”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对面的方小鹿一口食物岔进气管,呛得死去活来。而方晓朗,任他的武功底子再深厚,此时也对付不了那枚小小的鹌鹑蛋了,手一抖,圆白的小丸跌落到地上,滴溜溜滚出老远。

方小染得意的挑了挑眉,乘胜追击。“你的掉了,那就由我来吧……我来喂你。”自己摸起筷子夹起一枚鹌鹑蛋咬在齿间,挑衅的向他脸前逼近过去。

温润的红含住光洁的白,直凑了过来……他的脸骤然爆红,绕在她腰上的手臂也失了力道,她趁机“扑棱”一下,跳下了他的膝盖,跳出老远,把那只鹌鹑蛋吞进肚子里,满意的咂巴两下嘴巴,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敢跟我斗……嗯哼哼哼……”

灰睫恨恨的阖上,握起两拳,牙关暗咬,念咒一般低声念叨着什么。

方小染站得远,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又不敢贸然走近,便问小鹿:“喂,他在说什么?”

小鹿往前凑了凑,仔细听了听,不确定的说:“好像在说……豁得出去?”

豁得出去?……不祥的预感再次掠过她的心头,却又想不分明。

他睁开了眼睛,伸手,将一整盘鹌鹑蛋托了起来,看向她,目光中充满了“老子豁出去了”的坚定和勇敢,几乎是运了内力才稳住的声线显得阴侧侧的:“娘子过来,让为夫全数喂给你。”

几乎是运了内力才稳住的声线显得阴侧侧的:“娘子过来,让为夫全数喂给你。”

方小染惊退了一步,不由的抬手掩住唇,慌乱道:“我我我吃饱了不饿了想去睡觉了再见!”

拔腿奔进自己的房间,关门,上栓,一气呵成。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背抵着门,捂着胸口,惊魂甫定。呜,他的尺度为何如此放的开?好怀念那个时而亲民,时而羞涩的神仙大人啊。是不是自从剥去他神圣的神仙外衣,便露出了禽兽的本质?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不认他,让他一直披着神仙外衣好了。

正猜疑不定,身后的门上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她惊跳了一下,问:“是谁?!”

“是为夫。娘子开门。”门外传来方晓朗温柔的声音。

“我我我不想吃鹌鹑蛋了。”

“不想吃便罢了。只是有句话想对娘子说。”

“有话快说,说了快走啦。”

“为夫只是觉得佩服:娘子居然能想出用嘴喂人吃东西这等妙法,真是冰雪聪明。”

方小染羞涩了:“哎呀,其实我也没那么聪明,是跟别人学的啦。”

“跟谁学的?”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缓,却无端多了几分阴森。

她尚未察觉,带着被夸奖后的得瑟,喜孜孜道:“是跟……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打住,懊恼的虚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侧耳听去,门外久久的一片沉寂。难道是他走开了?紧绷的神经正要放松,却听门外飘入一句分明是咬着牙根儿飚出来的低语:“下得去手。”

咦?!……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卡嚓一声断裂的脆响,门栓生生的断开,门被推开,方晓郎缓步走了进来。彼时她的屋内没有点灯,屋外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身后,逆着光线,她只看得见环绕着恐怖寒气的剪影,看不清他的面目,隐约能感觉到眼睛处似乎泛着森然磷光。

让她想起了暗夜中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