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个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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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从黑暗到天明(38)

“讲讲你的道理。我是听道理的。刚才这样说,只是要你警惕。你同谭永富之间的恩怨已是明摆的事。因此,我先提醒你,以免被人揸你的把柄。”

“好吧,我会说出我的道理。”何说:“第一,这只是一个慢性病,小量痰中带血,并无任何指征需要进行股静脉切开。如果说静脉难注射,也不是切开股静脉的理由。上肢的肘静脉及其下的分枝;下肢的大隐静脉及其份枝、足背静脉等,都是经常选择作为静脉切开的地方,而且,这两组血管危险性极少,为甚么不选择,非要在股静脉不可?你看!后来在抢救时,护士不是可以一下就剌中了上肢的血管吗?第二,就算要进行,也应请一些有经验的医生去做。当晚值二线班的王国耀医生,就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为何不找他协助?不找他在旁指导?怕失面子?怕自己这个不称职的医务科长、内科副主任丢架?结果,绕过了正常的医疗秩序,在二线医生完全不知情底下,去冒这个险。如果当晚事前同王国耀医生商量,此事百分百可以避免。正因为自己不懂,硬是装懂,结果切断了病人的大动脉,大量出血致病人于死。不是严重的人为事故是甚么?第三,甘涌也有严重错误。在危急时刻,他应该请外科医生来协助抢救。

因为手术已失败,不应该只由内科去收拾残局。结果内科医生无此经验,丧失了最后挽救病人生命的机会;第四,谭永富从这一件事件中可以看出,他不配做医务科长及内科副主任。这是一项技术性职务,从抢救病人过程中的混乱程序,就可以看出他根本连做初级住院医生应有的起码条件都不具备。而且他不单是医疗理论及技术不配,连做医生的品德也不配。因为做医生最低限度的品德是“救死扶伤”,而不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学教飞!”何医生越说越激动,最后他还加上了一句:“我不管别人怎样看我,也不管你说我是公报私仇也好。我认为今次事件完全可以避免,完全应该避免。病人不应该死亡!我完全是为病人,不是在报仇!”

“你的意见我会留意。”黄书记说:“但是刚才甘医生来我处,也谈这件事。

他的说法同你的讲法有很大的出入。他认为抢救是必需的,救不成功,也尽了医生的责任。而且,他也在内科支部讨论了此事,支部的结论认为抢救病人,有成功,也有失败。失败后不能怪责任何当事的医生。一致同意认为此事做得正确。个别细节做得不当,今后吸取教训就是了。当然,我会将两方面的意见,带到党委会去讨论,以便统一思想。”

听到这些说话,何金水清楚了,他一个人拗不过他们。何况何金水又不是党员,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从基层的内科支部,到医务科开会,甚至在党委会内,所有参加讨论的人中,没有一个会听他何金水的意见。因为何金水无权参加这三个会议。就算黄书记有心支持,也会因为“独力难持”。何况黄书记也有心偏袒甘涌这个人。

内儿科支部书记是李贾善,副书记是谭永富,支部委员是甘涌、护士长大琴姐、护士长冯小容及护士陈雅萍。全部都是文革时专案组全班人马,一个鼻孔出气。何金水这一次注定又要失败。

一个明显摆着的严重将病人作试验死亡的事件,却被一个集团保护着,轻轻带过。

中央仍在斗争,谁胜谁负似乎还未见分晓,因此黄书记这个执行党政策的人,他仍然在窥测方向。老实讲,那一段时间,究竟谁是真正的“毛主席革命路线”?谁的路线才是最正确?是“批林批孔批周公”、“批判右倾翻案风”这个谁对呢?还是被批这些人对?结论还未知。虽然不少人,尤其是过去旗派这些人是支持周总理、邓小平这一边;但是括起反右倾这邦人却是以江青为首,夥同张春桥、王洪文及姚文元等。这些人是掌握实权者。不管是谁,都拿“热爱毛主席,热爱党中央”这个招牌,来打击对方。医院的既得利益者,也同样拿了“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金字招牌,执行的却是百分百江青路线。总之,大局未定,以隐为妥。他不想过分得罪文革中红起来的人。所以甘涌、谭永富……等等仍旧掌握大权实权。

他参加革命起码几十年了,也经历了党内历次斗争。每一次斗争他都可以吸取到一些经验。这次文革亦有七、八年,不少老干部被打倒,现在也在恢复原职。就算在最初时提出“打倒刘邓路线”中的邓小平,同样复出担任党副主席及国务院副总理。以他的政治嗅觉,以他参加革命这些年的经验。他不认为昨天被打倒的都是坏人。何况,到目前为止,被打倒的人中,究竟有多少个是坏人呢?

他是一个革命老干部,不想“冤枉好人”,因此,当上级要派他来“落实政策”时,他一遍又一遍地翻读了何的档案,奠定了要解放何金水的决心。与此同时,他不得不在走钢丝,平衡两方面。既不想得罪已得利益者;又想在解放何金水等人之后,希望充分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因为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医院的中坚分子,这就是黄书记的立场。

就这样,这件事支部讨论认为谭永富“无大错”;而且,为了“挽回声誉”,一次在科室会议时,甘涌向全科医生护士说:“谭主任为了抢救病人,整夜不休息,这点精神,值得我们全科同志们作为学习榜样!”真是啼笑皆非,拿人命开了一次玩笑,却受到表扬,要全科向他学习!医务科不便再追究,就此了事。何金水想打抱不平的念头完全失败了。

教育要改革,不过从第一届工农兵学员毕业之后,从各方面得来的意见,均认为不妥。于是每年都在改,要保证入学的学历、入学分数、学制要有一定时间、适当的大学课时不能过于短促。1975年以后,学生的质量有了显著改善。部分第一期工农兵学员再回到原来的大学以“进修”的形式进行“回炉”

最近来了两个部队医生。他们是工农兵学员之一,大学毕业之后,被派到边防部队做军医。当然,他们感到在学时间太短,课时修改太多,自己也感到不足。部队的医务所,也觉得新派来的医生水平不够。于是与阳关医院联系,派这两名军医来实习进修。这两人来到医院之后,被派到何金水处,何医生是他们的指导老师。

“我先同你们说清楚,我在前几年入过牛栏,做过几年牛。你们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同甘主任讲清楚,也可以同内科支部,甚至党委提出意见,改由另外老师来带教。”何金水见面的第一句说话,就是先介绍自己。因为他们是军人,是现职的解放军军医。可自己仍是一个“未解决问题”的人。不讲清楚不好,以免以后碍手碍脚。

“我们已清楚你的背景。知到你进过牛栏。”一位北方藉的林姓军医,高高瘦瘦的接着说:“入过牛栏,经过审查的知识分子多着呢,无甚么稀奇。文化大革命中接受审查的老干部也不知多少。就拿我们部队的干部,也有不少被审查。这不能说明甚么问题。”

“我也认为这是无关重要的事,”另一个军医郑医生也说,他是一位身材中等,略略肥胖的年青人广东籍军官说:“群众运动总会出现一些偏向,我认为还是毛主席说得对“我们要相信群众,相信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党的政策是英明的。你问题今天未解决,明天会解决;一时未解决,总会有解决。所以医院院长办公室,院党委及内科既然指定由你带教我们,我们就服从你的安排。”

“好的,既然我们之间知已知彼,那就最好。总之,在医学上,不管理论、实际工作、诊断、治疗等等,你们是我的学生,就只好按学生的要求。我对学生素来都是从严的。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如果你们对我有甚么意见,最好当面提出,总比你们将不满向上反映更为直接。这样好吗?”何老师同这些军人学生摆明车马,开门见山,这样可以解除互相之间的介缔。

他们两人都是共产党员,又是军人,他们的军阶是中尉,有军人的纪律。较有自觉性,比起带一些散散漫漫的普通大学生,听话些。

于是,每天查房时,除了正式医学院实习医生、县进修医生之外,加多两个穿军装的学生,十个八个浩浩荡荡跟在他的背后,或是围着病人病床。

不过他还是怕他们依着自己是解放军,又是党员:“你这个独角牛竟然管到我的头上来?”这种心态如果存在的话,怎样带教他们!他将这种顾虑同黄书记谈了。

“你只管带好他们。我已经同他们讲得清清楚楚,老师是老师,在学习问题上,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他们很服从的,你只管像带普通学生一样,无分彼此,应该批评的,就批评,如果不服从,直接来找我。在部队,他们是军人;在党内,他们是党员;在病房,在你的面前,他们只是学生。”黄书记说了,其后他再问一句:“小钟怎样,最近学习成绩如何?”他顺便问起钟银钳。

自从何金水留医出院后,钟银钳又再由何金水带他。

“还好,他很努力,虽然根基差些,但来医院之后,医院的学术风气浓,也带动了他。上次谭永富的股动脉事件之后,也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做医生,一定要打好基础功,基本理论不够,直接影响临床工作。做医生,更不能靠侥幸,一次过了关,第二次不一定过得了的。”何金水虽然在这个医院最高领导面前,可是,一讲起谭永富,就会毫不留情、直接了当地说话。

“你真的用这个例子,来同小钟讲?”

“是的,他是当事人。虽然责任不在他,但是他是最清楚当时的情况。用这个作为事例来教育下一代,是最好不过的!”

“唉!我说,老何,有时候要讲一下策略。”他以政治老辣的经验,来教训这个虽然在政治上跌过大跤、可是仍不懂政治的人:“是的,你反映的情况,我也调查过,也同意你的讲法。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你有无看报纸?现在是进行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搞得不好,你又会被扯上,到时你的麻烦会更大。你所反映的情况虽然是正确,但有无其他人支持你呢?没有!找不到。当班的护士会不会出来支持你呢?不会,肯定不会!小钟会不会呢?我想也不会!最低限度目前不会。那么,你所提出的问题,就成了被人说是“攻击”、“报复”的理由。这不是“右倾翻案风”的具体表现?你为甚么要给人以这种把柄呢?”他的一番说话,不是无道理。邓小平虽然重新掌政,被任命为党副主席及国务院副总理。可是那些小报清楚地报导,江青等人正在大搞批林批孔批周公,矛头指向周恩来总理。而所谓反击右倾翻案,正指着邓小平等重新掌权的一批革命老干部。毛主席健康日渐恶化,政局非常不明朗。上头的斗争仍然相当激烈啊!

一开始的工农兵学员,就受到多方面的批评。还好,一批批原来的老干部开始重新掌权。教育制度一年比一年地渐上轨道。恢复原有的入学考试、按报考志原与考试成绩相结合作统一份配,学习内容也按高等教育部的正规大专院校教材进行。来医院实习的学生的成绩及理论,一年比一年好。

其实第一届的工农兵学员也有不少勤奋好学的人。就拿分配到阳关医院的四个工农兵学员毕业生中,就有两个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个是内科的吕小护;另一个是外科的梁生民。

在那个年代的年青人,确有一股坚韧性。他们不单有冲劲,而且刻苦。就拿吕小护和梁生民来说。前者是一个干部的儿子,他父亲是地区一个局级的干部。

那个年代,他被称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而梁生民是一个穷沙田区农民的儿子。世世代代都是贫农。由于他出身正,很容易便入了党,成了正式的共产党员。他们在初中毕业后,就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运动,使他们失去了进入高中的机会。在社会上冲擦了两三年,一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于是十多廿岁毛头小子的吕小护,就背起了背包,同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知青”一起,跑到穷乡辟野处“战天斗地”。就在下乡期间,日间拿着锄头,在日晒雨淋下修理地球。但晚上,却在火水灯下自学高中课程。结果下乡几年中,不单只受到当地农民的赞偿,也学得了失去的知识。在挑选工农兵学员过程中,他俩被选上。毕业后被派到阳关医院来。他们清楚自己学习上的不足,于是跟老前辈的医生们学习,学习他们的临床经验及实践知识;也到图书馆去啃,啃全部大学的基础,啃近年杂志,啃外语。就这样,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当第一届招收硕士研究生时,他俩以优越成绩被取录了。成了阳关医院两个第一批,也是全国第一批,靠自己的努力考取了硕士研究生。有谁知到,他们最初的学历只有初中的工农兵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