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到职工医院当晚，向妇科杨医生提出这问题。希望她能安排这批少女作人工流产，才知到原来这是该农场一个颇为严重而早已存在的问题。为此，张院长认为有必要安排一部分时间，向农场职工讲解避孕知识，以免过多人流，对健康不利。
对于年青人的恋爱、家庭、婚姻、性行为、怀孕，这些作为一套宣传专题，向农场的男男女女职工进行宣传教育。这项工作，应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由职工医院及农场组织发动职工来参加，重点对象是三十岁以下未婚青年，利用晚上时间分别由妇科杨医生及何医生分专题讲授。
“何医生，你是那里人？”一天，当何医生看病后，在职工医院门诊走廊行过时，听到一个清脆的女性声音在后面向他说话，当他拧转头时，发现一个颇为标御的女郎，紧随他的后面，想与他攀谈。
这是一个约廿二、三岁、但颇为成熟的女性，剪短发，白色对胸短衬衣，蓝长裤，白色半跟鞋，面圆圆，红红，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虽不能说是绝色佳丽，也可称得上秀色可餐。加上她那件白色很薄的衬衣，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里胸围的整个轮廓。这种扑素，但十分诱人的装束，会令不少人踏进她“少女陷阱”中。
“唔认得我啦？前两天你到我们分场看病，我是你的病人，记得吗？”
“噢！记得记得。”她一提起，何医生马上记起，那是在北水分场时看过的一个女病人。不过，说她是病人，那是因为她来看过病。可是她并不是病人，只是未婚怀孕中的其中一名青年女性而矣。
“怎么？你会在这？”何医生问。
“你忘记啦！我是来做人工流产的，杨医生安排我昨天做，在这里留院一晚。
”张平珍态度安祥，没有半点不自然，没有丝毫羞惧地说。
“啊！”何医生啊了一声，无再说下去，其后，随口问了声：“那今天回去？
”
“不一定，看情况吧。”她还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
“医院能让你逗留这样久吗？”本来人工留产是无需留医的，只是因为分场生活艰苦，无人照顾。加上来回总场时交通不便，如果有甚么意外，一时之间难于到医院来，所以为了照顾，安排在医院留宿一宵，以防万一，如无特殊，不可能住两天。
“不是，医院早已办妥手续出院，不过在总场，我有的是地方可以住，不必担心。”张平珍虽说是一个年青人，却已有颇多的阅历。她来农场已经三年了，从来就没有安心过，也从来就没有好好地，正正经经地参加过劳动。因此，这位“三年的农民”，皮肤还是白白净净，细细滑滑，完全不同于农村的姑娘，加上她说话的态度及行路的动作，是一个沏头沏尾的城市小姐。
“那么再见。”何医生边走边说；
“何医生，忙甚么？我还有事请教呢。”张平珍想继续同何医生搭讪，无意立即走。
“甚么事？”何医生只能停住问；
“我经常头晕心跳，食甚么好？”
“我说，你最好不要再做人流了，你连今次已经是第三次人流，可是你仍未结婚，你打算再做几多次人流？你的头晕眼花心跳，同你多次人流，补养不够是有关的。再说，你食甚么好？我问你，你在分场，能煲些甚么食呢？你的环境，你的经济，也很难容许你自已炖补品。最根本解决办法是不要再做人流了，要同爱人发生关系最好是用避孕方法，不必搞到做人工流产。第一次遇到这些事情，可以推赖无知，可是接二连三，就不能说这句话了。因此，你好自为之。”何医生同张平珍边说边行入诊室，坐定，向这位少女推心置腹地劝告她。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原意这样做吗？”
“最低限度你是自原。”
“行动上，我是同意，但思想上，我是不原意，只是在无法的情况下的一种方法。”张平珍有点儿气愤愤地说。“其实一个女子献身于一个男性，是有不少复杂的因素，你唔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你既然爱一个人，好好地爱下去，到一定情度，你们可以结婚，如果认为未成熟，暂时未结婚，也要进行避孕，以免搞夸自已的身体，有甚么复杂的因素？而且，对于自已所爱，对他献身，在现今社会，虽然不太好，但也可理解，我唔明白你的意思。”何医生说；“我可以讲你知，我曾同过三个不同的男性发生过关系而导致怀孕及人流。”
她开始讲她的故事：“这三个男性都不是我的“爱人”，但都是我同意而非强逼的，事后，我也绝无后悔之意。”张小姐说；“噢！你这样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吗？组织上容许你这样做？不批评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提出，她一点也不紧张，一丝儿也不害羞，还是那样地淡定滋油。
“是的，这是正如一些人所讲，是在乱搞男女关系，组织上当然不容许啦！记得我第一次怀孕时，那是两年多前，当时非常害怕，结果组织上要我在分场的知青大会上作检讨，那真是丢脸啊！在一千几百个知青职工大会上检讨自已如何去偷汉子。当然那个男的也要检讨。但结果怎样呢，我们检讨了，能教育其他知青不去搞男女关系吗？不能，因为大家闷得发慌，遇着适当的异性，就会情不自禁，干完再说；这样的检讨会，不单不能教育其他职工不要再去乱搞，反而是一种“互相学习”的“交流会”。一次检讨会之后，不少人有了“心得”
，学精了，失败的次数也会少了。组织上发现，这根本不是办法，“检讨会”
变了“取经会”，这还了得。于是，凡是出了问题的人，只要他们不公开，不张扬，那就谁也不原意去去揭破它，任由它自生自灭，自动消失。那么你会问，结婚吧，不就成吗？不！那是绝不可能的事，结了婚，你就得一辈子在这里当农民，因为你已经结婚了，生儿育女，成家立室。凡是已成家立室的，意味着真真正正在此“扎根”，今后想要调回城去的希望断绝了。谁原意在这里当一辈子农民？谁？有谁？没有，或极少有。在未来之前，大家兴高彩烈地填表申请，谁都这样写：“甘当一辈子新型农民”，这是一种无知的冲动，是一种青年人特有的热情。这种冲动、热情没有了，消失了。因此谁也很清楚，不能在这里结婚生育。男女之间爱慕是可以，结婚生仔是万万不能！这就是我们为甚么会出现你觉得奇怪的现象：“为甚么这么多人乱搞男女关系”原因之一。
”张平珍有点儿激动地说着她内心的话。
“你会不会认为我们很淫贱？”她问了何医生一个这样的问题。
“是的。”何医生很坦率地答；
“不，你错了。我们并不淫贱，我们都有我们的自尊，我们也有爱的权利，我们都是年青人，年青人有年青人的爱。谁没有爱？谁不想结婚？只是不能在这种环境下结婚，但也控制不了自已的爱、感情及欲望，包括性的冲动。换着你处于我们的处境，看看你又会是怎样？”她反问何医生一句，“我也很难答你这个问题。但最低限度我会极力控制自已。”
“对呀！大部分人都在极力自我控制，因此我们不能说每个人都是这样。但是你要注意一点，我们都是十八廿二！易冲动，头脑简单，我们之中有情感而又不能控制自已的人并不少。加上没有家庭，一旦失去了父母的约束，自已又把持不住，这就做成我们今天的情况。因此，当时我虽然要检讨，他也要检讨，但检讨过后又如何呢？这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能是检讨教育。而听众们不但不能从这些检讨者中受到教育，相反，还得出不少副作用。这些年青的男男女女们，还可以从这些检讨者中吸取教训，比如学习如何“安全期性交”、带避孕套、体外射精等等。”她继续说；
“那为甚么还有那么多少女要做“人流”呢？”何医生问；“多？不算了，要不，还不止这个数，这些来做“人流”的人，多半是一时“失手”而中招，又或是“初出茅庐””
“那你又算那一种类型？你不会是初出茅庐，或是一时失手吧？”何医生问她；“第一次是初出茅庐，第二次是一时失手，但第三次却是“不得已””她说；“这又奇怪，为甚么会“不得已”呢？”
“因为今次那位男性，他追求我，希望我嫁给他，但我不想，因为他是个干部。”
“是那里的干部。”
“你能不能不告诉任何人知？”
“医生了解病人的任何事情，都是绝对保密的，请你放心。”
“是总场本部的干部，他对我有意思，答应我，如果我肯嫁给他，他会答应我的要求。”
“回城的要求？回广州市？”
“对，正是，他说，如果我肯的话，他会给我办手续，将我的户口证给回我，并且给我证明，好让我能回广州，可以入户口。”
“这是一种交易，对不对？”
“对，他要我这个人，我要他的证明及迁回城的回城证及户口证。于是我假装同意，同意与他发生关系。最初，我要求他避孕，于是我们来往了近三个月，也经常发生关系，都是服食避孕丸，而他也正在同我办手续。最近手续也办妥了，他怕我拿了回城证就溜走，于是他不答应避孕了，禁止我服避孕丸，而且还说当我怀了孕，才给我证明。所以，我不得已，也同意了，于是怀孕了。”
“那么为甚么现在又让你做人流呢？”
“这就是我的运气到了，”她哈哈大笑地继续说下去：“就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上，不偏不倚来了个四清运动，这次运动邦了我的大忙。他是干部，要在四清运动中“过关”。为此现在他正集中参加总场的四清运动学习班、写检讨。凡是要参加这类“学习班”的人，不能回家，他正在头痛能不能顺利通过，没有上班办公。而我办回城的一切手续前两天已全部办妥。这次我来做人流，一起搞完手续，并且回城证及广州的户口亦已取回。我自由了，我无需依赖任何人了，不可能再有第四次人流了。”
张平珍值得庆祝了，如果没有这次运动，她怎能这样顺利。她算是幸运，但她的幸运是靠她自已的肉体换来的，她如果不靠自已的肉体，又何来的幸运呢？
三年了，三年之后，她总算可以回广州去，可是其他的人呢？有多少个能像她这样，可以用她自已的肉体换回她要得的回城证？总之，各施各法。更多的人走另外一条路，这就是“督卒”过河，过了河就是澳门，过了河就是神仙！但是，是否每个人都能够过得了这淌河？又有多少人葬身在这个汪洋大海之中？
何金水回到海门公社之后，曾收到过一封从广州寄来她的信。她回广州之后，也没有比她在农场好过多少，找不到工作，没有正常收入！在农场沾染上的坏习气－－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抽烟及无所事事……。他没有给她回信，他不知如何写这封信来邦助这位认识不久，却颇多同情的年轻女性，他也怕掉进这一位“农场皇后之花”所设的陷肼中去。
何金水与锦容，又再背着药葙，来到越华分场。这是一个以越南华侨为主的分场。这个分场同学生哥们的分场，从外观上一看，就看出他的区别，因为学生们的农场，几乎全都是草棚，每个草棚住上几十号人，棚内是用竹搭成的碌架床，就这么简简单单。可是这里却不同，绝大部分都是用青砖起的简单农村砖瓦房，虽然同普通农村那种古老村屋有区别，但仍有农村的气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分场的附属性设备：如农机修配站、耕牛饲养场、养猪场、农业生活物资合作社、托儿所……等等的设施，是一种较为齐全的分场。这是由于越南归国华侨都是全家来的，家中有大有小，也有老有嫩，是一种“家庭式”的农场，而不是那些学生们，只是单身一人来过集体生活。走在这个分场的街道上，满街都是农民们养的鸡鸡鸭鸭，猫猫狗狗，猪猪牛牛。因此，也是随地都是鸡屎鸭屎猪屎牛屎，甚至儿童们随处拉屎。
在这个分场发现越南华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的“繁殖力”特别强，他们老一辈所生儿儿女女比中国本土的都要多，普普通通生个六、七个，其至十个八个，所以形成他们有“人多势众”的倾向。
“老伯，甚么事不舒服？”当何医生坐在分场卫生站时，一位年约六十左右的男人来到他的面前。
“老病了，早在三年前由越南回到这里时，一直至今，时好时发。”老伯说；“甚么事？”
“咳嗽，尤其是晚上咳更多，有时咳到睡唔着觉。”
“痰多不多？”
“有时多，有时不多，都是咳些寒痰（寒痰者，是指泡沫样痰）。”
“有没有气喘。”
“间中，但不多。”
“有无到医院去看过病？”
“咳得辛苦时，去看一下，无甘辛苦，又唔去。因为去了，也医不好。”
何医生给他听心肺，发现他的肺部有较多的湿性罗音，也夹杂一些喘鸣音，胸腔前后径增宽，使胸廓呈桶形，肝可于肋缘下两横指处触及，心律不整，下肢近足踝部位有轻度水肿，口唇微有发绀，血压偏高。
“老伯，你最好去医院留医。”
“为甚么？我不想去，在家不好过去留医？”
“不，你应该去留医，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要不，明天也可以，但不要太迟。因为你的病是：慢性支气管炎，合并感染，肺及支气管有很多痰在堵塞，使你的呼吸产生困难，因此，你会有气喘、气紧；而且，由于你长期咳嗽－－你的咳，应该不止三年，起码也有十年以上。”
“对，在越南已经有，不过无在这里那甘严重，差不多三十年了，那时抽烟，咳得利害。”
“现在呢？还抽不抽？”
“戒了，戒了两年多了。”
“由于你慢性长期性咳嗽，影响了你的肺部，使肺部膨胀，形成“肺气肿”，加上长期肺功能不好，使心脏的负荷增加，做成你今天连心脏也有毛病。”
“心脏也有毛病？甚么病？从未听医生讲过我心脏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