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染惊恐的倒退几步,跌坐进椅子中,躲无可躲,情急之下抱过桌上摆着的一只大花瓶,举在脑袋前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徒劳的想把自己藏在瓶子后面。
方晓朗缓缓逼近,伸手,取走了她手中的花瓶,她绝望的目光追随着借以藏身的花瓶,眼巴巴的看着它被搁回到桌子上。然后,一直托在他手上的那盘鹌鹑蛋,也被稳稳搁在桌面上。
他两手撑住椅子两侧的扶手,微微伏身,将她笼罩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用貌似平静实则危险的语气低声问:“娘子还没告诉我,是跟谁学的呢。”
她的感觉自己变成一只被按在狼爪下的猎物,某狼似乎已露出锋利的牙齿,描摩在她的咽喉,如果她不老实交待,就一口将她咬死;如果交待了,也不见得有活路,还是一口将她咬死。
呜……这么说,她是死定了?
哆嗦着,看不到存活的可能……
却听他阴侧侧的替她给出了答案。唇间冷冰冰的砸出两个字:“……袭羽?”
她“呜”的一声,抱住了脑袋,却没有否认。
啪嚓。被他按在手下的椅子腿部断裂……椅子猛的垮塌,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嗷”的一声惊叫尚未嚷出,他已将她拽得站起,整个人扯进他的怀中,双手扣住她的腰背。
她窝在他的怀中,回头看一眼那把粉身碎骨的椅子,犹如看到了自己的下场,战战兢兢抬头,对上他阴沉得暴雨欲来的脸色,哆嗦道:“我只是听他说过而已,我们什么也没……”
一句解释尚未说完,唇已被狠狠堵住,他怀着深重的怨气,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将这张不轨的小嘴巴重重的蹂躏……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粗暴强势惊到,想挣扎,可是呼吸被掠夺、声音被侵占,双手徒劳的推搡了几下他的肩膀,却根本无法将他推开。
他的头脑愈来愈混乱……
唇上突然传来锐利的疼痛。方小染逮住机会,用她尖利的小牙重重的咬了他一下。血腥味沁入二人的舌尖。
他吃痛眉头蹙了一下,灰睫打开缝隙,眸中回复一丝清明。她趁机推开了他,顺手甩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拔足奔去。
方晓朗独自站在黑暗中,被咬伤的唇上渗出血珠,腥甜的味道侵进嘴中。
这一夜方小染睡在隔壁的房间里,与方小鹿挤在一张床上。她拿被子蒙着脑袋一动不动。即使是那团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小鹿也感觉到了她恼怒的刺芒穿过被子透了出来,让人退避三舍。于是尽管这张床是小鹿的,她还是识相的将大部分位置让给了这只裹着被子的刺猬,自己委屈的缩在床角。
方小染胸中的怒气越憋越堵,感觉被窝里也燥热不堪,烦燥的把被子一掀,坐起身来,道:“啊,可恶!”
“是哇。”旁边的方小鹿讨好的附和道:“姐夫太过份了,怎能把师姐的门和椅子都弄坏了呢?”
“你再叫他姐夫,我揍你哦。”
“……师姐,他不过是弄坏个把家具,你就翻脸了哦。”
怒道:“家具不是钱买的么?”复又一头拱进被子里。该死……她可不是在心疼什么家具。她真正恼恨的,是……被冒犯的羞耻感,是……强吻!强吻!
浑蛋……
早晨。方小鹿做好了早饭,可是喊这个也不来,喊那个也不吃。最后终于发怒,一把推开方晓朗的房门。方晓朗正在自己房里踱步,面色烦恼。
方小鹿道:“姐夫!你做错事了就去跟师姐道个歉嘛!”
方晓朗有些退缩的模样:“恐怕她还在生气。”
“正是因为在生气才要道歉啊。不就是弄坏了家具嘛,修一下就好罗。”
“……”如果仅是家具的问题就好办了。
方小鹿忽然发现了什么,往他面前凑了凑,踮着脚仔细打量着他下唇右侧的一道血痕:“咦?你的嘴巴怎么了?啊……我明白了!”
方晓朗避开她的视线,脸忽然泛出可疑的粉红。
方小鹿却没有注意到,头顶冒出正义的小火星,响亮的道:“我明白了,原来是师姐打了你!这事明明是师姐不对啊!她得跟你道歉,必须的,我去跟她说……”
袖子一挽,就要去找她家师姐算帐,却被姐夫伸手拦住了。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尴尬,道:“小鹿……还是我去吧。”
举步来到那扇紧关的门外。抬手,轻轻敲了敲。
“染儿?”
门时传来回应:“有事吗?”
“是我不好……莫赌气了。出来吃饭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方小染婷婷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似乎经过了精心的梳洗打扮,穿了一身浅胭脂色的纱衫,衬得体态轻盈,肤色晶莹,双眸似水。
“谁赌气了?”她笑意盈盈的回道。
看到她的笑模样,方晓朗本该心安才对,实则不然,他更加的不安了。总觉得她的这个笑容寒凉凉的,让他有不祥的预感。低垂着灰睫,担忧的看着她,低声道:“染儿……”
她打断了他的话:“嗯嗯,饿了饿了,都来吃饭吧,吃饱了我还有事呢。”
说罢瞅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些阴谋和挑衅的味道,侧身走过他身边。
三人落座在餐桌前。方小染吃得有些急,胃口大开的样子。方晓朗却执着筷子忘了落下,目光犹疑的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方小染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吃完,筷子一搁,转脸对小鹿说:“小鹿我走了。”
起身就走。
小鹿急忙问道:“师姐你要出门啊?”
“不。”她站在院子里,回眸一笑。正当那二人露出不解之色时,忽然足尖一点,衣衫飞扬,运用轻功飞跃上了院墙。稳稳站在墙头上,两眼灼灼的盯着方晓朗,嘴角挂着一个坏笑,清晰的道:“我要——出墙。”
衣角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方小染跃然而下,消失在墙头,“出墙”去了。
方小鹿望着空荡荡的墙头,目瞪口呆。半晌,问方晓朗:“姐夫,师姐她为什么有门不走偏要翻墙?她刚刚说了句什么?……出墙?是不是有个成语叫做……红杏出墙?”
“去查书吧。”
方晓朗面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这样四个字,直接从座位上飞身而起,脚踏在饭桌上借了一下力,纵身跃出墙去。
留下方小鹿愤怒的盯着桌面上的一个脚印子,拍案而起,冲着墙头咆哮连连:“你们两个家伙,什么时候能消消停停吃顿饭啊!”
……
方晓朗人在半空尚未着陆,一对眼睛已急火火的四下搜罗,一眼看到家里的那驾马车正沿着街道前行。方小染坐在驾车的位子上,手挽着缰绳,回了一下头,正看到他从墙里跳出来,完全没有吃惊,只挑衅的扬了一下眉。
他暗暗咬了一下牙,飞身便追,衣袂蹁跹,烟发如云,若仙者翩然,使得街上行人以为神仙下凡,响起惊叹声一片。
下凡的神仙很快追上马车,半空中手按了一下车厢借了一下力,轻盈落在方小染的身侧。
方小染侧脸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专注的驾车。他的灰眸中隐忍着情绪,伸手握住了她执缰绳的手腕,用委婉的语调问道:“染儿,你要去哪里?”
“松开我的手,你影响我驾车了。”她面无表情,平静的回答。
他不理会驾车的问题,固执的追问:“你要去哪里?”
她用嘲讽的的语调反唇相讥:“怎么?我去哪里都要与你请示吗?好威风的夫权啊。”
“……”他被堵得脸色通红,唇线紧绷成又是难堪,又是无奈的弧度。他不再追问,只默默的固执的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灰睫委屈的垂着。
她瞥他一眼,凉凉笑了一下,反倒是自己说出来了:“我要去王爷府。”
他的灰眸忽的睁大,瞳仁簇然盛起两团火苗,手上也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你去找他做甚?!”
方小染手腕被攥得剧痛,大叫一声:“痛痛!”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往后撤,马匹被猛然扯住,受了惊吓,一声嘶鸣,四蹄高高扬起,突然停住的马车车身一阵剧烈颠簸,没有防备的方小染惊叫一声,身子向前栽去,眼看着就要栽到马蹄之下。
方晓朗反应极快,探手将她拦腰抄回的间隙里,另一只手接住了缰绳,很快安抚了受惊的马儿。
马儿好安抚,怀中的人儿可不是那么好安抚的。
方小染惊魂稍定,便作出落水小狗甩毛的动作,奋力的甩开他环着她的手臂,果断出拳,一拳揍在他的肩膀上。
“方晓朗!你想害死我啊?”
凭她的这把力气,小拳头砸在他的身上,挠痒都不够。可是方晓朗那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被暴打了三百遍,低声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切!”方小染恼火的去他手上抢缰绳。
他拿着缰绳的手躲了一下。
她竖起眉毛,凶道:“把缰绳给我!”
他的目光在她的手腕上扫了一眼,低声道:“我来驾车罢。染儿要去哪里,我送你去便是。”
咦?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乖了?方小染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刚刚熄了些许的小火苗腾的又上来了。她的手腕上清晰的印了一圈青紫淤痕,分明就是某人的爪印子。
他怯怯的伸过手来,想捉住她的手腕:“染儿的手伤的怎样?……”
她一甩袖子,将手藏到袖中,怒道:“断了!”
他明知她是说气话,却也是神色惶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眼中几乎要急出泪来。
她吼了一嗓子:“还不上路!”
他急忙“驾”的一声,驱车起程。
马车朝着王爷府的方向驶去,却是行得慢悠悠,慢悠悠,慢得不能再慢,就差走一步倒三步了。方小染看着头顶的太阳渐渐爬高,爬高……忽然悠悠的吐出一句:“好远的路啊。照这个速度,及至到达王爷府,恐怕天都要黑了。”
方晓朗没有答话,心中却是窃喜,暗暗得意。
却听方小染又加了一句:“……那就只好在府中过夜了。”
方晓朗面色大变,扬鞭对着马屁股就是一鞭子。
方小染脸埋进袖中,闷声偷笑,笑得肩膀一颤颤的。方晓朗悄悄的横她一眼,不料她忽然抬头,他凶巴巴的目光不及收回,只好在她的狠狠瞪视下慢慢收敛,变成一个极郁闷的神情。
“染儿,”他落寞的开口,“你去他那里……有什么事?”
她这次倒是痛快的回答了:“上次在行宫中给他送去的那本书,他还没还呢,去跟他要回来。”
他脸上的阴霾忽然散去不少,嘴角也浮起一丝释然的微笑。
不料她又加了一句:“顺便借此机会彼此接触,加深一下感情。”
该死……
方晓朗恨恨的闭了一下眼。
……
抵达王爷府,二人下了马车,便有府中小厮上来将马车牵去一边。方小染向大门前走去,方晓朗一语不发的跟了上来,她也没有拒绝。守门的门丁见是传言中羽王爷的相好的来了,还没等她说明来意,便上前热情招呼:“染掌柜,王爷今天在家呢。”
这样的问候语让旁边的方晓朗脸色更不善了。
门丁本要放行,却迟疑的看着她身边的沉着一张臭脸的方晓朗,问道:“染掌柜,请问这位爷是……”
“这位是……”方小染伸出手,正欲介绍说是她的朋友,却听方晓朗已接过了话头:“我是染掌柜的家眷。”
“家……家眷?!”门丁吃了一惊。
方小染伸在半空的手抖啊抖的,嘴角抽抽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暗咬牙:好!我先忍着你!对着门丁僵硬的一笑:“可否让我们一同进去?”
“可可可以!”被天降八卦砸得灵魂出窍的门丁将守门的工作流程忘了个一干二净,既没有通报,也没有让人接引客人,便慌里慌张就放二人进去了。望着他们走进府中的背影呆怔了半晌,便急不可奈的四处乱蹿着发布头条,传播八卦去了。
羽王爷看上的染掌柜,是个有夫之妇!
方小染领着方晓朗往府中走了一段,才发觉没有丫鬟或家丁陪着他们,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袭羽此时在府中何处。于是她干脆直奔袭羽的寝室。
二人穿过一段园林小径时,她忽然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四下看了一眼,明白了:这里正是上次她被獒犬黑豹突袭的地方。走到这里便下意识的害怕起来,往方晓朗的身边靠了一靠。方晓朗奇怪的看她一眼,发觉她在主动的靠近他,心中虽然迷惑,却是暗暗惊喜。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存似水。
方小染却是全然不觉,她只顾得四下里的探头探脑的观望,生怕黑豹从什么地方突然扑出来。及至手忽然被握住,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一眼交缠的十指,再抬头看一眼他雾气氤氲的眼神,猛然意识到他误会了。
正要正色抽回自己手来,突然瞥见他的身后黑影一闪。
她脱口而出“当心!”,他已感觉到背后突然袭来的劲风,抱住她的腰身瞬间旋转飘移,偷袭的黑豹便扑了一个空,落在草地上,探首露齿,摆出扑袭前的姿态,一对金色眸子凶猛的盯着二人,喉咙间发出恐吓的低吼,眼看着就要发动第二次攻击。
方小染“嗷”的一声叫,躲到了方晓朗的身后。
黑豹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颈上竖起的黑鬃抿了下去,原本因为发怒而紧抿的耳朵扑棱一下竖了起来,面部狰狞的表情放松了,露出一付茫然的神气,金眸中的凶光消失不见,
原本缩成一道竖线的瞳孔也变得又黑又大,望着方晓朗,咽喉里发出温柔的咕噜声。
方小染听到它的叫声有异,揪着方晓朗背上的衣服,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去,吃惊的看到巨兽般的黑豹此时已是一付温驯的样子,变成了一只大型的乖乖狗,有些茫然,又有些喜悦的望着方晓朗。
她惊讶极了。方晓朗不过是人长的好看些,就能令这只凶猛的大狗另眼相看吗?难道它鉴别是敌是友的标准就是——脸吗?!歧视!这是赤果果的相貌歧视!
忿忿不平的瞥了一眼方晓朗的侧脸,却发觉他面色有异。
他木人一般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灰眸中却明明白白浮起莹然的泪水。她扶在他背上的手,也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怎么了?
她正不解,忽然看到黑豹正试探着迈着它粗壮的大爪子,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近过来。她以为黑豹要发动袭击,“嗷”的惊叫一声,往方晓朗身上一扑,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或许是她的动作过于突然,黑豹受惊,再次发怒,“吼”的一声,恢复凶猛本相,就要朝她扑过来。
方小染吓得面无人色,却见方晓朗一手揽住她,举起另一只手,手心朝着黑豹,做了个似乎是“阻止”的动作,黑豹立刻收敛了声气,停止了攻击的势头,伏低着身子,然而看向方小染的目光还是相当不友好。
小径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那名负责遛狗的小厮急匆匆的跑了来,看到方小染惊恐的挂在方晓朗脖子上的情形,急忙上去牵起黑豹脖子上的皮带,一面忙不迭的谢罪:
“小的没的看好黑豹,不慎让它跑开了,惊吓到了二位客人,小的自会到主子那里讨打!”一面说,一面眼泪汪汪的快要哭了出来。
方小染惊魂稍定,道:“算啦,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以后你要看好黑豹哦。这家伙可不是开玩笑的,真会咬死人哦。”
小厮急忙应是。见这两个人并不打算去主子面前告他的状,千谢万谢的,想拉着黑豹离开。黑豹却不肯跟着走,执意的向方晓朗走过来。
小厮以为它要攻击他们,拚了命的扯皮带,连声喝止,黑豹却全然不听。
方晓朗盯着黑豹的眼睛,后退了一步,嘴唇不易察觉的做了个口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紧挨在他身边的方小染却感觉他似乎是说了个“去”字。
黑豹似乎也看到了这个口型,不情愿的停了脚步。小厮再扯了一下皮带,它便顺从的跟着走了,一面走,一面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数次。
直至一人一狗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晓朗还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望着黑豹走去的方向,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至身边传来一声唤,他才回过神来。
“方晓朗?”她唤道。
“嗯?”他恍然回魂,看到她满脸钦佩的神色。
她惊叹道:“方晓朗,没想到你会驯兽术哦。”
“驯兽术?”他微微一怔。
“难道不是吗?否则黑豹见到你,怎么会做出一付小宠物的德行?不要告诉我是它见你长的漂亮就喜欢上你了。据我观察它是公的。”
他“嗤”的笑出声来:“染儿是在夸我生得好看么?”
他的笑眼弯弯如月,叶隙落下的阳光碎片在几乎透明的灰睫上跳舞,这绚丽的笑容,让她几乎移不开目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扯下来,转身便走,扔下三个字掩饰自己那片刻的沉迷:“臭美吧。”
他忽然紧跟上一步,从背后环住了她,紧紧的抱着,脸深深埋在她的肩上。
她的脊背顿时僵硬了,干巴巴道:“放开我,方晓朗。”
“让我抱一会儿。”他闷闷的回答,“忽然很想找个东西抱一抱。”
“……”她郁闷了。什么叫做找个东西抱一抱?他为什么不去抱树干?或是抱石头?她觉得她应该借着昨日“强吻事件”的余怒,对这莫名其妙的拥抱拒绝、唾弃、甩开,再附赠一个耳刮子也实不为过,然而她却都没有做,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他抱着。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拒绝?
她全程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找到了答案。
因为这时抱住她的方晓朗,似乎是没有邪念,也没有威胁的。她莫名的感觉到他有些孤单,有些难过,像个没人疼爱的小孩子,伤心的时候抱着他的布娃娃,默默的哭泣。
他的鼻尖抵在她的肩后,她有肌肤能感觉匀称的呼吸透进了薄薄的衣衫,他的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哭;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用来寻求慰藉的布娃娃。
他却一定是在难过……这莫名其妙难过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
良久,他的脑袋动了一下,变成枕在她的肩上,眸色清澈,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她的侧脸。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已恢复了平静,便往旁边挪了一下,脱出他的手臂,神情有些不自然,道:“前边就到了,走吧。”
率先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有些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不要忘记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她警告自己。
来到袭羽的卧房,守在门口的砚来见她走来,连忙迎上来行礼。
她问:“羽王爷在这里吗?”
“在的。”砚儿回答,“王爷今天早晨便头晕,已请御医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不过是旧疾又犯了。”
方小染怔了一下,心中顿时酸涩的难过。他们两人翻了脸,他“旧疾”再犯时,就没有让人叫她来替他挡药。茫然不忍的感觉充斥在胸口。
砚儿见她变了脸色,只道她是在为袭羽担心,忙道:“王爷这病也不是大病,喝几付药便会好,染掌柜不必过于忧心!您来了王爷一定开心,我这就领您进去。”却没有立刻进去,犹豫的看了一眼方晓朗。
砚儿早就注意到这个耀眼夺目的人了,却没有敢问是谁。方小染见方晓朗冲着砚儿微微一笑,就要做自我介绍,心知他又要说“我是她的家眷”,没有办法堵他的嘴,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认命的任他去说。
不料他只说道:“在下方晓朗,粗通医术,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愿意看一下王爷的症状,或者可以提供几剂偏方。”
砚儿喜道:“如果能有偏方根治,那真要感恩戴德了!王爷这顽疾也治了数年了,御医换了好几个,药不知喝了多少付也不见除根,偏方能治对了也说不定!方公子请稍候,容我跟王爷禀报一声。”
方晓朗点头。
方小染却是狐疑的打量了他几眼,将他拉到一边窃窃耳语:“你会看病?真的假的?”
他凉凉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疑心更重了:“警告你哦,可不要趁机害他。”
他的眸色暗沉,嘴角浮起嘲讽的冷笑:“我在染儿眼中,便如此不堪吗?”
她不由的红了脸,尴尬道:“不是……我……”
他鼻子里喷出冷气一股,别过了脸,不再理她。
她心中仍是半信半疑,回头看到砚儿在等她,便忐忑不安的跟了砚儿进屋。穿过层层纱幕,二人驻脚在最后一层隔纱外。砚儿轻声禀道:“王爷,染掌柜来了。”
纱帘后没有动静。在二人以为袭羽睡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的时候,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句:“进来吧。”
砚儿撩起最后那层纱帘,侧身示意方小染进去。
她的目光望向床帐半垂的床榻,腿脚竟迈不动般的沉重。袭羽是俯卧在床上的,还是只穿了松散的白色中衣,长腿在身体的一侧曲着,没有枕在枕头上,而是将脸伏在搁在床边的手臂中,如瀑黑发在床沿堆积不下,一直流泻到地上。那样蜷屈的卧姿,显然因为是他感觉十分难受。
砚儿见状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问道:“王爷,很不舒服吗?”
“没事。”他回答道,却仍是趴着一动不动。艰涩的发声有些吃力。
砚儿着起急来,忙忙道:“我这就让人再去催一下御医!”急急的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折了回来,“王爷,门外有位方晓朗方公子,是与染掌柜一起来的,说是会看病,懂一些偏方。我从小就听说偏方治大病的,王爷准不准许他进来给王爷看看?”
袭羽的脑袋动了一下,侧着脸枕在臂上,露出苍白的脸色,额前的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额上。长睫半开半阖,眼神凉凉落在方小染脸上。良久,唇翕动一下:“请进来吧。”
砚儿应声出去。
他有些吃力的撑了一下身子,换成仰卧的姿式。方小染急忙上前,及时的将一个软枕塞在他身后,他躺下时恰好就枕在了那软枕上。这样关切的举动他却不十分领情,始终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冰凉依旧。
她躲出他的视线,轻声问:“刚扎了针不久吗?”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开口便是嘲讽的语气:“你是带了夫君,前来探病么?”
“羽王爷。”她有些无奈的插言。
他却不想听她说话,继续用凉薄的语气道:“还是想让他亲口来跟我澄清说他不是什么童养夫,然后与我重修旧好?”探手执起了她的手,将那细嫩的手指轻佻的把弄。
她闭了一下眼,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满是戏弄意味的缠绕,强抑住心中翻腾的那杂陈五味,沉声道:“羽王爷,以您的能力,自然已明确知道他是我的童养夫无疑。而我,也没有什么旧好可以跟您重修。”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黑眸寒光濯濯,阴侧侧道:“那你今日是来做什么?”
她费了些力才把自己的手指抽回来,揉着被捏痛的指头,道:“王爷,我陪您演了那么久的戏,您还我一场,如何?”
袭羽好奇的扬了扬眉。
……
说话间,砚儿领了方晓朗进来,然后便退了出去。方晓朗进到最后一层纱帘内的时候,一眼看到方小染以极亲密的姿式坐在床沿,一手与袭羽十指交缠的相握,另一手拿了一块帕子,弯着腰,细细的替他擦着额上的一层薄汗。
方晓朗的脚步顿时僵住,灰眸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这二人烧成灰烬。
方小染紧张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然而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演到底!无视童养夫方晓朗杵在一边,明目张胆的对着袭羽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尽其所能的用妩媚的声音道:“羽王爷,等一会儿药送来了,我来喂——你哦。”
袭羽微笑道:“好,染儿来喂,苦的也会变作甜的。”
这肉麻的话激得方小染身上机伶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表面却不露出来,神态间依旧是深情款款加柔情万种。耳边清晰的传来方晓朗攥起拳头时骨节的咯嘣脆弱响。她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这家伙身手高强,若是发起飚来,袭羽这付柔弱体格能被他拆成碎片,她本人虽有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却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既保护不了佳人,又救不了自己的命。心中暗暗叫苦,脸上强挂着笑容,心里拚命的祈祷,盼他能将那句话说出来说出来……
方晓朗却是一声不吭,眼中强抑着怒气,一步步向二人逼近。
方小染极度后悔没有事先安排一队侍卫过来。原本只想着袭羽贵为王爷的身份,方晓朗不可能对他出手,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方晓朗根本没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若是气疯了这家伙,失去了理智,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可如何是好?一面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做出了个保护的动作,挡在袭羽身前。强行镇定的道:“你不要乱来哦,王府内戒备森严高手如林,门外有很多侍卫转来转去,他们的武功都很厉害哦。”
这个舍身保护的姿态让方晓朗怒气更盛了,从牙缝中飚出一句话:“娘子,你当着为夫的面,便如此明目张胆的红杏出墙吗?”
方小染忽然间面露喜色,一跃而起,道:“没错!我正是红杏出墙啊!苍天啊,大地啊,你终于顿悟了!”
方晓朗怔忡了一下,眼中满是茫然的神气。
她呵呵乐着,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有字的纸,刷拉一下在他的面前展开。
方晓朗定睛一看,见抬头赫然两个大字:休书。
后面的小字写道:“方晓朗,有妻方小染,因其红杏出墙,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约为照。”
后面的立约人是空白的,而日期写的便是今日。
这是她早就备好的一纸休书,就等着他签字画押了。
方小染无视他铁青的脸色,笑嘻嘻道:“我与别的男人当着你的面卿卿我我,眉来眼去,好过份哦是不是?受不了了吧?很没面子吧?哎~忍无可忍就不要再忍嘛,这样的老婆不要也罢!既然我红杏出墙在先,那就是犯了七出之罪,你就必须休了我,没的说啊没的说。这桩家长包办的婚姻早就该走到尽头了。恭喜你重获自由,从此以后你便是黄金单身汉一枚,天下美女都在等着你呢,你真有福气啊老兄,我好羡慕你!呵呵呵。”
满腹艳羡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书案上拿来一枝袭羽的毛笔,在砚台中醮了墨,塞进有些呆愣愣的方晓朗手中,再将那张纸递到他的面前,指着立约人的空白处,催促道:“来来来,在这里签个字,再按个手印,乖。”
方晓朗举着笔,目光从休书上缓缓移至方小染的脸上,盯了她半晌,嘴角忽然勾出一个阴侧侧的笑。直让她毛骨悚然。
他执笔的手轻扬了一下,那毛笔便飞了出去,准确的落入远处案上的笔筒之中。
“哎?”方小染失望的望向那枝毛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嗤嗤嗤一阵纸张撕碎的声音,然后有碎纸片雪花一样从头顶落下。
她心疼的看着自己查书据典、苦心撰写的休书被碎尸万段,抖着声音道:“你你你,我都红杏出墙了,你居然还不休了我,你还是男人吗你?”
方晓朗邪邪一笑:“对于红杏出墙,并非只有休妻一条路可选。”
“咦?那还能怎样?”
方晓朗脸上的笑意彻底隐去,面如寒霜,目光有如利刃,锋利的将她划来划去。方小染分明的感觉到了……杀气。在这样的眼刀凌迟下,她突然隐约记起,按照本朝律法,对于被捉奸在床在奸夫淫妇,好像是完全没有保护政策的,似乎是可以就地正法的。难道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