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尤其是在如此贫困中的农村,不能像在大城市、样样都齐全那样地讲究“正规”,而是以实际出发,能解决最急需的问题为主,目前最急需的是如何去尽量减少这些人走向死亡,挽救每一条性命,玉糠也好,牛骨也好,都是这些做医生的平时连考虑都未有过的东西,在这时却大派用场,成了主要治疗营养不良的“药物”。
医疗队在不断地治疗、抢救病人,政府也在不断地组织“生产自救”。全国各地的民政部门及医疗卫生部门都在做这些工作。自从刘少奇于1959年当选为国家主席之后不久,即提出“三自一包”的改革方案,来挽救目前整个国家灾难性的影响。所谓三自一包即实行;自留地、自由市场及自负盈亏;一包:即包产到户。于是全国实施开放城乡各地自由市场,刘少奇实行这一项原来被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私有制”政策,却大大地促进农村经济迅速复苏。农村开放了自留地,农民们在自己的屋前屋后、或村边地上种上全家食用的蔬菜、瓜果,也可用这些吃不完的蔬菜瓜果用来喂养生畜、或拿到自由市场去出售,换个一元八角,用来买些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农村鸡、鹅、鸭、猪、牛、羊开始走动。这项政策起到不少作用,农村见到生气。绿油油的田野又再出现,自由市场上售买的东西渐渐多起来了:穿山甲、蛇、鹿、豹、甚至老虎肉等等都拿到自由市场上去了。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提到“保护野生动物”,因为首先要保护的是“人”。靠山吃山,山上能出什么,人就可以靠这些东西来维持自己的生计,保全自己的生命,在此时,最宝贵的是人的生命,任何动植物,只要是能吃的就可以拿来吃,也应该拿来吃,最贱的树皮、树根,以至最宝贵的动物肉类,只要能吃的,能让人类生存的,能让人类群体不至于毁灭的,都一样地要用牠们的生命,来为人类生存服务!其实生物是一种循环着的生态,吃掉了对方,才可以生儿生孙,延续群体,互相之间存在着占有对方而生存。人类如果不吃生物,何以为生?而生物也在不断地蚕食人类,凶恶猛兽,固然可以窥视着人类作为牠们的美点;就算细菌那样绝不显眼的单细胞生物,也在同庞然大物、万物之灵的人类作对,它的生存总希望将人类吃个干净才算。人吃生物,生物吃人,在生物圈中,应该是没有什么残酷不残酷的名词,也不存在着要谁去保护谁的道理。
两个月之后,两批共255个病人,全部出院,没有一个人因单纯“干瘦水肿病”而死亡。对于合并各种慢性病,也得到不同程度的缓解。除此之外,大部分留家治疗的病人,也迅速恢复。
医疗队在雨溪公社三个月,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三个月内共治疗了20000人次的门诊任务,平均每天四个医生诊病近220人次。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因为要睇门诊,要查病房以及平均每个星期有八个左右手术(外科的及妇科的),以及各种化验,放射,药剂等这些工作,都是那么几个人通力合作。有时候一台较大的手术,三个医生一同上台,另一个医生做麻醉,加上三个护士。这个时候,没有“科”别的严格划分,但有主刀手与助手之区别。外妇科医生当然是操刀的主割者。除此之外,还要应付各种各类急症,下乡送医送药上门,协助整顿卫生院。这三个月来没有一天休息,也不可能休息。
用中药驱虫是一个安全而又可靠的方法,价格廉宜,尤其是在农村大量病人作普遍驱虫时,更值得采用。医疗队此次治疗,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广泛、如此大量病人集体用药,也是何金水第一次主持这样集体中药驱虫治疗。可是疗效相当满意,最多一例驱出蛔虫830条,不少病人用斤来说明他们的驱虫数,普遍排虫是3—5斤不等。这只是蛔虫,至于钩虫及姜片虫,仍以西药驱虫效果较好。
病人一天比一天好了,营养一天比一天获得恢复,但是医疗队每一位成员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体重下降。他们不能揩病人的一点点“油水”,就拿那些用牛骨粉、牛血、玉糠制成的营养饼,用牛皮、牛骨熬成的营养汤,也不能拿一份或沾一点点便宜。这点无明文规定,也无任何纪律去约束,只是他们之间的自觉性。但是他们的工作量比起在医院时几乎增加一倍以上。就拿何金水而言,他要下乡送营养汤、饼、送医送药上门,早上要查病房,完了要看门诊,这些工作之后,通常是在晚上帮助做化验;放射科忙不过时,要做放射,还要协助手术等。他的体重一天比一天消瘦,他在下乡时的体重是135市斤,下乡三个月后,他的体重只有80市斤还不够,明显的消瘦并没有减轻他的斗志,他仍然是精神旺盛地每天工作。
初夏的五月,在中国的南方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今天是雨溪镇的墟期。仅仅三个月的时间,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从墟期农民们拿出他们劳动所得的农产品出售,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出息的、生气勃勃的农村。农民的自留地、开放农村自由贸易,除了国家统筹的粮油之外,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出自由市场出售,农民活了,国家也活了,少女的胸部也可以见到突出的双峰了。
“何医生,多谢你,救了我,也救了我们的一家。”忠叔带着他的三名儿女,来向医疗队送行,他已基本上回复中年男子那种活力,他的三个调皮捣蛋的儿女,也背着书包,大女儿已经是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了,其他两个,也在幼儿园。今天他们全都来了。
“不要多谢我,要谢也谢党中央,毛主席,是他派了医疗队来救活了这里的贫下中农,我只是受委托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务人员,还有全体医疗队的所有同志们,功劳应该是大家的。”何医生谦虚地说;“多谢你治好了我的闭经,上个月怀孕了。”一个22岁的妇女向张医生细细声地道谢,她是第一批接受治疗的闭经加不孕女子,今天她穿了一件带花白色底的衬衣,梳两条孖辫,面色红红地走来走去向医疗队所有成员一一致谢。
外科医生是所有参加医疗队人员最受人注意的人物,因为他可以用“刀”去解决人们的疾患,对于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村男女,他们觉得这是一种很神奇,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此,罗成文就成了不少送行人的崇拜对象,致谢的,好奇的,问长问短,都离不开为什么一张小小的刀能医好病人?
医疗队今天要走了。他们完成了任务,要回医院去接受其它的任务。这里卫生院基本整顿好。他们可以胜任地做好农村卫生院应做的工作。“干瘦水肿病”亦已经同这里的农民“断绝关系”。
载着医疗队的车渐渐地离开了这一块曾经是凄凉的地方,但现在所见的,是郁郁葱葱的山,一级级长着抽穗扬花、遍地稻香的梯田。
“原来祖国是这么美丽,”何医生一边望着车窗外,一边想。
“今年早造大概会是一个好时年,”何金水同王瑞喜坐在一起,他看到从车外闪过的景色,感慨地说;“应该是好时年,否则我们不是白来了吗?”王瑞喜也感慨地说;“我们是来医病,又不是来耕田,好时年关我们什么事!”小娟插了一句;“正是我们来医病,恢复他们的劳动力,他们才能有健康去参加祖国建设,从事生产,使他们能专心一致耕好田,是我们医疗队的事,也是我们医疗队的功劳,为什么不关我们的事?”陈雅萍实时纠正小娟的糊涂思想。
下乡三个月,何金水体重下降了45市斤,他也患了“干瘦病”了,不过,没有水肿,回到医院之后,每一个医疗队员都作了一次体格检查。除了每一个人有不同程度消瘦之外,总算无大问题,而且每人给假期三周。但何金水却发现肝功能有损害;蛋白絮状试验、浊度试验均由+++到++++不等,总蛋白下降,白蛋白减少,白蛋白与球蛋白比例缩小(未达倒置),诊断:无黄疸型肝炎。按规定第一次诊断急性肝炎的病人,给全休息一至三个月不等,并按中西医结合治疗。医院为了照顾,给他三个月休假。
何金水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健康,上述这些化验结果改变,全部都只说明蛋白质的质及量变化,正常时肝脏有合成及处理蛋白质能力。当肝脏合成、分解蛋白质以及解毒有问题时,这些化验即呈阳性结果。用这方法来检测肝脏功能,有一定的根据,也有它的局限性。另一方面,当蛋白质摄入量不足时肝脏合成及处理蛋白质的能力就会减弱,亦可以呈现阳性,因为总蛋白量明显下降时,大部分是由于白蛋白不足,球蛋白相对增高,将同样可以使到这类检测肝功能方法有某些方面的异常。下乡这三个月,蛋白的摄入量是低于正常人的最低水平。按照一个以轻体力劳动计,每人每日(50公斤体重计)56克。这是最低标准,按中国规定最轻体力劳动成年男性的标准是70克/每日,米所含的蛋白质约在7%左右,他一天粮食定量是一斤(500克),共有35克蛋白质。而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多小时,他所需要的蛋白质量远远超出70克/日的份量,实际上他只有这个份量的一半,因此形成他自己“低蛋白血症”。他深深地了解这点,因此,他毫不在意他的“肝炎”。甚至很高兴自己得到这个“病”,能获得三个月的休假,这是他从参加工作已来未有过的长假期。
但,反过来,如此长休假期,对于一个工作习惯了的人来讲,无所事事,越来越令自己烦闷,别人都去上班了,自己呆在家里,做什么?
何金水没有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他利用这三个月时间完成了一些文章的写作。
首先第一篇是“水肿干瘦病255例临床分析”。在这篇文中,他详细地分析了人体的营养需要以及营养不良所导致人体各种机能变化,和寄生虫病在农村的严重情况,以及对人体所造成的损害。在完成这文时,他花了大量时间去重新复习各类营养物质在正常人体中的生理功能和缺乏时的病理变化,这篇论文在1962年发表。
其后他陆续写了以下的文章;总结内科“一年来成人阿米巴肝脓肿之治疗效果”;中西医结合用连翘提出液制成连翘注射液,代替当时最常用的抗菌素青霉素,用来治疗呼吸道急性炎症的“连翘液内科临床应用疗效报告”(两篇均在1961年发表);系列伤寒病研究其中之一“伤寒病死因分析48例死亡报告”(1962年发表);系列钩端螺旋体病研究综合性报导论文的其中两篇“钩端螺旋体病临床分析的综合报告”(1961年发表)、和“钩端螺旋体病性脑膜炎94例分析”(1962年发表);以及长篇泌尿系统写作中的、有关中西结合治疗尿毒症部分“中西医结合治疗尿毒症39例临床体验”(1962年发表)等等。
这些文章的写作,使他不但没有休息,甚至比起正常上班还要忙碌。为了要找寻一些文献数据,他要到图书馆去翻阅一切有关书本、杂志、甚至报章,因而每晚都是深夜才能上床。当每完成一篇论文后,他就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使命似的,感到满足!感到快乐!也感到兴奋!所有一切的疲劳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他又再忘我地进行另外一篇的写作。幸好,上面这些题目,全部资料他都预先掌握。所有数据,都是他亲身实践、亲身研究以及亲自一点一滴地、毫无遗漏地储存下来所得的详细记录。这样一来,对于每一类病种研究课题,只要有时间,执起笔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没有丝毫困难地去完成。如果说有困难,那就是寻找文献,寻找理论依据。他完全懂得一点:科学,不能没有依据;科学,不能单靠经验,经验的总结是很局限的东西。他之所以忙,就忙在找数据,阅读数据,总结数据,吸取数据中别人经验或研究得来的精华、结论,用来结合他研究的结果,说明或证实他研究结果的真实性。还好,大部分资料在研究之先以经准备了。
何金水有一个比起其他医生有更大的特点,就是凡进行任何一种研究,他必先要有一些资料参考作好准备,仔细阅读这些参考资料,确定了它的可行性,才能在这些数据的指引下进行,或开展研究,不会单凭空想就去进行。因此,在研究完成某一个阶段进行总结时,他就容易多了。
三个月过去了,他也可观地完成几篇文章的写作,这些文章其后都能发表在国内不同的医学杂志。
阳关医院从1912年建院时起,超越半个世纪以来,不论在加拿大人主持,或是解放后接收以来,在那几十年中,阳关医院能在国内、外医学杂志发表医学论文的,首先是内科在1956年,而内科这篇文章发表者就是寂寂无闻的何金水作品。其后写文章的风气浓厚了,能在国内杂志发表的人多了,但是发表的数量,还是以何金水居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