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另一项娱乐活动是去剧院看戏,虽然这样的机会并不太多。我喜欢在戏剧上演时,让别人为我描述剧情,这比阅读剧本有趣多了,因为这样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我有幸结识了几位著名演员,他们具有如此迷人的魅力,会令你忘却此时此地,回到过去那个浪漫的时代。艾伦·泰瑞小姐有一次扮演我心目中的皇后时,允许我摸一摸她的脸和服饰,我感到她周身散发着神圣高贵的气息,足以消弭最大的悲哀。在她旁边站着身穿国王服饰的亨利·欧文爵士,他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君王的雄才大略,他的每一根面部线条,都显露出威仪的皇室风范。他所扮演的国王的脸上,有一种冷漠而疏离的悲哀,令我永远无法忘怀。
我还认识杰斐逊先生,并且以身为他的朋友为荣。每次经过他演出的地方,我都会去拜访他。我第一次观看他的演出是在纽约上学的时候。当时他演的是《瑞普·凡·温克尔》。我读过很多次这个故事,但是从未感到里普那慢条斯理、奇特有趣的行为方式有什么魅力,直到我看了杰斐逊先生的演出。杰斐逊先生那优美而感伤的表演方式让我看得如痴如醉。我的手指上画着一副老瑞普的画像,永远都不会抹去。演出结束后,苏利文小姐带我到后台去见他,我触摸到了他那古怪的装束和飘拂的发须。杰斐逊先生让我抚摸他的脸,这样我就能想象出他在沉睡二十年之后一朝苏醒时的样子,他还给我表演了老瑞普走路时步履蹒跚的姿态。
我还看过他在《情敌》中的表演。一次,我在波士顿拜访他时,他特意为我表演了《情敌》中最精彩的部分。我们见面的会客室被当作了临时舞台,他和他的儿子坐在一张大桌子旁,鲍勃·阿克斯在一旁写着战书。我用双手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捕捉着他滑稽可笑的肢体语言,而这些都是无法通过拼写传达给我的。接着,他们起身进行决斗,我感觉到了刀光剑影,还有可怜的鲍勃勇气丧尽时摇摇晃晃的身影。随后,这位伟大的演员猛地扯下他的战袍,双唇骤然抽搐,我一下置身于瀑布村,感觉到施耐德那一头蓬乱的头发抵住了我的膝盖。杰斐逊先生背诵了《瑞普·凡·温克尔》中最精彩的对白,这是一段笑中带泪的感人对话。他还请我尽可能地给这段台词配上动作。当然,我对戏剧表演一窍不通,因此只能胡乱猜测,然而他的表演却栩栩如生,精彩异常。他所扮演的里普低沉地感叹着:“死去的人这么快就会被人们遗忘吗?”他在长眠醒来后慌慌张张地寻找他的狗和猎枪,他在与德里克签订协议时优柔寡断的样子十分可笑——所有这些表演都源自生活本身,这是一种理想的生活、一种心想事成的生活。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剧院看戏时的情景,那时我12岁。小演员埃尔希·莱斯利正在波士顿演出,苏利文小姐带我去看她的《王子与贫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出悲喜交加的感人戏剧,还有那个演起戏来惟妙惟肖的小演员。演出结束后,我获得允许,到后台见到了一身皇家装束的埃尔希。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孩子,她面带灿烂的笑容站在那里,一头如云的金发披散在她的肩上,虽然刚刚结束演出,却一点也没有露出羞怯或疲劳的样子。那时我刚刚学会说话,在此之前,我曾反复练习说出她的名字,直到能够清楚地发音。当她听懂了我说出的几个字,并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欢迎我时,你能想象我有多么高兴!
虽然我的生命有着种种缺陷,但我仍然有很多机会感受世界之美。万物皆有其美好之处,即使黑暗和寂静也不例外,而且我已经学会,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要知足常乐。
的确,有时候当我在紧闭的生活之门外独自静坐,孤独感也会像冰冷的迷雾一样将我包围。门的那一边有光明、音乐和甜蜜的友谊,而我却被拒之门外。冷酷无情的命运之神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真想对它那专横的判决发出质问,因为我的心中依然充满激情,但尽管那些酸楚而又徒劳的话语已经涌到了唇边,我也会将它们咽下,就像让泪水默默地流在心中。无边的寂静侵蚀了我的灵魂。这时,希望之神会微笑着对我耳语:“忘我便是快乐。”于是,我努力把其他人眼中的光明当作我的太阳,把其他人耳中的音乐当作我的乐章,把其他人唇边的微笑当作我的幸福。
感谢所有带给我快乐的人
正是我的朋友们成就了我的这本自传。他们费尽心机,使我的种种缺陷转变成美好的特权,使我能够平静而快乐地行走在寂静与黑暗之中。
我真希望能把所有曾经带给我快乐的人一一写进这本书里!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被大家所熟悉,而另一些尽管默默无闻,鲜为人知,但是他们也给我的人生带来了永恒的影响。有一些日子是值得纪念的,因为我们遇到了像美妙的诗歌一样令人怦然心动的人,他们的握手传递着无言的同情,他们亲切而热情的性格,为饥渴而烦躁的心灵带来了近乎神圣的宁静,让我们从混乱、愤怒和忧虑的噩梦中醒来,用全新的眼睛和耳朵来感受真实世界的美好与和谐,让生活中的空虚化为美好的希望。总之,有这些朋友陪伴在身边,我们就会感到无比幸福。或许我们与他们仅是萍水相逢,今后的人生也不会再有交集,然而他们沉静而成熟的气质驱走了我们心中的忧虑与不安,我们能感受到这治愈创伤的抚摸,犹如清新的山泉冲淡了海水的苦涩。
常常有人问我:“难道有些人不会令你厌烦吗?”我不太明白他们指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是那些愚蠢而好打听的来访者,尤其是那些总是提出不合时宜问题的新闻记者。我也不喜欢那些在谈话时故意迎合我的理解力的人,这就像是有人跟你并排走路,却故意缩短自己的步幅以配合你的速度。这两种人的伪善都令人难以忍受。
握手能够传达很多感情。有些人的握手粗鲁无礼,居高临下;有些人郁郁寡欢,他们的手指也冰冷得如同来自东北方的暴风雨;而另一些人的握手则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小孩子会拉住你的手不放,就如同别人那充满关爱的目光一样,他们的握手也会为我带来阳光。一次真挚的握手,或是一封友善的来信,都能带给我最真切的快乐。
我和很多朋友远隔万里,从未谋面。这样的朋友为数众多,以至于我常常无法一一回复他们的来信。但是在这里我想对他们说,对于他们那些亲切的话语,我永远心存感激,尽管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他们。
我一生中享受到的最美妙的特权便是结识了很多天才人物,并且能够与他们交谈。只有认识布鲁克斯主教的人才能体会到他的友谊所带来的快乐。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时,我喜欢坐在他的膝头,用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大手,苏利文小姐则在我的另一只手上写下他关于上帝和精神世界的精彩言论。我带着孩童的好奇与兴奋听他娓娓道来。虽然我还无法理解他的精神世界,但他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了生活的喜悦,每次与他交谈,都会使我受益匪浅。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种宗教,他回答说:“有一种宗教遍及全球,海伦,那就是爱的宗教。你要全身心地爱你的天父,你要竭尽所能去爱天父的每一个子民,要记住,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这样你就拥有了进入天堂的钥匙。”而他的一生正是这个伟大真理的写照。在他高尚的灵魂中,崇高的博爱与渊博的学识已经融入他的信仰,成为一种洞察力。他看到:
上帝在解放着我们,鼓舞着我们,使我们谦逊、平和,获得灵魂的慰藉。
布鲁克斯主教并没有传授给我特殊的信条或教义,但是他有两个伟大的思想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上帝是普世之父,以及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认为,这些真理是构成所有信条和宗教形式的基础。上帝是爱的化身,上帝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是他的孩子。有了这样的信念,即使最黑暗的乌云也会被驱散,正义终将战胜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