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赵慢条斯理地应,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他的内心对此事非常着紧。这两年来,他在何金水的协助下,对钩端螺旋体病的资料整理登记得相当完整。因为从何金水来到阳关医院之后开始,即协助赵深处理大大小小各样事务。而何金水也懂得察颜观色,事事配合赵深,两个人倒也合作愉快。这次事前赵真有点怕伍夺去这分研究项目,因为伍是主任,如果他决定自己查这工作,就能轻而易举地从赵的手上抢了过来。但赵也看准了伍的为人,当他踏入阳关不久,从他的工作能力、对人处事,在科内都没有实力,更无得力助手,何金水帮了他两年的科室秘书,未必会转而全心全意协助他。加上伍的为人胆小怕事,无决断,绝不敢将个热煎堆接上手。
“请问钟教授,今后实际如何开展工作呢?”赵对钟教授还是十分恭敬的;“我希望你们今后能协助我做好几件事:摸清你们的病人发病地点,从而确定流行地域的广泛程度,以及流行区的传染途径。此其一;详细了解临床变化此其二;能否尽量获得更多病理资料,包括肝脏在疾病进程及在恢复后期间的变化,和其它诸如脑膜病变、肾脏病变和肌肉病变等等。而在死亡的病例,最好能尽可能争取到尸体解剖,此其三;最后是研究抗菌素的选用。”钟教授提出几点要求。
“我同意钟教授的建议,也将尽我们的力量去完成钟教授的指示。”赵主任说:“这两年来何医生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工作,加上他也是我们科的秘书,我想具体工作交由他全盘计划,何医生你对此有什么意见。”
“无意见,我会尽快搞出计划。顺便我还想在这里汇报一下这两年来我们对研究钩体病临床工作的现况。”何医生继续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收治的钩体病而资料齐全的,共有50例,这50例临床部份由我院负责,有关病原学检查则由市防疫站负责。有鉴于对此病国内完整的临床研究报导文献不多,因此我们已打算将这50例数据完整的,写成论文,投搞到中华内科杂志去,作为我们第一期研究的文章。由于病原学及重要血清学检查是由市防疫站负责,故此此文的完成亦是与防疫站一起合作,而现在我已将所有数据整理好,并且由我执笔完成初稿,这份初稿即将送市防疫站修改,并最后由赵主任审阅定稿。”
“刚才何医生谈到完成钩体病的医学论文一事,我听后很感兴趣。由于这病是近年来才发现大量流行而引起注意,因而有关该病的研究文章不多,最近地区一院由该院的伍院长主持下,完成了第一期的研究工作,也准备发表在中华内科杂志。如果你们也有同类文章发表在近期杂志,我想这是我们国内近年来对这病研究的一份很有份量的参考文献,希望你们尽速投稿到杂志去,因为有关热带病学的文章,我也是该杂志的编辑委员及审稿,加上近期我的工作重点是在钩体病,故此你们的数据,将会是很有用以及会得到重视的。”
“我想既然如此,何不先将我的初稿给钟教授审阅,希望能获得钟教授的指正修改,岂不更直接?”何医生在征求钟教授的意见。
“我认为何医生的意见很好,未知钟教授意见如何?”赵主任说;“我无意见。”钟教授说。!
“明天我同钟教授到市防疫站去参观一下他们的化验室设备,希望何医生一起同去,谈谈投稿的事。因为这稿是我院同他们一起合作的,何医生的初稿,应该让他们修改一下较为妥当。”
市防疫站的史站长以及专查流行病的区医生两人将钟教授、赵主任及何医生三人迎接入会客室。
史达医生原来是搞临床的,但从解放之后,一直负责防疫工作,四十出头,工作干劲足。尤其是在解放初期,防疫工作样样未走上轨道,加上经费不足,更兼从1949年底初解放时,由于国民党时代对防疫工作根本不重视。贪污、腐败,防疫的费用,都落到当年官员们的腰包裹去,使到防疫工作十分落后。各部门的技术人员非常缺乏,器材严重不足。接收这么样的一个烂摊子,工作并不好做。可是就是这么几年的工夫,将一个一穷二白的防疫站,变成一个“麻雀虽小”样样俱全的“小”防疫站。防疫站隶属于市卫生局领导,实际上它是市卫生局的一个科,但它比“科”有相对较大的独立性。
区坤医生,头发花白,超过五十岁了。他身体不太好,瘦瘦身材,背部有点驼,由于他患有慢性纤维空洞型肺结核,因此平时他在防疫站的工作都是一些无关重要的数据整理、登记、及分类之类“闲闲地”的工夫。这次钩体病的流行,他也是负责资料登记及整理工作,名义上他的职务是防疫组组长,实际上防疫及疫源的调查工作,自有一班他的“马仔”去做。
到防疫站参观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了解他们的化验工作是否达到要求;二是了解他们对流行地区的“摸底”是否清楚,能不能真真正正地查清本地区目前流行情况,资料登记是否完整以及是否符合要求。
阳关医院的检验科不能做到钩端螺旋体的培养、接种及分离,这点,防疫站做到了。也可以做其它的血清学的检查,如血清凝集溶解试验(一种对钩体病较高的特异性检查)及补体结合试验。从参观所得到的印象基本符合要求即:从病原学可以确定钩体病无误,并且可以区别其类型。但是对于流行地区的调查工作,似乎未够完善。
“有关发病地区中的疫源调查,还需要作进一步的补充,比如某一个自然村有流行,那么他们的正确“流行点”在那里?是不是散发于全村都是“流行点”,或只是该村的某一个局部“地区”。我们要先从“点”上去调查,然后再伸而至到“面”上去,即了解其正确的发病点,再进而达到全面的疫源调查。”钟教授说;“举一个例:某甲患病前曾下鱼塘捕鱼,过两天某乙在同一个鱼塘捕鱼后又发病,那么,这个鱼塘就要作为一个重点进行深入调,调查它的水质、调查它的老鼠活动,甚至捕捉一些老鼠作研究。其次,在此鱼塘附近的家畜也应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比如抽取它们的血液及排泄物作检查等等。”
“还有病者的居住附近的环境调查,即他们的猪栏、鸡舍、牛棚及其附近的排水道、沟渠等等也要抽取样本作化验检查。”
钟教授对一些防疫工作及疫源检查作了一些重要指示。
最后,确定阳关医院与市卫生局防疫站合作,进一步研究钩端螺旋体病。阳关医院的研究重点在临床,及预后,和远期追踪观察;卫生局防疫站重点在流行病学及预防方面和病原检查。
至于刚完成的初步50例临床报告,铜教授已经看过,同意发表,但仍虽直接寄交中华内科杂志,按正式手续,待杂志编辑交由钟教授审稿时,他自会同意批准刊登。
1956年中华内科杂志第9期刊登“钩端螺旋体病五十例报告”署名张肖,史达、区坤、赵深、何金水。真正作者是何金水,但排名只能是最后,因为在所有名次中,他是最低级的一个。张院长对此事连过问都未有过,却排名第一,因为她是院长,“尊敬”她;史站长及赵主任,只是过一下目,因为他们是顶头上司;区坤总算是参与了一点,因为病原学的化验他是主脑。但实际整件事情从策划到文章完成,都是何金水,因地位低微,他的名字顺理成章地当然排到最尾。
在同一期中华内科杂志内刊登了地区一院的另一份钩端螺旋体研究报告,是由钟教授带头署名。这两份文章,是钩体病近年来在国内最大的研究报告。尤其是地区一院的文章。
阳关医院所在的蓬江市,是一个以轻工业为重点的中等城市。1949年以前,这个城市也是一个有名的“消金窝”,它的别名是“小澳门”,因为在那时:嫖、赌、饮、吹,样样俱全,加上附近一带大天二都集中在这么一个蓬江市吃喝玩乐,嫖赌饮荡吹,再加偷呃拐骗,因而这个只有十万多些人口的城市,倒也一片热闹非凡,五光十色。
但是从49年底解放之后,到1951年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于是蓬江市一下子变得沉寂起来。那些土豪恶霸、大天二、流氓小偷、大小地主,有钱的跑到外国去了;钱不多的,也跑到香港或澳门。至于一些无钱跑不动的,但在过去却是坏事做尽、无恶不作的人,有些给抓起来枪毙了,有些则被关了起来,赌馆一扫而光,那些娼妓们也穿起蓝色制服,被收容所将她们改造为自食其力的“劳动”看。社会变得安宁。
阳关医院不是在市区中心,而是在市郊不远处。从市中心沿着一条宽100公尺的蓬江,此江是一条通往附近各县市的繁忙水道。沿着江边有一条沿江大道从市区直通阳关,大约有6公里。
阳关是蓬江市的郊区,早在一百多年前,这里已经是一个对外的口岸。首先在这里设立了海关。由于百多年前美洲开发金矿,虽要大量劳工。其后,加拿大修筑一条横跨加国东西两岸的铁路,于是也从南中国招募大量劳工。这些劳工,多数是“买猪仔”的形式,或者以贱价签署合同,使那些在满清皇朝时贫到家无隔宿粮,连食粥也吃不饱,无以为生的穷苦农民们,源源从附近的台山、开平、恩平、新会等地经过这里,通过海关运送到北美洲。原来海关是当年满清的政府机构,话虽如此说,但在1949年以前,在这里的海关任职的高级职员,都是“洋人”,故此被买猪仔的劳工,称这里是“洋关”,是那些黄头发、蓝眼珠、高鼻梁的洋人关口。也是这些农民们与亲人生离死别的关口,是阴阳相隔的关卡。解放后,洋人跑了,阳关仍在。
早年,阳关几乎与广州的沙面相似,因为阳关都是外国人的天地:海关是洋人的关口、医院是加拿大教会的医院、加上由教会办的一所中学,其它有美孚石油公司、砚壳石油公司,以及一间基督教堂、一间小学。所有这些,凡是高级一些的职员,全部都是由形形式式的不同国籍的外国人主理。由于阳关的人口不多,且远离市区,故此那时尽管蓬江市如何繁荣、嘈杂,但是它仍然是一个宁静、舒适、环境优美的好居所。外国人将阳关建筑成一个“小外国”的模式:花园、洋房、树木参天、绿草如茵、鸟语花香,完全有别于那吵吵闹闹、乱嘈嘈兼夹乌烟胀气的蓬江市的“世外桃源”。加上阳关面对着一条由西江上游而下,将要汇集出海的大江河,河面的宽度最宽处达2000公尺,阳关也就处于蓬江流入西江的出口处,并汇合后向南直奔珠江口外的澳门,出南海。就在蓬江出口与西江汇合的三叉河道的中央,有一个小岛名为马溜洲,当河水退潮时,在马溜洲的顶端出现一幅大沙滩,是夏天最好的晒太阳、游泳、嬉水之处。外国人当年也是驾着游艇到马溜洲享受阳光、畅泳。
阳关医院就在海关的右邻。海关的左侧是美孚及蚬壳石油公司,两间公司占去了很大一幅地皮。每幢洋房都只是两层欧陆式方形建筑。而且,在每座建筑物之间的距离最少也有100公尺左右,使建筑物有宽阔的地带种植树木、花草。解放之后,美孚和蚬壳石油公司的宽阔面积及优美的建筑物就成了最初的粤中行政公署的所在地点。行署其后迁至道山市,改名为道山专区,该地址成了水产学校。医院右邻是一所教会学校。这间学校紧贴医院,也有宽敞校舍。解放后成了市立第三中学。这些都是面对海边的机关团体,它们的门前是一条马路,马路对开就是西江。这些机关团体的背后是基督教会教堂以及附近一个市场。除了海关名义上是政府机构之外,所有的医院、学校、石油公司、教堂等等都是外国人办的,因此,在阳关除了5—6百户本地居民之外,以及为这些团体工作的职员宿舍,就是外国人了。虽然外国人从数量上所占的比例还是少数,只有不足百分之十,但他们居住面积的比例却占了阳关总建筑面积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阳关名符其实的“洋关”。
面对的西江河面是一条宽阔的江面,上流的宽度约有800—1000公尺,但接近医院到海关的江面,则在1500—2000公尺宽,就在最宽处上天安排了一个马溜洲岛卡在中间,使河道突然变窄,并分成三叉,绕过马溜洲之后,又再合而为一,成了宽阔的江面。
阳关医院从1953年起,每年分配来的新毕业护士逐年增加。原来1952年从加拿大人离开医院之前,除了大部份医生是加拿大人之外,小部份管理阶层的高级护士,也是由来自加拿大的白人女性担当,其它的少部分护士是从广州毕业的护士及助产士,但绝大部分都是招募来自附近的年轻少女,由本院自己从助护开始培养为正式护士。因而从加拿大人离开之后,该院主要是以老护士及老助护为主。显出护理工作同样是处于断层的境况,大量接纳新毕业护士及自己医院培训护士,就显得迫切及需要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