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的爱太多,多到他承受不起,于是上天收回了它的恩赐。
大雪停下的那一天,他们迎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千年的绝望。
猎人来了!来收网的猎人发现了通体雪白的她,这件猎物远比陷阱中的野兽更具吸引力,粗鲁的男人想要将她抓回去卖个好价钱,她冲那个男人咆哮,那家伙没敢靠近她,可那男人也没有彻底地放弃,男人发动了整个村庄的人,大家全都聚集到了陷阱边,想要抓住她。
她独自对抗所有的危险,被困在陷阱里的他如何能安心。他不停地上蹿下跳,想要找到能够攀上平地的土坑。然而,雪水结成了冰,他每跳一次就意味着下一次的摔倒。一次又一次,他后腿的伤口不仅没能愈合,反而流出更多的血水来。
她要防御敌人,还要劝慰陷阱内的他。一不留神,猎人射来的箭擦过她的身体,虽未留在她的身体里,却留下又一道血口。
这些天的拼搏已经让她全身遍布伤痕,雪狼成了名副其实的“血狼”。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发生在眼前,他却无能为力——傻丫头,笨丫头,你别管我了,快点离开这里,这些猎人会活生生地拔去你身上的皮。离我远远的,独自逃命去吧!
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怎么可能离开最爱的你?
她与全村的人抗争着,不肯离开陷阱边,更不肯让猎人接近陷阱。一旦他们发现他还活着,会杀了他的。
或许人类真的比狼聪明,不敢靠近她,索性搬起身边所有的利石向她砸去,砸死她,她的皮毛依旧值钱。
数不清的石头向她砸来,陷阱中的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些石头不小心落进了陷阱里,他躲又无处躲,被砸个正着。
“嗷!嗷——”他哀哀地叫着,不知道她的状况比受伤更叫他感到害怕。
不能让陷阱中的他被这些石头砸到,她必须远离陷阱,这样那些冲她而来的石头就能放过他了。可她又不能离陷阱太远,万一那些人抓不到她,拿陷阱中的他出气怎么办?
她在陷阱间奔奔走走,不敢靠近又不能远离。停停歇歇间,她消耗了所剩无几的力气,浑身的伤痛频频爆发,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与残忍的人类斗下去了。
就这样放弃吧!
他怎么办?
被困在陷阱中的他早已为她想好了办法,忘记后腿上的伤,他再一次地跳起来。这一次目标不是陷阱出口,而是陷阱周边结了冰的土堆。他的头狠狠地撞上了那些土堆,他不禁发出凄惨的狼嚎:“嗷——嗷——嗷——”
那是他绝望的哀鸣,她意识到了他的痛楚,想靠近又被猎人的石头阻止。
陷阱内的他撞得头昏眼花,他并不因此而放弃自杀的举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再度用头去撞坚实的阱壁,血从金黄色的毛发间渗出,如泉涌般弥漫至他的周身。
每一次的撞击都以为是生命最后的瞬间,然而坚强的生命力却再一次将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冥王啊冥王,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活着,她就一定会因为我而送命在这些人类身上。与其这样,不如让我死了吧!我撞死在这陷阱里,让所有的石头砸在我身上,这陷阱就是我的冢,我情愿为了她自毁在这里。
冥王听见了他的死亡宣言,既然他一心求死,生于他已毫无意义。最后一次撞击,他的脑浆伴随着鲜红的液体喷洒到了陷阱外围,将一地白雪染成了生命最绚烂的色彩。
那缤纷的色彩溶进了她的眼睛里,她目睹了他最后的爱,用生命写下的爱。
她冲向陷阱,想扑到他的怀中,像多少个夜晚一样。谁知没等她扑进陷阱,那些人类已经将手中的石头全都砸进了陷阱里,数不清的石头迅速将陷阱掩埋起来,也埋葬了他的尸体。
他躺在石头垒起的无名冢里,为了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今生,他用生命告诉她:你是我的最爱。
周身的鲜血在瞬间充斥到她的双眸里,从此雪狼有了一双遍布血丝的双眸,那眸光闪现的红色是用他的血铺成的。
“她离开了陷阱周边,因为那是他用命向她提出的要求,是他对她惟一的,也是最后的要求。她逃出了人类的魔爪,奔跑在山野中,她向上天发誓,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因为她相信,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与她重逢。”
狼闭上双眸,再睁开,眼底的红色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因泪而成。
传说停留在历史的长河里,许久许久,郄竹喧不曾吐露半个字,他只是静静地听她诉说那个凄婉却很美丽的故事。
他也被这对狼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吧?她这样想着,他该被打动的,因为这个传说曾真真切切地书写着他的前世啊!
正因如此,她才坚信,前世她是他的最爱,今生她依然能与他相伴到天荒地老。素湍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相信她有足够的力量将那个已死的女人赶出他的记忆。
狼忘了,与素湍相比,她不过是早该死了千年的……狼。
她忘了。
狼满怀期望的目光让郄竹喧有些胆怯,别过脸,他望着身前的无名冢,“你说完了?”
他的声音怎能如此冰冷?冷得不含半点感情,那不像是为了死去的爱妻郁郁寡欢的郄竹喧啊!
莫非他以为一切都只是她编织的故事,根本不是事实?“你不相信?”
“既然是传说,自然不值得相信。”郄竹喧的确不相信,若将它当成传说那的确美丽而动人,若是事实,就有些骇人了,“好了,咱们没必要计较传说的真假,如果你没其他事了,我先回府了,族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他就这样从她的眼前逃开了——对不起,狼。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也不管这传说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做郄竹喧,即使失去了素湍,仍能拥有那一份永恒回忆的郄竹喧。
目送他远离,她的感觉一如前世他离开她的时候。同样的凄婉,同样的悲伤,同样的……无能为力。
郄竹喧啊郄竹喧,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你转过身来面对前世的一切,面对曾经你愿意舍弃生命来爱的我?
走在前方的郄竹喧没有听到她心中的呐喊,耷拉着脑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沉思让他连路都不看,迎头就撞上了一位老人家。
“对不起!对不起!老人家,你没事吧?”
白胡子老头揉着老腰,连连叹气:“我说年轻人,我这么大了都不着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急什么急啊?”
郄竹喧不好意思地道起歉来,白胡子老头抬眼望去,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年轻人身上有股妖气,而且很是强烈,难道说这附近有妖精?
不管这么多,先将来此地的目的达到再说,“我说年轻人,你是这郄庄的人吗?听说你们庄前头有个无名冢,专门诅咒有情男女不得永久,是真的吗?”
今天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跟无名冢扯上关系,郄竹喧想逃避都没奈何。略微点了点头,他说得很简单:“那只是传说,信不得的。”狼跟他说的那一切也只是传说,信不得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白胡子老头微捻胡须,正要掐指算去,忽然觉得妖气大盛——有妖精!
“郄竹喧,那不是传说,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是发生在你……”
“别说了。”郄竹喧狼狈地打断狼的话,他是在逃避她的存在,他知道。狼还要说些什么,看到立在一边的白胡子老头,再多的话也吞到了腹中。那老头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息,像是她等待了千年,却又不愿意接近的气息。
她打量老头的同时,老头也正瞧着她。交叠的视线渗进对方的骨子里,他们的眼中沉淀下的是前世今生。
太多太重的过往无须语言,掐指算来,他们都明白未来的存在。
命运注定是逃不过的……
郄竹喧回到郄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上中天,如此良辰美景竟是一切的终结。他双眼发直,梅喧望着二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二哥,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二哥明明是被狼巫师抓出去的,狼巫师早就回府了,二哥怎么在外面荡到现在?
甩开小妹的搀扶,他想独自待一会儿。什么叫引狼入室,他活到这么大,直到如今才明白。若老头说的都是事实,他又该怎么办?
梅喧察觉二哥神色不似往常,以为他因思念二嫂成疾,禁不住劝慰了起来:“二哥,二嫂已经故去,这是事实,你即便是为了她,也该好好活下去啊!”
他的确是因为素湍才将狼留在府中的,没想到他一个人的私心竟害了整个郄庄。身为族长,他有义务为族人的生活考虑。他该听从老头儿的话,将狼……将狼……
“二哥,容我多句嘴。我看得出来,狼巫师挺喜欢你,你也挺喜欢她。不如将她长久地留在府里,你们俩先相处,等时机成熟,再考虑填房的事——您觉得呢?”梅喧觉得一时之间让二哥忘记素湍实在不大可能,她私心地希望狼巫师能够留在二哥的身边,似乎只有她才能让二哥在失去素湍之后重新回归到平静的生活。
郄竹喧压根没听清小妹的如意算盘,他满心被老头的话填充起来,掂量着话里的真实成分。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狼真如老头所说的那样。若真如此,他岂不是必须按老头的意思将狼彻底地从身边赶走?
素湍,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做?只有你能为我指引方向,就请你再为我指一条最正确的道路吧!
“你想知道什么,不用祈求你死去的妻,直接问我就好。”
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竟将郄竹喧的心思读得一清二楚。她的敏锐更让他相信老头话里的真实性,她果真是不洁之物,不该留在府里,更不能让她生活在郄族中。
“跟我来。”他引她来到他和素湍共有的卧房里,这间房在素湍去世以后,没让第二个女子进入过,连梅喧都被关在了门外。
狼平静地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她喜欢随着热气飘出的清香,那香气总让她头晕目眩,无法清醒——太清醒就无法深刻地爱一回了,无论是人还是狼,道理都是一样的。
不用他开口,她清楚地知道,他憋在心中的疑问是藏不了多久的。投胎转世让他彻底地变了,直接的个性却未被磨灭。
“你是妖精?”
那个自称是“月老”的白胡子老头告诉他,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狼正是给郄族下诅咒的妖精。他不想相信,但月老带着他来到无名冢边,白胡子老头不知道施了什么法力,他看到了冢内埋葬的果真是一具有着金黄色皮毛的公狼,跟她描述的传说里的公狼完全相同。
月老还说,那只逃出去的母狼因对人类的怨恨幻化成了妖精,千年不死,只为了报复郄族人。她要郄族人品尝杀戮之后的代价,她要每个郄族人都无法拥有幸福。
他依然不愿意相信月老的话,于是月老在他的身上下了一道咒语,在见到妖精的瞬间可以看到她原本的模样。
他看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狼,一只满眼含着悲哀的母狼。
事实不由他不信啊!
“你相信那个传说了吗?一只公狼为了他今生的最爱,情愿自毁于陷阱中,也要换来他所爱的对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汲上一口茶,那四溢的香气让她迷迷糊糊,分不清危险正在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相信那个传说,更相信她是为了向郄族人复仇才向他走来的妖精,“你不该来庄上的,你该躲在山林里,那样对你更好。”如果你现在离开也来得及,他并不想将她交给伤害她的月老,那个自称是“神”的月老。
她挑起眉头打量着他,神色间平静得叫人心寒,“若我躲在山林里,若我不找来这里,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你。为了你,别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是锉骨扬灰也值得。”只因,前世他对她的爱就越过了生与死的边界。
沉醉在那双充满血丝的深情眼眸中,他禁不住浑身颤抖。他相信了那个传说,却不相信自己曾是一只公狼,更不愿面对前世极度悲哀的命运——他是郄族的族长,郄族的守护者,他怎能是无名冢的诅咒?
“再接受一次施法吧!你会觉得那个传说一点也不可怕,它是我听过的最优美的故事。”
狼向他伸出邀请的手臂,他瑟缩了一下,手依旧藏在袖中。她轻扯嘴角,笑得淡然,一如冬日里第一场飞雪,“你若是将我交给月老,再也不可能与素湍在梦中相会。就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吧!最后一次见你最爱的妻,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握住我的手。”
她的诱惑来得直接,他难以抗拒,索性将整个人彻底交给她。那种相信是绝对的,今生他再也不可能如此信任任何人,更何论是一只狼妖精呢?
望着喜床上的郄竹喧,狼涌起万般思绪。他不该这样相信她的,难道他不知道,一只狼因为千年的寻觅和等待变成了一只妖精,爱对她的定义已经远远超越了生死,为了唤醒他前世的记忆,为了得到他今生的爱,她不惜毁灭了自己和……他。
是的,她心中已有决定。
狼决定耗费所有的法力帮他恢复前世的记忆,让他身浸其中,明白曾经那只金黄色的狼是如何爱雪狼。
她很清楚这样做的结果,她会因为法力尽失而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六界之中。而他也会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法力,而一命归西——这样也好,前世他们不能爱到天荒地老,今生就让他们同赴黄泉吧!
爱是一把双刃剑——常常听人类说这句话,今天她终于领悟了这话中的深意。
双掌撑起白色的亮光,光芒冲天,亮得她睁不开双眼,不知道是因为这亮光,还是得不到爱的悲哀,双眸中涌出两行清泪,映着光芒更加清晰。
郄竹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体有些沉重,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目光所及只有那两行清泪。那泪依稀在何处见到,他记不清了。不只是身体,见到那泪光,连心上也觉得沉重起来,阖上双眼,他企图摆脱这一切。
他哪里知道,这一闭上,再难睁开。
梅喧看到二哥卧房上空冲出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的亮光,心头一紧,她想冲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却被巨大的力道撞了开来。
“别靠近!”松喧适时的出现救了小妹,他用身体挡住巨大的力道,梅喧摔在他的身上不觉得什么,他自己却被甩出一丈开去。
“大哥——”
那件事发生之后,这是梅喧第一次叫松喧“大哥”。背上虽然沉淀着疼痛,心里却舒爽了许多。
松喧摇摇头,示意自己很好,不需要小妹太过担心,倒是二弟……
“我没事,赶快找人救竹喧。”松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潜意识里觉得二弟遇到了危险。
梅喧不知道这时候该去找谁,直到他闯入他们的世界。
“我来晚了,我到底还是来晚了。”
自称月老的白胡子老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降临到他们的身边,全身月白的他恰似狼散发出的那柱亮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梅喧喃喃自语。
“那只狼妖精在一瞬间耗费了千年的法力。”
狼妖精?
狼是妖精?
狼是一只千年妖精?
狼巫师竟是千年老妖?
梅喧不信,神态那样平和的女子怎会是妖精?
月老掐指算去,却难以捕捉狼妖精的前世今生,但有一点他却是明了的,“她想和郄竹喧同归于尽。”
和竹喧同归于尽?松喧、梅喧被月老的话吓到了,“就算狼巫师是妖精,她干吗拖我二哥跟她同归于尽?二哥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感情的事本身就难以用常理判断,更何况是千年狼妖精的感情。月老沉沉叹着气,都是他的错,他若是不跟郄竹喧商量,直接收服狼妖精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难道咱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狼巫师……不!是那个狼妖精伤害我二哥吗?”
月老也觉得无奈,看来那只狼妖精是铁了心要带着郄竹喧一同走向毁灭,那股巨大的法力即使是神仙也解不开。
谁也解不开,因为这一刻谁也不能将他们拆散,在前世即使是死亡都不能将他们拆散。
顺着郄竹喧的回忆,狼将他们共有的过去一一回顾,爱上心头,更难却去。
要再继续吗?再继续下去,他必定会想起自己曾是一只有着金黄色皮毛的狼,想起曾征战众狼赢得她的芳心,想起他曾如何深爱着她,想起自己曾为了她自毁于陷阱中……
前世点点滴滴爱的表现激荡在心头,泪越涌越多,她慌了。前世她负他太多,今生她拿什么偿还?让他活在前世的记忆里真的这么重要吗?比他的性命更重要?即使今生他不再爱她,至少曾经爱过,曾经用生命爱过她,她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要他用今生的命来偿还?
爱不是伤害的理由。
放过他吧!狼,也放过你自己。
释放出去的法力想要收回实在不易,释放出的爱想要收回就更难。狼尽力控制法力,然而释放的时候太汹涌,想要收回需要更大的能量。
她用尽最后一分力道收回了法力,让郄竹喧走了一趟鬼门关又绕了回来,白色的亮光划了一道弧线,越过他的身体直射她的心窝,她捂着心口,那股揪心之痛她曾经品尝过。
那是在前世,他离开她的时候。
“看!亮光消减下去了。”
顺着梅喧的大呼小叫,众人目睹着郄竹喧卧房上空的亮光慢慢减弱,直至最后的消亡。
连月老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只狼妖精分明是要郄竹喧的命,为何在最后一刻却选择罢手?难道她不知道这种施法很容易让她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吗?
管不了这么多了,身为月老,他必须为天下有情人的姻缘负责,这郄庄千年来涌出多少痴男怨女,今日若不破了无名冢的诅咒,他“月老”的称号也该随着无名冢一同埋葬了。
冲进郄竹喧的卧房,月老准备的一套降妖除魔的工具全都没用上,虚弱的狼靠着郄竹喧的床沿,锋利又瘦弱的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像是要将全身心的拥抱都在这一刻用尽。
“你这妖精害人不浅,被我发现踪迹,竟然还想拉郄竹喧一同赴死。今日若我不收服你,怎么向天下有情人交代?”
月老的语气庄严又认真,狼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抱着郄竹喧的躯体,倚着他和素湍共有的喜床,周遭的事跟她完全无关,她只要这样抱着他就好。
最觉得气愤的就是梅喧,“我以为你是二哥的救星,我甚至希望你能顶替我二嫂的位置照顾我二哥后半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妖精,还想要我二哥的命。我真后悔啊!我简直是引狼入室。”
松喧无语地立于一边,他什么也不想说,心中隐隐作痛。他虽然终日里沉醉在酒缸里,但狼进府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却看在眼底。他能感觉到狼对郄竹喧的用情至深,就是因为爱得太深了,所以才想用毁灭来结束看不到尽头的爱之旅。
他不是也曾为了爱不顾一切,也曾为了爱放弃族长之位,也曾爱到想要毁灭对方的地步。
月老可不知道狼妖精的心结,他拿出法器想要收服她,她却紧紧抱着郄竹喧动也不动。那种顽固的力道像是想将郄竹喧掐入自己的身体里,也许只有这样,他们俩才永远不会分开吧!
不能再这样任她放肆下去了,小小妖精如何与天界的月老抗衡?“狼妖精,你已经败露行迹,原本捉你之事不该我出面。可你因为怨气设下千年诅咒,让郄庄男女无法获得幸福。我若不捉你,有负天下有情人,你休要怪我。”
笑容从狼的嘴角蔓延开来,发丝飞扬,她露出苍白的容颜,双眸中的血丝愈发明显,比充血的双眸更明显的是她脸上遍布的泪痕。
“你是月老,你为天下有情人系姻缘,可为什么你不管我?虽然我是狼,我是妖精,但我也有拥有幸福的权利啊!”
向来平静的声音里充斥着不平静的抗争,她要的不多,只是想跟最爱的他共度一生,难道这也错了吗?为什么?只因她是狼?
“不错,我不是人,我是妖精,我是狼。但我比人类更有资格得到真爱,天下多少人明明能够拥有挚爱,却为了名利,为了人言,为了乱七八糟的门第之见亲手将幸福葬送;还有人明明可以与相爱之人白首偕老,却贪图一时之乐忘了挚爱是谁;还有那胆小之人,连爱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凭什么得到真爱?凭什么拥有天长地久?”
无名冢的诅咒不是她下的,是天下人自己给自己捆上的。
狼的话未说动月老,却让松喧、梅喧这对兄妹陷入了沉默,是妖精怎样?是狼又怎样?她同样有资格追求幸福和爱。
“至少狼是世间最忠诚的动物,一生只会有惟一的伴侣,一生的爱只会给心中的惟一。”
再多的理由与郄庄有情男女的未来相比太过浅薄,月老使出神力,欲将她从郄竹喧的身上扯开,“你就乖乖受罚吧!也省去挣扎的痛苦。”
再多的痛苦也比不上失去他的痛苦,狼用尽全力抱着郄竹喧,挣扎间他悠悠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狼脸上的泪却打动了他。手指不能控制地触上她的脸,他抹不去心头的悸动。
“别靠近她,她是妖精,狼妖精!”月老出声阻止郄竹喧的举动,生怕他陷入狼妖精的魔爪中,“刚刚她想跟你同归于尽,你差点就死在她手上了。”
郄竹喧微微一怔,瞬间恢复平常神色,可那一瞬间的震动却看在了狼的眼底。人和妖精如何能相爱?更何况他最爱的人已经死去,而身为人类的他永远不会懂得一只狼的感情。
再挣扎又有何用,无法得到的情感不值得去期盼。
趴在郄竹喧的身上,狼感受着他的温暖,贪婪地汲取他的气息,那是她寻觅千年惟一得到的纪念,更是她魂飞魄散后惟一能带走的属于他的东西。
松开手,她放他自由。
望着狼解脱的背影,郄竹喧丝毫不觉得轻松。身体有些沉重,连带着他的心也觉得闷闷的。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他想追上她,月老却先一步拴住了她的躯体。
“狼——”
他唤她的名字,语气中的深情竟让她在死过一次之后再度对他涌起希望。回眸望去,他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一直等待她的出现,“你想起前世了吗?”纵使她有再多的期望,他也只是摇了摇头,“我在梦中看到了你为我描述的传说。”
他只是看到,并未亲身经历。看到的感情故事跟创造的一世深情如何划上等号?狼放弃了。将自己交给月老,她不想再徘徊在前世今生之间。
都说郄族男女的悲哀是她造成的,既然要她为千年诅咒担下罪名,赔上性命,她也不白担这罪过。指天为誓,指地为言——
“我以我千年的魂魄发下誓言,除非我得到真爱,否则郄族男女永远无法与有情人长厢厮守。”
目送她离去,郄竹喧竟觉得身体的一部分被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