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离开东京的飞机上,我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粗略地算了笔账:往返机票的费用,加上三个月的房租,再加上日语学校的学费,还有那些没用完的戒烟膏药和尼古丁含片的费用,所有这些加起来将近两万美元。为了戒烟,我花了将近两万美元,这笔费用相当于二百万日元,如果欧洲方面没什么变动的话,差不多相当于一万八千欧元。
考虑到我买的香烟都是免税烟,而且每年差不多要在这方面花费一千两百美元,所以如果我没有去戒烟的话,这笔钱差不多还能让我接着再抽十七年,到时候我就六十八岁了,依然沉浸在吞云吐雾的生活之中无法自拔。到了2025年的时候,大概手枪都可以在自动售货机中买到了,但整个美国却再也找不到一处可以吸烟的地方,欧洲肯定也不会允许吸烟,尤其是在西欧地区。就在我离开法国的几个月里,法国颁布了新的法律,规定在办公大楼里面吸烟是违法的,估计用不了一年的时间,所有的酒吧和餐馆也都会开始禁烟,就像现在的爱尔兰那样,紧接着,意大利、西班牙、挪威这些国家都会紧跟其后,整个欧洲大陆终都不能幸免。
我和休往返东京时乘坐的都是英国航空公司的航班,飞机上大多数空姐都是英国人,当一个空姐推着免税商品车从我身边的过道经过时,我把她叫住了,“通常情况下,我就会从你这里买香烟了,”我告诉
她说,“但今天我不会买,因为我已经戒烟了。”“噢!”她说,“好吧,那就这样吧!”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我又把她叫住了,对她说:“我吸烟都吸了
三十年了,但我以后再也不会吸了。”“挺好的。”她说。“我采用了当机立断的手段,突然完全戒除烟瘾才成功的。”我告
诉她。她说:“太棒了!”然后就慌慌张张地消失在过道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休问我。“我做什么了呀?”我说,然后转过身来继续看刚才没看完的电
影。其实,我对空姐说这些话的真正原因就是想得到赞美和鼓励,我曾经否定过自己的能力,也艰难地挺过了最痛苦的时期,现在我想让每一个人都来祝贺我的成功。2000年我丢了二十英镑时也是这样做的,“你能看得出来我有什么变化吗?”我对身边的每一个人说——不过这些人以前都没见过我。
虽然我已经戒了烟,不再算是吸烟者了,但我觉得没必要说自己是个不吸烟的人,也就是说没必要十分正式地将自己归为另外一类人,但回到美国以后,我还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了这种情况。那时我已经有三个月没碰香烟,足足一个季度了,到那里以前我就预订好了房间,所以前台小姐只需要和我确定一下预订信息就可以了,她问我:“您预订的是‘无烟王者超大’房间,对吗?”
她提到“王者”这个词的时候,我明白她指的是房间里床的大小,但我却更乐意把它当成一个头衔。我整理了一下想象中的王冠,对她说:“是的,没错,就是我。”
现在每一次出差,我都希望下榻的宾馆里面有游泳池,如果那里和当地的“基督教青年会”签订了合作协议就更好了。游泳是我刚刚发展起来的一项爱好,因为我不想再继续苦不堪言地学日语了,虽然我并不享受游泳本身这个过程,但我却喜欢和游泳有关的一切:寻找浅水区,研究衣柜怎么上锁,还有在泳道里面超越别人的礼节,以及在泳池中如何和旁边的人相处,等等。
在东京的时候,我曾经在泳池里面夸赞过一个西方人,说他仰泳游得好,十分优雅,“就好像你是水獭养大的,”我说。然后他点了点头,就挪到了另外一条泳道中去了,他的反应就足以表明我超越了泳池中交往的最基本的界限。当然了,在更衣室中也一样,如果有人屁股上吸着一只水蛭,除非那只水蛭会说话,除非它问了你一些问题,那么你最好还是不要张嘴。
有一天下午,我去艾帕索酒店游泳,就在我换泳衣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对我说:“您好,您不是……”刚才提到我正在换泳衣,也就是说我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没穿袜子,也没穿T恤衫,内裤还在我手里攥着。我猜,他是从我出的书上穿着夹克的照片中认出我的,幸亏他没看到书的盲文版本,因为封底上印着我全裸的照片呢!
还有一次发生在伦敦我常去的一个社区游泳池,星期六下午,里面人很多。我刚刚游到泳池边,想出来透透气,这时听到了一声口哨声,发现自己是泳池里面唯一的人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救生员说了一句话,我没怎么听懂。
“你说什么?”我问他。
“噗,”他重复道,“我们要换水了,所有人都得出去。”
就在我走向更衣室的路上,另外一个救生员从水中捞出了粪便,一共有四块,每一块的形状和大小都和猫的毛团①差不多,“这是今天第三
①毛团(hair ball):猫等动物因为舔舐自身的毛,在胃肠中逐渐积成的毛团。——译者注
次发生这种事了。”前台的人告诉我。
在我现在常去的那个游泳池里,我经常看到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人,她身材很肥胖,总是穿一件款式过时的泳衣,下面带有褶裙的那种,她的泳帽带有一根松紧带,卡在下巴下面,上面还装饰了几朵塑料小花。奇怪的是,每一次我在泳池中超越她,游到她的前面,我都会很有成就感。“我以三比一的成绩打败了她,赢得了胜利。”我第一次在泳池中遇到她后就告诉了休这个消息,“我真的把她打败了。”
“我被你说晕了,”休说,“她很肥胖,她和你年龄差不多,而且她还患有唐氏综合征?”
“是的,我把她打败了!这不是很棒吗?”我兴高采烈地说。
“她知道你在和她比赛吗?”
每当看到休的这股认真劲儿,我就泄了气,他总是这样让我的幻想破灭。
后来,我就干脆再也不和他提那些被我打败的老人了,我所说的老人专指比我年长的人,再说具体一点,就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还有孩子,我当时正在华盛顿州的一个小镇上,住在“基督教青年会”的一家旅馆,去游泳时,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像海豹那样从水池中探出了头。后来我才了解到他才九岁,当时在我眼中,他只是个稍微有些矮胖的小孩子,留着个古板的发型,就好像他拿着希特勒的照片去了理发店。我们开始聊天后,我告诉他我不太会游泳,他决定和我比试一下,我想他肯定觉得我也和别的成年人一样,会故意放慢速度,有意让他取胜,但是他太不了解他的对手了。我需要一切可以让我获取信心的机会,哪怕是一场和小孩子的比赛,因此我竭尽了全力去游,最终大获全胜。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他会接受这个现实,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但是五分钟以后,他又拦住了我,问我是不是信仰上帝。
“我不信。”我告诉他。
“为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后回答他:“因为我后背上长了毛,那些烧杀抢掠、扰乱别人生活的人却没有,这很不公平。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他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我很高兴我们这个话题可以就此结束,但他又挡住了我的去路。“是上帝帮助了你,你才赢得了比赛的。”他说,“他碰了碰你的大腿,你就可以游得更快了,所以你才打败了我。”
现在他看起来更像希特勒了,双眼圆睁,两团小怒火在里面燃烧着。
“如果上帝知道我根本不信仰他的话,他怎么可能来帮助我呢?”我问,“也许他没有帮助我让我赢,而是钻到了泳池里面故意让你输了。你为什么不这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