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子,方小染是认得的,正是之前曾见过一面的相府千金林清茶。
她下意识的想把手从袭羽手中抽出,却再一次被他握紧。怕太着痕迹让人看出生硬,她也只好作罢。只能侧了一下身子,对着林清茶福了一福。林清茶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根本不想搭理她,完全没有动作。
袭陌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不着痕迹的扫了一遍,笑道:“清茶,这里有人急着去……看书呢。这冰镇西瓜只能由我们两人享用了。”
袭羽丢下一句“多谢皇上,臣弟告退”,便扯着方小染,沿着花间石径头也不回的走开。
拉着她直走到一处僻静花间,脚步渐放慢了下来,一直攥紧的手指也慢慢放松。方小染敏感的察觉到了。
想到上次与林清茶打照面后的被他嫌弃的甩开的经历,心中想着不要再遭受这样的羞辱,手腕用力,果断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袭羽只觉得手心忽的一下变空,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眯着眼睛看向她,眸中寒星微闪。她别开脸,不去看他,闷闷道:“我明白,我该走开了,你一个人专心的明媚忧伤吧。”
她转身便走,却被身后一声凉凉轻笑止住了脚步。
“几日不见,染儿变了不少呢。”他语气凉薄,有嘲讽的味道。
她回头看着他,有些疑惑:“变了?”低头打量下自己,“哪儿变了?”
他低垂了睫,没有回答。
哪儿变了?怎么说呢?
就说,刚才见面时,他伸手去握她手,她那个下意识的躲闪的动作,不情愿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还是说,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时,分外的果断,是他不曾料到的?之前也知道她不愿意陪他演戏,可是分明又不舍得退出这个角色,哪怕她是演得那样辛苦。可是如今看来,她似乎真的演烦了呢。
她现在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问他觉得她哪里变了。
他怎么回答?怎么回答才不会暴露那点让自己也感到诧异的小小失落感?……
他就这样发起呆来……
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他诧异的转眼,看到方小染脸上那个鄙薄的嘲笑。
她扬了扬下巴,说:“什么病啊,药啊……都是借口吧。你拉着我演这样一场戏,是不是因为,林清茶是皇上看上的女人?”
他未料到她会冒出这样的言论,一时间懵住,没有答出话来。
方小染见他不吭声,只道是被她说中,继续用很平淡的声音,将颇有杀伤力的语句纷纷砸下:“就为了不敢跟顶头上司抢女人,就假装不喜欢她,假装心有所属,不惜辜负掉林清茶,不惜让我当炮灰,羽王爷,碍于您高贵的身份,我很想不鄙视你。”
他静静的听她发射完连珠炮般的狠话,眼中流露惊讶的神情。
她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转身就走。心中却觉得这情形十分熟悉。仔细一想,记起来了。这好像是艳书中痴情女指责负心郎的桥段啊!那么,之后的情节……郎追妹,解释误会,冰释前嫌?恶~~~~这样恶心的桥段,让他跟林清茶去演对手戏吧!就让炮灰她清静的退场吧!埋头闷走……
只听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心中不由怒气升腾。都说了她是炮灰了!她演够了,要退场,退场,退场……猛的转身,捏拳怒目而立,瞪着身后那个紫衫翩翩的人。“跟着我干嘛?没有勇气接受人家,就自己缩到壳里好好呆着,不要再因为我傻就这样没人性的利用我,其实拒绝一个女人,压根儿不需要用另一个女人当武器。”
“我没觉得你傻。”平静的凝视着她,真诚的语气。
“那我谢谢你了!”嘴巴里说着谢字,激愤的语气却分明表明她并不领情。“不关您的事好不好。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愚蠢透顶好不好。”她从怀中掏出带来的那本身价贵重的书,像扔废纸一样扔到他手中,“书已送到,掌柜我告辞了。”这一语双关,透出彻底退出,彻底决裂的意味。
他拿着书,看着那个炸毛一般的家伙扬蹄奔走,脸上忽然漾起深深笑意。
方小染在曲折花间小径埋头乱走一通,抬起头来时,如愿的发现自己迷路了。她并不着急找路,只随意找了个石凳坐下歇息。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也坐在那里不愿动弹一下。仿佛她整个人藏到黑暗里,心也便跟着藏到黑暗里,看不清,或许就可以不必面对。可是若再不面对,便是自己欺瞒自己。
夜一分分的凉下去。
最终还是两名宫女找到了她。宫女说是羽王爷差她们来找她的,并将她领到她今晚要下榻的房间里。隔了一会儿,又送来了饭菜。宫女说:皇上的意思是让她一起用膳,但王爷说染掌柜今天赶路必定是累了,不如让她在自己的屋里吃。
宫女一边这样说着,脸上现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她见宫女这表情,猜着一定是皇帝又揶揄袭羽“知道疼人”什么的了。她倒真的是不想与他们一起吃饭。她一个平头百姓,跟传说中的万岁爷一起吃饭,恐怕会紧张得找不到嘴巴在哪里。还有那个林清茶……她不想面对。还有袭羽……她也不想见他。
嗯,这三位,她谁也不想见。所以,对于袭羽特意安排她单独用餐,心中倒是暗暗感激。
宫女摆好了饭菜告退,她谢过宫女,送到门边把门关好。回身走向桌边,眼睛盯在盘子中那只烧鸡上,自言自语了一句:“嗯,要吃饭。多吃饭才能有力量,有胃口要吃,没胃口更要吃!”
一对爪子凶猛的向着肥肥的烧鸡探去……咦?不对……这只烧鸡,为什么少了一条腿啊?
是送来之前就被厨子撕去一只?还是那小宫女路上偷吃了?不对。刚刚宫女摆盘子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看着,没发现少根鸡腿啊。
她正对着缺腿烧鸡左右怀疑,忽然“啪”的一声,有个硬硬的东西不知从何处飞来,砸在她的后脑勺。她惊得“嗷”的低叫了一声,一跃而起,抱着脑袋左右张望,却不见身后有什么人,窗户也关的好好的。
再低头看地上砸中她的东西,倒吸一口冷气……一根鸡骨头!
屋里有人!借着桌上灯笼发出的光,目光在屋中缓缓游移,最后落在床前低垂着帐子上。嗯,从鸡骨头飞来的角度、力度分析,偷吃鸡腿者应该躲在床上帐中!
她紧张得张嘴欲叫,却见帐子缝隙里忽然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熟悉的声音传出来:“我还要。”
方小染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嘴巴一咧,乐了。是神仙大人的声音嘛。他又“变”到她的屋子里来了。知道神仙大人在这里,一直压抑着的心情忽然松驰了不少,仿佛找到了分担的人。又有些恼怒他不吭一声就躲在床帐中吓她,上前几步,扬手,“啪”的打了一下那只手的手心,斥道:“偷吃我的鸡……”
她手落在他手心的一瞬,他的五指忽然合起,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轻轻往里一带。于是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跌进床帐之中,栽进一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怀抱,一对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身,一只灰毛的脑袋顺势抵在她的肩侧。
她的手没着没落惊慌的扑棱了几下,想撑起身子,试探了几下,不是按在神仙大人的胸口,便是按在他的腰腹,最终也没找到合适的着力点,整个人失控的趴在神仙大人的身上,形成交颈叠身的沦丧姿势。嘴巴里呜噜一声:“神仙大人……这样不好,让我起来!”
他不理会她忙乱而不得章法的挣扎,慢条斯理的把他的嘴巴在她的肩头磨蹭着,隔着薄薄的衣衫,她清晰的感觉到了他唇的轮廓,软度,和温度……
她如同被电到一般,一动不敢动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却在蹭了个够之后,满意的飚出一句:“嗯,擦干净了……”
方小染石化……原来,神仙大人是在拿她的肩膀蹭嘴巴上的油啊!
她再次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开,这次他没有再用手臂束住她,任由她跳到了床下。她不知是因为恼火还是因为窘迫涨红了脸,嘴巴鼓啊鼓的,半晌憋出一句:“神仙大人,您不觉得我这块抹布,有些奢侈吗?”
“嗯……”他沉吟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衡量她这块抹布的身价,灰眸含着柔和的碎光,嘴角盈着不知为何分外愉快的笑意,郑重做出了评价:“很舒服。”
她忽然感觉不太对劲。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泛着粉色的面颊。狐疑的问:“神仙大人?你好像很开心?”
“嗯,是啊。”他也从床上下来,上前一步,两只手伸出,捧住了她的脸。
方小染泪:“神仙大人,你又在擦手上的油吗?”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却旋即不轻不重在她的脸蛋上揉了两把:“是啊。”
方小染仰天……这是不是就叫——揩油?“我的神啊……”
“叫我何事?”
“拜托您以后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样的举动,不符合人间的规矩。”
他认真的睁大眼睛:“我是神仙,为何要遵守人间的规矩?”
“难道你做神仙就可以没规没矩?”方小染怒了,一把将他的左手从她的脸上扯下,抓住他的袖口,噌噌噌向上卷,全然不顾那一截玉臂露出耀人眼花,只用手指头戳着他肘部上方那点朱红的守宫砂,严肃的道:“人间,是很危险的!人,是很邪恶的!如果你再这样放肆下去,这枚红点儿就难保了!你想因为破戒被压在五行山下吗?(摇:女儿,他不是悟空,悟空也不是因为犯色戒给压在山底下的,你神话故事读串啦!
染:走开!不要妨碍我给神仙普及安全X教育!PIA飞……)你记住哦,切不可对别的女子也这样随意,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我这般有定力的!”
他看也不看那枚守宫砂,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如月光流淌:“……为何染儿这般有定力呢?”
“呃?”她愣了一下,旋即自嘲的笑了一下。“也不算有定力啦。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什么定力,什么矜持,全都见鬼去了,简直称得上花痴病发……”讲到那个“他”字的时候,声音顿时黯然的低了几度。
他的眸色忽然暗淡下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样啊……原来无关定力,只是没有……放在心上。”
“嗯?”方小染没有听清他的喃喃低语,迷惑的看着他,想让他再重复一遍。
他却极快褪去了失落的神情,抬眼道:“既然已与他告辞,我便带你离开罢。”
“离开?”她愣了一下。
“你……难道没有要放弃他吗?”他的声音忽然晦涩起来。伸手,扯起她的袖子,手指触摸着袖上一片湿透的痕迹。
她沉默的看着他的动作,一直在自欺欺人强撑的神气渐渐零落,此刻的最真实的落寞神情终于露在了脸上。神仙大人果然是无处不在的。她之前与袭羽的对话,他都知道了。从袭羽身边跑开后,她独自坐在昏暗中花间石凳上的那段时间里,感觉得到心中的热度渐渐的降温,一直降至冰点,仿佛有冰凌凝结在了心口。她早就知道这场充满了伪装和假意的戏演起来很难,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的挺过序幕,拉着他,渐渐的入戏……可是最终入戏到难以自拔的还是她一个人而已。这场戏再演下去,她只能是自取更多的羞辱。她藏在黑暗中,毫不留情的强迫自己面对这个事实。清晰的告诉自己:趁着自己还有站立的力气,及时退场吧,到时候若是横尸戏台,会死得很难看。就这样暗暗的下定了决心,心口却痛不可当,就举起了袖子,盖在眼睛上,任决堤的泪水浸透袖衫。
……
神仙大人却连这个也知道,捏着她湿透的袖口,眼睛里有几分疼惜,几分……嫉妒。
被勾起伤心事,又惊叹于神仙大人法力无边无所不知的方小染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神情。只在发了一会儿愣后,声线寥落的道:“神仙大人,你身为月老,难道就不能帮我得到他吗?”
他的脸色阴了一下。“只知道利用、伤害染儿的人,我非但不会撮合,还要将他彻底从染儿的命中抹掉。”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拜托您,抹的干净些,不要留下些痕迹让人难受。”
“好。”
“不要光说好,你倒是说说看用什么办法抹净呢?”她急不可耐的摆脱缠绕在胸口的挫败和伤痛……如果能彻底的将他从记忆中清除掉更好。
他沉默了一下,眸光柔和的将她笼罩,这样的注视使她的头脑渐有些恍惚,忽然他唇间吐出轻声的一句:“用……另一个人。”
“哎?”她讶异了……
他却已抬起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专注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拇指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摩挲。
她僵着脖子一动没敢动,心中疑惑道:难道神仙大人用指头在她嘴巴上擦抹的动作是在施仙法,这样子就可以让她忘掉袭羽吗?
正乱猜着,就见他的眸中忽起雾霁,眸光渐渐迷蒙,脸渐渐的靠近。略重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神仙大人难道要牺牲自己,完成任务?!这也太太太敬业了吧!
手臂下意识的在他的胸口一撑,他纹丝未动,倒是她退出了几步开外,后背抵在了椅子上,慌道:“神……神仙大人,您不必这样以身饲虎……哦不,舍生取义……不对,无私奉献……”
“我情愿。”他用低沉的声线,清晰的回答。
她只觉得哗的一声,脑中似有一扇一直被风鼓动、却勉强关闭的窗子被刮开了,风卷动着无数花瓣涌入她的脑海,铺天盖地,纷乱迷眼。
他静静的看着她惊怔的表情,耐心的等她镇定下来,清晰的思考……
然而还未等她彻底的想明白他的意思,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略吃了一惊,转头往门边看去,再回过头来时,神仙大人已从眼前消失了。
她迈着迟缓的脚步走到门边,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袭羽的声音:“是我。睡了么?”
她脑子里乱糟糟浑沌沌的思绪顿时“唰”的一下被清空,眼中迷茫的眼神瞬间清明了,飞快的回答:“没有。”手果断的伸门栓,开了门。
袭羽披了一身银白月光站在她面前,墨眸中敛着星光水泽,轻声道:“染儿,月下白荷别具风味,一起去赏荷,如何?” 清凉的笑意,如细雨拂面而来。
他这样微笑的样子,轻声的话语,仿佛是念着咒语,存心要将她带进梦境之中。这时她身后床帐之中,传出狠狠捏拳的一声骨节脆响。她听到了,他似乎也察觉了,目光中浮起一抹疑惑,歪了一下脸,向她身后张望。
见他起疑,她心中微微一凛。如果被人发觉神仙大人私自潜入皇上行宫,定会被怀疑图谋不轨!赶忙抬脚迈出了门槛,将门在身后掩上,对着袭羽笑道:“那好,我们去罢。”
夜色下的湖畔分外的安静,只有切切虫鸣和微风掠过叶梢的声音。湖中婷婷白荷在如霜月光下,如同披了白纱的美人,清丽婉约,美景醉人。方小染的目光投在湖上,全部的注意力却都在三尺之外袭羽的身上。
他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乌丝缥缈,墨眸如潭,目光也投向湖面,低低的声音被微风吹得柔软飘忽。
“皇上是否看上清茶,我并不在意。我与清茶,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我对她却无非分之想。借机拒绝清茶的好意……倒是真的。拉你作戏,原本不是为此。只是既遇到清茶,便借机而已。我既无意,也不愿她总将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我虽然也不愿看到她伤心,但该来的总要来,拖延着不表明态度,对她反而更加不好。”他悠悠道。“让你成为炮灰……很抱歉。”顿了一下,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我们便褪下戏妆,真正来过,如何?”
这一句“褪下戏妆,真正来过”,让泪雾忽然蒙上了她的了他想真正的接受她。假戏成真,是她念了多久的心愿啊。可是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惊喜激动?
他不再讲话,这句话却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由清晰到梦幻,她反复地在心中念叨着,却辩不清滋味。
看着她精神恍惚的样子,他慢慢走近她,抬手抚了一下她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凉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脸,她不由的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样懵懂的反应让他微微笑了,不再惊扰她,手垂下,将她紧张得冰凉的手指握在手中。
感觉到她手的冰冷,低眼看着她:“很冷么?”握着她的手轻拉了一下,便将她圈入怀中。
她脊背挺得直直的,浑身僵硬。
“放松。”他说。
“……给我一点时间适应。”她终于打破魔障,语言功能恢复,成功吐出了被表白后的第一句话。心中莫名疑惑: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吗?为什么心中像硌了什么东西?
他深深笑了,揽上她的肩头,尖尖的下巴钻磨着她的脑袋:“好。”
她靠在他的怀中,忽然记起身上还带了神仙大人赠给她的“神物”。手悄悄地摸向自己的腰间,摸出那个神仙大人赠给她的小竹筒,握在手里。这本是利用来实现“投怀送抱”的工具,现在,人家自己送上门了,用不到了。手一松,小竹筒跌落尘埃。
竹筒落在湖边细腻的沙地上,未发出什么声音,他竟然察觉到了,弯腰就捡起,一边说道:“染儿掉东西了。……这是什么?”
她大吃一惊,嚷了一声“没什么”,慌忙伸手去抢,抓住了小竹筒的一端,往回一夺,却恰巧将竹筒的盖子拔开了,竹筒还握在他的手中,而且随着她抢夺的大辐动作,里面的小毛毛脱筒而出,飞上半空……
眼看着小毛虫飞出老远,就要落入阴影中的草丛,方小染正要暗暗松一口气,却不知从何处袭来一股凌厉怪风,那小毛虫硬生生给刮了回来,径直朝着袭羽飞去,准确无误的落在他的衣襟上。袭羽低头看清趴在身上的小毛毛,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大叫一声:“啊,毛虫!我最恨毛虫了!”
袭羽一向淡定飘逸,何曾露出过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方小染猛然意识到他对于毛虫可能格外的厌恶——每个人都有死穴,她不幸踩中了他的死穴……
袭羽方寸大乱,慌张的用力用衣袖一扫,小毛毛立刻被打飞,恰巧落进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方小染的领口,消失不见。
方小染呆怔了一下,感觉到那毛茸茸的触感沿着胸前的肌肤一路向下,顿时毛骨悚然,这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怪叫,原地蹦了一下,拚命抖动衣衫想把它抖出来,却将那小家伙抖到了未知的地方,让她更加慌乱。
袭羽没想到会将毛虫打进她的衣裳中去,见她乱跳乱蹦的样子,也顾不得自己对毛虫的极端排斥,急忙上前扒着她的衣襟帮她翻找,忙乱间两人跌倒在地,也顾不上站起,一个仰着,一个跪着,翻得手忙脚乱,片刻间方小染已是衣衫不整……
正乱作一团,一阵劲风疾掠而来,袭羽只觉后背一紧,整个人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拎了起来,堪堪丢至几丈之外,摔得眼冒金星。
方小染忙乱间抬头看去,只看见如烟发丝被月光渲染成银丝万缕,在夜色中狂怒的张扬……神仙大人宽袍一甩,盖住她凌乱不整、露出一抹青葱抹胸的胸口,一对灰眸寒光湛湛,对着摔得七荤八素的袭羽怒目而视。
方小染顾不得其他,一把揪住神仙大人的袖子,狂叫道:“毛虫,毛虫,在里面,在里面……”
神仙大人鄙视她一眼,拎着她的肩膀令她站立起来,一阵狂晃……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被甩了出来,跌进黑暗中消失不见。
方小染松了一口气,往神仙大人的膀子上一挂,有气无力道:“谢谢你救了我……”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问话:“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转头望去,却见树影下走来二人,正是皇帝袭陌和林清茶。二人正用迷惑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奇怪场面:跌倒在地的袭羽,陌生的灰发男子,方小染的……颜色粉嫩的抹胸。
方小染顺着他们的目光低了一下头,倒吸一口冷气,一转身扑到神仙大人怀中,牢牢挂在他的脖子上,狼狈的道:“抱歉,借您挡一下。”
神仙大人被当成遮羞布,却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欣然将温软幼香的人儿扣在怀中,一对灰眸挑衅的看一眼正慢慢站起来的袭羽,忽然另一手在她腿弯一抄,将她横抱起来,双足一点,翩然飞起,在树梢轻踏几下,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但听林中突然掠过一阵阴寒疾风,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射出,紧紧追随而去。
袭陌从夜空中收回目光看向袭羽:“三弟,我与清茶正在不远处赏月,忽听到惊呼之声,便赶了过来。那个救了染掌柜的男人,是谁?”刻意的把“救了”二字咬得很清晰,偷眼瞥了一下一声不吭、脸色极难看的林清茶。
袭羽的脸色沉得几乎滴下水来,生硬的回到:“臣弟不知。大概是染儿的朋友。”
袭陌的嘴角挂着别有深意的微笑:“行宫防卫如此严密,此人能来去自如,倒很有些本事。也不知是敌是友。是友还好,若是敌……”
袭羽粗声打断道:“多半是敌,皇上不如让封项灭了他。”
袭陌上前安抚的拍了拍他三弟的肩膀:“三弟,仅是你的情敌,你皇兄是不能滥杀的,抢女人用不得蛮法子,得到一个女人也用不得蛮力,今晚,三弟你也未免太……心急了些。”一面说,一面辛苦的忍笑。
树梢突然又有疾风掠过,一名黑衣侍卫落在袭陌面前。此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五官有如刀刻,目光阴鸷,单膝跪地,以长剑撑地,禀道:“微臣有罪,竟将那闯入者跟丢了。”
袭陌微吃了一惊,眸色暗沉如夜,低声道:“抱了一个人,却连封项都追赶不上他,这般高强的身手……幸好没有歹意,否则……”眼锋若有若无的扫向袭羽。
袭羽面色一凛,急忙跪下,道:“臣弟有罪。只顾着私心叫了染儿来,却不料招来这等麻烦人物,使皇上处于危险境地,请皇兄责罚!”
袭陌微微一笑,将他搀起来,道:“三弟也不是有意的,朕自然不会怪罪。”
袭陌拍了他的肩膀两下,转身走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清茶面前,伸出手去:“清茶,时间还早,我们再去散散心如何?”
林清茶有些生硬的道:“清茶想一个人走走。”也不管袭陌伸在半空中的手,转身走开。
袭陌的手缓缓收回,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月下的行宫中,三人分别走开,各自孤单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