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往罗利市的航班上,我忽然打了个喷嚏,于是,一直含在嘴里的感冒含片喷了出来,掉在我座位前方的折叠式小托盘桌上,又弹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它最终在我旁边那个女人的大腿上着陆。她还在睡觉,双手交叉着放在了胸前。我很奇怪冲击力如此强大的含片都没有把她惊醒。她只是眨了眨眼睛,轻微地叹了口气,就好像是个小孩子在叹息一样。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时我有三种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做。等到这个女人醒过来时,她就会注意到自己牛仔裤的裆处似乎缝上了一颗闪亮的纽扣。这架飞机很小,过道的左边每排只有一个座位,右边每排有两个座位,我和那个女人坐在右边。因此如果她想搞清楚纽扣的秘密,问的第一个人肯定是我。“这是你的吗?”她一定会这样问。然后我就会默默地看看她的大腿。
“什么是我的吗?你说的是什么?”
第二个选择就是低下头去,把含片从她裤子上取下来。第三个选择就是马上把她叫醒,把折叠桌收起来,然后告诉她:“不好意思,您身上有一些我的东西。”然后她就会把含片还给我,可能还会一边给我道歉,一边很困惑地回忆是不是她从我嘴里偷走的。
不过现在我所处的情形并不一般,因为就在她睡觉之前,我们刚刚吵过一架。虽然刚认识她不到一小时,但我已经对她恨之入骨,就好像我烦透了从头上方不断吹到我脸上的冷空气气流一样。因为就在她准备睡觉之前,她重新调整了头部上方的气流喷嘴,然后说了一句“去死吧!”
奇怪的是,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很麻烦的人。登机时我就站在她身后,当时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就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看起来顶多四十岁,穿着一件T恤衫和一条磨边牛仔短裤。她的头发是棕色的,齐肩的长度。就在我们等待登机时,她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用松紧带绑了起来。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大概和她同样的年纪,也穿着牛仔短裤,只不过没有磨边,他正在快速浏览一本高尔夫杂志。我能很准确地判断出这两个人正准备出去度假。那个女人还在舷梯上走时,就提到了租用汽车的问题,还想知道他们要住的海滩别墅和附近的杂货店距离有多远,很明显,她特别期待这次旅行。而且我发现自己也默默地希望,无论他们想要去的海滩在哪里,杂货店都不要离他们太远。这些都只不过是人们大脑自然的反应罢了,“祝你们好运!”我想。
一旦登机后,我发现我和这个女人的座位是紧挨着的。没有问题,我没有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座位在靠走廊的这边,于是就直接坐下了。不过那个女人刚坐下不到一分钟,就站起来好几次,往前穿过好几排座位去和那个浏览高尔夫杂志的男人说话。他坐在机舱的最前面,是机舱隔板处的单人座位。我当时觉得他很可怜,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座位。高个子的人大概都很垂涎那里,但我却觉得腿部的空间越小越好。无论是坐在机舱里,还是在电影院里,我都喜欢蜷缩在座位上,身体越低越好,这样膝盖就可以顶住前面座位的靠背。但是机舱隔板处那个座位的前面却没有其他座位,只有离你大概三英尺远的一面墙。在这种情况下,我往往就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腿放在哪里好了。那个位置还有另外一个缺陷,那就是只能把所有的行李放到头顶的行李架上去,但每次等我找到自己的座位时,上面的行李架早已经挤满了。总之,我宁愿被悬挂到飞机的轮子上也不愿意坐到前面那个座位上去。
当广播通知飞机即将起飞时,那个女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但她仍然在离坐垫半英尺处徘徊,以便继续和刚才那位男士对话。我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我听到他称呼她为“贝基”。这真是个好名字,和她具有感染力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活力劲儿十分匹配。
飞机起飞后,刚开始时一切都很正常。后来,那个女人碰了碰我的胳膊,又指了指刚才一直在和她说话的那个男人。“嘿,”她说,“看见坐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了吗?”然后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大概是“艾瑞克”,然后那个男人回过头和她招了招手。“看到了吧,他是我丈夫。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和他换一下座位,这样我们就能坐在一起了。”
“嗯,其实……”我说。我还没把话说完,她的脸瞬时变得僵硬起来,马上打断我说:“什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其实,”我说,“通常情况下,我很愿意挪过去。但他那个座位前面就是机舱隔板,我很不喜欢那种座位。”
“什么?他那个座位怎么了?”
“机舱隔板,”我对她解释说,“最前排的座位就是这样的。”
“听着,”她说,“我让你换座位不是因为那个座位不好。我让你换座位是因为我和我丈夫已经结婚了!”她边说边指着她手指上的结婚戒指说。正当我俯下身想把戒指看得更清楚时,她把手缩了回去,说:“噢,算了吧!就当我没说。”
这样一来,就好像是她厌烦了我,主动拒绝和我说话一样,这对于我来说有失公允。其实这个时候我本可以全身而退,但我却试图和她理论起来。“这趟航班只有一个半小时,”我说,意思是她和丈夫分开这么短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说,怎么了?我们在罗利市
降落后,他就要被抓进监狱了吗?”
“不是,他不是要进监狱了!”她说。说到“监狱”这个词时,她提高了音量,似乎在嘲弄我。
“你看,”我告诉她,“如果他是个孩子的话,我肯定就和他换了。”她却打断了我,气冲冲地说:“无所谓。”然后她转动了一下眼珠,愤怒地望向窗外。
这个女人一定已经认定我是那种顽固不化而且冷漠无情的人了,觉得我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乐意去帮助别人的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希望我可以去主动地帮助别人,那样自我感觉才会良好,而不是被人威胁着去做,这样我的心里会很不舒服。所以我绝对不会挪过去,就让她一个人生闷气去吧!我这样决定。
艾瑞克已经不再挥手了,示意我叫一下贝基。“我妻子,”他的嘴形告诉我,他似乎是在这样说,“帮我叫一下我妻子。”
我没有选择,只能拍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肩膀。
“别碰我!”她说话的情绪依然很强烈,就好像我打了她一拳一样。
“你丈夫叫你呢!”
“那你也没有权利碰我。”贝基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从坐垫上站了起来。她仿佛正在观众面前上演舞台剧,情绪激动地对着艾瑞克说:“我让他和你换座,可是他就是不换!”
他仰起脑袋往我这边看了看,然后又不出声地说:“怎么可能?”然后她继续撕心裂肺地喊道:“因为他是个浑蛋!这就是原因。”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大声。
这时坐在走廊左边的一位老太太开始扭过头来看我。我马上从座位下的书包里拿出一本《时代》周刊,开始做上面的纵横字谜游戏。这样看起来,我不换座位的理由会比较充足。大家都知道周六的时候,字谜的难度很大,要填的单词总是很长,提示也特别少,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问题是,要想写出正确答案就得全神贯注才行,但我现在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叫贝基的女人。
第十七横行:包括七个字的短语或句子,意为“开导;启蒙”。我写道:“我不是一个浑蛋。”哈,刚好合适。
第五竖行:一个两个字的词语,是一个印第安部落的名称。我写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