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现在大家肯定都会这样想:看这个聪明的人!那么难的填字游戏,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想出了答案。他一定是个天才!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肯答应那个可怜的已婚妇女,去和她丈夫换座位。他一定知道一些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如此地痴迷于《时代》周刊上的填字游戏,我就觉得十分悲哀。在周一出版的杂志上,这个游戏还会很容易。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游戏也变得越来越难。到了周五的时候,我必须要花十四小时才能把正确答案做出来,然后我会拿着做出来的答案在别人眼前晃来晃去,强迫他承认我智商过人。我原本以为这意味着我比下一个做出来的人要聪明百倍,其实这只能证明我没有充实的生活。
在我埋头做题时,贝基拿出了一本平装书,封面上的字体都是凸出的。我竭尽全力地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书的名称,但她却把书向窗户那边挪了挪。真是奇怪极了!如果你一直都在注视着一本书或者杂志,怎么还能感受到别人的目光呢?就好像感觉到有人碰了你一下一样。不过这条规律只能应用于印刷的文字,因为我盯着她的脚看了五分钟,她都没有把脚挪动一下。我们发生争吵之后,她脱掉了脚上的运动鞋,我发现她的脚指甲都涂上了白色的指甲油,每一个都精心地修剪过。
第十八横行:印象不深。
第十一竖行:妓女。
现在我甚至用不着看提示了。
当乘务员推着餐车走到我们面前时,我们的冲突又暴露了出来。
“你们想喝点什么?”她问道。贝基把书放下,然后说:“我们不是一起的。”大概她觉得,如果我们被误认为夫妻,甚至只是朋友的话,她都难以忍受。“我是和我丈夫一起出来旅行的。”她继续说,“他就坐在前面,机舱隔板那里。”
“你可是从我这里学会那个词的。”我想。
“好的,我能给您一杯……”
“我来一杯可乐,”贝基说,“不要加太多冰。”
我也很渴,但和一杯饮料比起来,我更想让这个乘务员对我的印象好一些。她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爱挑剔的女人,老打断你说话,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要求少加冰块;还有一个是细心体贴又毫无要求的绅士,他笑着从那本印有难度很大的字谜的杂志上抬起头来对你说:“什么都不用,谢谢你。”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更喜欢哪一个人呢?
假设飞机在高空中飞行时忽然失控,如果能够保证乘客们安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一个人从紧急出口推出去的话,我现在敢肯定地说,乘务员一定会选择贝基而不是我。我开始想象贝基紧紧抓住门框的情景。风猛烈地吹着她的头发,以至于头发都开始一根根地脱落。“但是我的丈夫……”她一定会这样喊叫。这时我就会走上前去,大声地说:“嘿!我以前去过罗利市,还是把我推下去吧!”那一刻贝基一定会觉得自己误解了我,我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浑蛋。但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失去了控制,手指一松,从机舱中跌落了出去,被强大的地球引力吸引向了大地。
第二竖行:就这么办。
如果你可以成功地将一个人内心的憎恨转化为内疚,那简直太令人神往了。这样我就可以让她意识到自己是错误的,对我下结论为时尚早,而且意识到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的女人。不过问题在于,我对她的判断就肯定无误吗?我一直认为这个女人就是那种去电影院迟到了,还让
别人挪到整个电影院里最高的观众后面去坐,这样就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坐在一起的人。仅仅因为那个和她结婚后同床共枕的人,电影院里面所有的人都不得安生。但是万一我的判断也错了呢?我又开始想象她坐在一间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在一张闪亮的X光片前颤抖。“你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星期。”医生说,“你为什么不去把脚指甲染得漂漂亮亮的,给自己买一条磨边牛仔短裤,和你丈夫一起出去度假呢?我听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北卡罗莱纳州的海滩景色都很漂亮。”
然后我又看了看她,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因为即使有一点儿肚子疼的话,她都会开始大呼小叫的,她会不会呢?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完全有权利不换座位,然后低下头接着做字谜游戏,当我开始列出为什么自己不是个浑蛋的诸多理由时,我明白这种暗示已经没有用了。
第四十横行:我捐钱给公_______。
第四十六竖行:_______共电台。
当我还在思考第二条原因时,我发现贝基并没有像我一样列自己的表格。她是那个把我谩骂一通的人;她是那个做事离谱,挑起事端的人。但是现在她好像根本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也根本没有心烦意乱的感觉。她把可乐喝完之后,把托盘折叠了起来,然后叫乘务员过来收走了她的空瓶,之后躺在坐椅上开始打盹。不久后我就把感冒含片放在了嘴里。过了一会儿我就打了个喷嚏,那颗含片就像一颗炮弹一样从我嘴里发射到了她短裤的裆处。
第九横行:靠!
第十三竖行:现在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我脑海中又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你能想得到吗?我觉得,也许我可以趁现在和她丈夫换一换座位。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了,她丈夫也早就睡着了。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胳膊肘轻轻碰一下这个女人,提出我有时也会向休提出的同样的要求。平日里,当我们吵了架的时候,我会忽然停下来问他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一遍,当做什么事情都
没有发生。“我现在就出去,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假装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如果我们争吵得很激烈的话,他就会等我走出房门,到达客厅之后从里面把门闩上。但如果争吵不激烈的话,他就会很配合我,我会再次走进屋里,对他说:“你在家做什么呢?”或者“天啊!屋里好香啊!你做什么好吃的呢?”这是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因为他总是在炉子上炖着美味的食品。
有时候我们也会觉得滑稽可笑,但最终我们吵架时的强烈情绪都会消退,很容易就进入了这个相当愚蠢的话剧中的角色,仿佛两个举止文雅的绅士一样。“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帮我摆一下餐具吧!”
“好的,没有问题。”
我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下午都在摆餐具了,而那时离我们吃晚饭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但如果这个话剧没什么动作情节的话会显得更无聊,而且我又不想干诸如粉刷房间之类的体力活,我很感激休能体谅到这一点。虽然其他人的生活中都免不了争吵尖叫和满屋乱飞的盘子,但我却尽力使我们的生活尽可能文明一些,虽然这需要时不时地来伪装一下。
如果能像那样和贝基再重演一遍刚才的情景,我也会很乐意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绝对不会配合我。即便在睡着的时候,她也传播着对我的敌意。她每一声轻微的鼾声都好像在谴责我一样:“浑蛋……浑……蛋……”飞机就要降落时,广播的声音并没有把她惊醒。后来乘务员走过来告诉她系好安全带,她迷迷糊糊地就系上了,眼睛都没有睁开。安全带上的扣夹挡住了含片,这就又为我赢得了十分钟逃脱的时间。这样我就可以把东西迅速收拾起来,等飞机停稳时就可以走到机舱门口了。但我并没有考虑到坐我前面的那个男人会比我行动快了一步,他站起身奋力地从头上的行李架上拿自己的行李
箱,这样我就只能被滞留在走廊里。要不是因为他,当贝基解开安全带的时候,我肯定早已平安离开。但那时我却正好站在往前数四排的地方,就在机舱隔板的旁边。
紧接着,她开始冲着我破口大骂。那些话我以前从未听到过,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了。那个词有八个字母,如果在字谜里,提示语会是这样的:肩部以上的部位,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粪便。当然了,《时代》周刊上纵横字谜游戏的答案也不可能会是这个词。如果是的话,那每一个人就都能填出正确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