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个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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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走出谷底(1)

铃…铃……剌耳的急诊电铃急促地响着。

“江医生,急诊。”值班医生江少嘉从二楼内科诊室跑落楼下时,在楼梯碰到急诊部工友四妹,她气急急地叫着。那是上午10时,门诊正是最忙碌的时间。整个楼下大堂堆满了卦号的、等取药的、候诊的。各个科室的候诊室,也挤满了候诊的病人。今天,就连急诊部也兴旺得了不得。它三间急症观察室住满了;另外三间急症诊室也躺满了急诊病人,连一入大门转入去的大间急诊接待室,也躺了两个;一个是外科烧伤,已有外科医生在处理;另一个就是刚到医院的急症女病人。

医生、护士忙得不亦乐乎,就连喘一下气的机会也无。可是整个地区级医院,就是如此,天天如此,忙就是他们的常规。不忙,那就异常!尤其是急诊室,天天在抢救病人。急诊护士天天注射静脉、输氧、输血、洗胃、导尿、支气管插管进行人工乎吸、胸外电击心脏起搏……。这些姑娘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她们忙碌,却是默默地去做,没有人怨工作烦忙,也无人怨工资太低,她们也只是四、五十元人民币一个月的护士专家,工作熟练、沉着扎实、动作敏捷、温柔体贴,不少还是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尽管有些在外国的人,尤其是香港的报纸、电台不断抵毁中国的医务人员:技术落后、不负责任、见死不救……可是,她们却毫无怨言,没有理会这些不切实际的漫骂抵毁。

其实,全世界有那一个国家的医务人员--医生、护士,能像她们这样:低工资,技术一流,任劳任怨。没有!任何国家都不能比拟她们。

“甚么事?”江医生一见到病人,就问。

“可能是服毒自杀。”护长梁以爱答:“她是本院职工华汝芳的女儿。”

“甚么?是华姐的女儿?她为甚么自杀?”江医生一听,也为之大吃一惊:“立即请主任会诊。”江医生手足无措。

华汝芳的女儿,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中学毕业后,无再升大学,于是,被分配到一个化肥厂去当一名化验室学工。现时仍是学习期间。她同所有年青人一样,具有热情,幻想,但个性沉静,不容易将自已的问题与人交谈,因此显得脆弱,多愁善感。

她父亲是海关一名高级职员,母亲华汝芳是医院的会计。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而且文革中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可谓在风平浪静的环境下长大。她是一个聪明温顺而美丽的少女,就像一棵刚出芽的嫩花一样,既可爱,却荏弱,经不起风雨。

早上七时如常返工,九时三十分就被同厂的工人发现她倒在实验室的梳发上即被急诊送入医院。

“你们说她可能服毒自杀,知不知到她服甚么毒?”江医生问。

“还不太清楚,”同来的同厂工人说:“因为见她不醒人事,急急用厂车送她来院,不过厂的保卫科已经着手检查,看她服食甚么药,找到之后,会立即送来。”

这时,她的妈妈华汝芳来到,见女儿这个模样,大哭起来。

“三个钟头前她还好好地上班,为甚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她哭得很伤心,这是每个做父母必然的反应。

江医生一边嘱咐静脉输液,一边吩咐准备洗胃及输氧。而且亦吩咐作全套血化验常规,及抽血、尿常规毒物分析。这是中毒的最基本措施。

就在此时,甘涌来到了现场,尾随他的是一大班进修实习医生,急诊室围了一大堆人。江医生报告了病人的一般简单情况。

他检查了病人的瞳孔、光反射、以及全部神经系统检查的测试。

护士已完成了静脉注射、输氧,而且洗胃的一切用具已备妥。

“怎样,你认为如何呢?”他问江医生。

“从她今早仍然照常上班,突然昏迷,而且在观察时,发现她似有轻微抽搐现象。也结合送她来的工友反映,她服毒可能性最大。”江医生说出她的判断。

“那么你有无发现她在现场的毒药瓶?”

“无!”在旁的工人代答。

“对,无任何装药物的容器,你如何就断判她是服毒呢?服毒与不服毒,很重要是当时有无装药物的容器留下,如有,我们应该怀疑;如果无,这个怀疑就要惕除。因为她要服毒,必定有装毒物的瓶、袋之类的东西,尤其是她如此快就昏迷,必定是很强烈、或是比较大量的毒物,否则不会如此迅速陷入昏迷。你们说对不对?”他转身问实习同学。

……无人答。

“甘主任,到底现在洗不洗胃?”倒是在旁的护士长梁以爱催他。因为如果是中毒,病人的生命是争分夺秒,还等你去讨论来讨论去!

“你先不要急!我会负责,我未急,你急甚么?”他慢条斯理地说。

梁以爱听他这样讲,行开做其他事了,反正急诊室忙得不可开交。

“你的女儿最近有甚么异样吗?”他转身问华姐。

“似乎无,不过她昨晚看来心情不好,不开心,问多两下,她只说头痛。”

“有无发热?”

“唔觉得。”

他看了一下急诊记录,体温37度C,正常体温。

“我看先收容入院观察。”甘主任下了命令。

“入院诊断写甚么?”江医生小心奕奕地问。

“昏迷待查!”

“医生,我拿了今天上午送入院那位女病人所服的毒药瓶来。”一个中年干部,气冲冲地走到急症室。刚好那天是何金水值二线,正在处理一个急性肠胃炎病人。

“那个病人?”因不是何医生处理,他不知,故此问。

“啊!是江医生同甘主任一同处理的病人,她现在正在内科二区留医。”护士长梁以爱答。

何金水拿起药瓶,写上“三氧化二砷”(砒霜)“内装多少?”何医生即时问。

“新的,一瓶是250克。”

“从那里找到?”

“厂化验室门外的垃圾桶内。”

“你如何证实这瓶药一定是她服食的。”

“我们厂进入此药只是两瓶,近来未有用过,而且是上了锁。昨天上午才清点过,根据记录,清点的时间是昨天下午三时。而今天发现此药瓶时,即发觉失去了一瓶。因此可以肯定这瓶是她服食的一瓶,错不了!”那人是厂保卫科长。对于毒物的保管,他负有责任,因此,他会慎重的清查这瓶药的来龙去脉。

这时已是下午一时30分。估计她服毒时间是上午七时三十分左右,那时刚上班,人未到齐,是她拿药服毒的最好时机。七点三十分以后,人到齐了,她肯定拿不到药。即是说,她服毒已超过六个小时!

何金水立即跑到病房,二话不说,立即同病人洗胃!

其实一踏进她的病房,就可以闻到一种特有的金属气味。这是典型的砒霜毒的气味。

“洗胃还有无效?”一下子,实习医生不知从何处知到此消息,大部分都到齐。

每天都有不少实习生,在下班之后,还坐在病房写病历、病情记录。管这个病人的实习医生,还在给她写病历,故此知到,并通知了其他同学。围在上级医生的周围,他们在问。

“不管有用无用。能洗出多少,算多少。按理已服毒六个小时,洗胃已经是多此一举。不过还是希望洗完胃之后,在胃管内给灌注入解毒剂,此药是由12%硫酸亚铁溶液及20%氧化镁合成的氢氧化铁所组成,并大量灌入泻药,尽量减少她在肠道吸收。以及冲洗直肠,目的尽量让毒物排泄。”何医生一边着手洗胃,一边答。

“你刚才所讲的解毒药,它的解毒机制如何?”学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怀疑的问题。

“此药是临时配制,目的是使三氧化二砷与硫酸铁结合成不溶性的砷酸铁,由大便排出。对于早期病例效果很好。但这病人服食量太大,加上早期无作任何抢救。为时可能太晚,但也应尽力抢救。”何老师边解释,边工作。没有停顿半刻。

“注射BAL(二巯基丙醇)0.2gm,肌肉注射”何医生转头向在场的江医生吩咐她开医嘱,立即执行。

“通知化验室作毒物分析,尤其注意砷化物。”江医生立即执行,然而,一切都是太迟了,等不来了,250克是急性致死量的很多倍。三氧化二砷极易溶于水,最少5毫克已可以出现中毒症状。最大致死量是200毫克。

现在病人服的是250克,再拖了六个小时才被抢救。病人在二时零五分死亡。即是说在死前三十五分钟才进行抢救。返魂无术。

又是一条年青的生命在不应该的情况下死亡!

何金水一边抢救,一边愤怒。一个初级医生,提醒了身为主任的甘涌,竟然毫无道理地否定了下级医生的意见。这是不能容忍的!是的,稍为懂得医学的人,都觉得甘涌在否定中毒诊断的理由完全不能成立的。就这样,在无抢救的情况下,断送了一个少女的生命。作为医生,感到羞耻!

为此他在病房,就以这个病为例,给进修医生及实习学生们讲了一次即时小课。这个病人来时已有明显砷中毒的症状。可是,被我们的医生--高级医生忽略了,甚至否定下级医生的正确判断。病人死于自杀,而又未经过即时抢救。

他明确地向实习及进修医生,也有部分内科医生在场下,严肃地批评了甘涌在处理上的严重失职。

就在小课讲完行出内科医生办公室时,甘涌到来了,板起面孔:“这病人是意外,不能说我是失职。你为何这样说?”他平时已经面色苍白,这时更加面青青,口唇震震地向何医生说。

“是的,你是失职,按照主任的职责,你不应该不听江医生的提议。”何医生也不甘示弱,在众多医生面前,毫不比面地反驳:“第一,急性、无缘无故昏迷,事前健康良好,你为甚么武断否定下级对你的提醒;第二,同厂同来的工人,是病人身边最熟悉的人,他们的提议,不应一下否定,可你,连考虑都不考虑;第三,你连病历也未问清楚,连“生活史”也不了解,一个要自杀的人,必定有她生活的迹象可寻,而你却完全不理。据实习医生写病历时问到她的家人及同来工友,发现他同她的男朋友吵架两天,今早一返工,又吵起来,一怒之下,起了自杀之念。可是你至今还不知有此一事,对不对?第四,你连最起码的“闻诊”也不理,病人有很明显的特殊“金属气味”,连这一点都被你忽略。这点可能是你对病人检查不够仔细,粗心大意;也可能是你不熟悉此种中毒的知识有关。你是怎样当你的主任?按你这样工作法,你又能如何教导你的下级!”何金水完全冲着他,毫不客气的指责,一顿话,使他颜面无存,说得他无声出,又气、又不敢再说,面青兼面黑,一溜烟地走了。

甘涌恨得咬牙切齿,但奈何不得。他心中有数,不能发作。

不久,内科支部书记,李贾善来到何金水面前:“何金水你来,我有话同你讲!”他板起紫红的面孔,毫无礼貌兼粗声大气地向他呼喝。

进入内科医生办公室,何金水也不理他,管自坐在一张椅上。他心知他的用意,毫不害怕地坐着。他这一镇定而自信的举动,更激怒了支部书记。

“你为甚么这样不尊重科主任?为甚么不向组织讲,而擅自向实习进修医生讲主任的坏话?你知不知到这是一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他强抑自己的愤怒,严厉地向坐在他身旁的人说;

“第一,我并无在学生面前讲他的坏话。”何金水少有的平静地接着说:“我只在学生面前讨论病例、分析病历。甚么是应该,甚么不应该?这些学生他们从这个病人进院就开始接触,也在这个过程中学到一些东西--一些应该学的、和不应该学的,他们都学了。其后,证明原先最初学到的东西是错误的,不!是大错特错!那么要不要同学生们纠正他们学到的那些错误的诊断呢?尤其是在急症抢救上的错误,要不要纠正?”何医生反问支部书记。

他那猪肝般的面孔撇不出半个字。何医生继续说:“既然你不反对了。于是我就同学生们分析,这个病例诊断错,错在那里?希望他们今后在接触抢救危重病例上怎样才可以不再重犯此等严重错误,这是非常重要的。你认为这样对不对?好不好呢?”他又再反问。

“当然咯。今次事件是甘医生错(他有意不称他为主任),在分析病例时,少不免提到他。就算不提,学生们也还是一清二楚。你看,我同学生分析病例,错在那里?”他停顿了一下,看他的反应。

“第二,我只是同学生作病例讨论,有甚么必要先向支部书记请示?有这个规定吗?没有吧!难道你要开这个先例不成?这同违反组织纪律有何相干!如果同学生病例讨论都要请示支部书记,我倒先要问问党委书记,是不是恰当!也要请问下你这位书记,懂得多少医学知识?在甚么情况下你批准我同学生讨论?在甚么情况下反对?”他一句句直逼李贾善。

“你为甚么不请示甘主任!”他发怒了。

“你不要忘记,他也是我带出来的!他也清楚二线医生有权同学生进行病例讨论!”何医生顶了他一句。接着说:

“第三,这个病例,暴露了甘医生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他不看书,不学习,光吃老本。因而导致他在本例中如此严重失误。既然今天,你以书记身份同我谈话,我也希望以我过去曾经是他的上级医生身份,请你转告他。他这样子,不单不配做教学医院的内科主任,就连一个普通住院医生也不如。而且,我也希望你紧记一点:这是他在阳关医院内第二单严重的医疗事故!第一件,就是当年他不向我报告,擅自进行肝穿剌,引起大出血,也是被我及时发现,检回一命;这回是第二次,平白无辜地使一个青年女性丧生!”何金水毫不客气地起他的底。这下子可气坏了支部书记。

“你这是甚么态度?”他愤怒了:“我是来批评你的不对,你反而反咬我一口?

“不!你不应批评我,要批评,你应该批评他。更应该批评他不应在我刚讲完课,就跑到办公室门口来骂我。这样,他更失体面,更无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