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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你为我施法吧!”整个上午,解决完族里的事务之后,郄竹喧就追在狼的后面不停地央求着,“你快点为我施法,让我与素湍在梦中相会。巫师!”
“叫我‘狼’。”她这样坚持。
郄竹喧发现,她虽然身为巫师,但她似乎并不喜欢别人以身份唤她。好像也不是!别人怎么叫她,她都无所谓,惟独针对他,她总是要他叫她“狼”。不是他不尊重她的意见,实在是她的名字奇怪得很,哪有人叫“狼”的,听起来怪吓人的!
可为了能与素湍再次在梦中相会,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狼!狼,你快点为我施法吧!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知道素湍一定也很想见我,你就快点为我们解除相思之苦吧!”
狼也希望借由施法早日唤醒他前世的记忆,可是,“频繁施法对你的身体损害极大。”她也会因法力消耗过频,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间。她不怕死,她怕死了以后他想起了前世错过的情缘,却发现今生他们再次与深情失之交臂。
相比她的小心翼翼,郄竹喧就显得一往无前了。他早将生死抛到天边,或者说,从素湍死去的那天起,他的魂魄也早已随着她飞散到天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我不怕死,你就放心大胆地帮我施法吧!”
他真的这么爱他死去的妻子,即使为她送命也在所不惜?那种不要命的爱法,多像前世他对她的爱啊!
他经历了前世今生,全心付出真情的方式仍然没变,只是他爱的对象不再是她。
充满血丝的双眸湿濡了,狼不要他看到。她低垂着头讷讷道:“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
她说话的口气让郄竹喧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她像是对他有诸多感情。这种想法让郄竹喧不自觉地轻笑起来,怎么可能呢?他跟狼绝对是今生头一次见面,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感情?一定是他对素湍太过思念,所以产生了幻觉,一定是这样。
“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我答应过素湍,在她去世之后好好活下去。我不可以说话不算数,为了她,我也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在素湍临终前给出的保证。他也很想做到,可每日每日背着对她的思念,他无法按照保证好好活下去。
生不如死是为了素湍,好好活下去也是为了她。眼见着他对挚爱的深情,狼无所适从。他和前世一样,满腔情怀献给挚爱;他和前世不再一样,这一世他爱的不再是她。
既然他这么想见素湍,她就成全他。狼坚信,一旦他想起前世的记忆,他会发现,他对素湍的感情不过是过眼云烟,比起生死相许,平凡的人类之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狼示意郄竹喧在他和素湍的喜床上安睡好,“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掌中聚集起一团亮光,她送他到他想去的地方。
就是那里!就是那个充满蝉鸣的夏日——
是一见钟情吧!树下的素湍冲着他扬起甜美的笑容,那是他今生见过最甜最美最柔和的笑容,从那一刻起,他坚信这一生除了她,再也没有人能给他那样祥和的笑。
今生,他要定她,他不相信无名冢带来的诅咒。
就是那里!就是那个锣鼓阵阵,爆竹声声的秋日——
他掀开大红花轿,亲自搀扶出娇弱无比的素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成!他们双双进入洞房,映着烛火,他挑起盖头,挑起那张如花似玉的容颜。喜红烛、合卺酒、鸳鸯被,她成了他今生的挚爱。
今生,他要与她白首,他不相信无名冢带来的诅咒。
就是那里!就是那个风卷残雪的冬日——
大红被褥依旧那样鲜红,却更衬着素湍的小脸分外苍白。他坐在床边,亲自伺候汤药,只可惜他的诚心感动不了上天。她一日病重一日,终于如干柴般枯瘦的双手握住了他。
“若有一****不在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今生,他为她断肠,他不相信无名冢带来的诅咒——
结局却是……不信也得信。
为郄竹喧施法的同时,狼也受法力牵引陪着他顺着记忆走了一遭。陪着他感受与素湍之间情潮汹涌,血涌上眼眶,她蓦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插足在他们之间。
今生的郄竹喧已经有了素湍,狼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犹豫中,法力挣脱在一瞬间。郄竹喧蓦然失去了爱妻,他狼狈地醒来,迎面见到的是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眸。他认得它,那是狼巫师的眼睛,一双充满陌生和复杂情绪的眼睛。
那双眼睛告诉他,今生的幸福已经过去,想再拥有只能在梦中。清醒的代价是失去素湍,为什么他不能永远沉睡下去?
将他的失落清楚地看在眼中,狼的失落又向谁诉说。她后悔为他施法,后悔看到他对素湍的深情,那让她失去存在感。
反剪着双手,尖锐的指甲藏在掌中,她向门外走去。有一股坚毅的力道拉住了她的水袖,不用回头,她嗅到了他的气息。
“别走!你别走!”
他挽留她?狼满怀期望转身望向他——
“你走我就再也见不到素湍了。”
他挽留的不是她,是他今生的最爱。狼抽回自己的水袖,留给他的只有一句话,“频繁施法于你于我都不可取。”
“可我想见素湍,你施法让我跟她说句话,只说一句!”他想跟她说话,哪怕只说一句。
“下一次施法在七日后。”施一次法,她需要七天才能重新恢复法力。刚施完法的她是最脆弱的,如果有人想要攻击她,不妨选择这个时候。
七日?说起来不长,听在郄竹喧的耳中却漫长得犹如相隔一世,“三日?三日行吗?”他最多只能等待三日。
狼望着他,前世的记忆握在掌中,看不分明。之前,他说想在梦中与素湍相会,哪怕只见一面也好。她施法帮他达成了心愿,他又想跟素湍交谈。多像她啊!
没找到他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只要找到,哪怕只能再见他一面也好。见到他,她急于恢复他前世的记忆,急于让他想起她,想起前世最爱的她。等他真的想起前世,她会不会贪心地想要他像前世那样爱她?
这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爱吧?不知疲倦,不懂满足,总是想得到更多,宁可赔上性命也不放弃这种索求。
甩下他,狼步出郄竹喧跟素湍的卧房,她想回到自己的厢房,更想回归山野。她不喜欢这里,她喜欢和前世的他共同拥有的那片山野。即使它终年被雪覆盖,即使它异常寒冷,可是缩在他的身旁,她从不觉得寒意刺骨。不像现在,即使屋内温暖如春,握着他的手,她依然觉得冰冷。
踏出郄竹喧用思念围筑的城堡,狼举目所及是梅喧询问的眼神。
“我二哥怎么样了?”
“他很好,有我在,他会比任何时候都好。”狼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没有信心。他早在她的千年寻觅中轮回了许多次,孟婆汤早已冲淡了他对她的记忆。
梅喧将她话中的坚定当成了巫师对自己法力的相信,“狼巫师,我拜托你多帮我二哥施几次法,让他在梦中与我二嫂好好相会。”也许只有满足了他对爱的贪婪才能真正让他振作起来。
“你真的以为他在梦中见够了你二嫂,他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吗?”狼可不这么认为,“不断地相见,只会不断勾起他的思念之情,他不但不会忘记你二嫂,反而会沉浸在梦中,难以自拔。”
狼清醒地认识到今生郄竹喧对素湍的爱,就像前世他对她的爱。不想永远被烦恼困住,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烦恼。狼面对了,接下来就是如何解决。
“我会让郄竹喧振作起来,但不是让他不断地沉醉在幻觉里。”他会振作起来,因为她在。
梅喧听不懂狼话中的深意,最近她越来越觉得爱情是件天大的麻烦,它让人颓废,让人痛苦,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先是大哥,现在又是二哥,她可不想重蹈覆辙,真希望二哥赶快好起来,这样她就能尽早出家,不为红尘****所困扰。
“你以为出家就能避开情思缠绕吗?”
梅喧怔怔地望着那双被血丝覆盖的双眸,“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家?”郄府上下无人知道她心中的决定,她怎么会知道?
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幸好有巫师这个头衔做掩护。狼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你不是说我法力高强吗?这点事我都算不出来,怎么做巫师?怎么唤醒郄竹喧?”
这倒也是,梅喧点头称是。难得有人猜出了她的心事,她也好找个人商量,“我不想面对人世间烦恼的****,除了出家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你不曾爱过又怎知****的烦恼,你不曾烦恼又怎知****的美妙。”上前一步,狼站在天井中间,望着顶上片片蓝天,让她想起奔跑在山野中的岁月。
不愧是有法力的巫师,说出来的话和说话的表情都这么富有深意。梅喧的确不懂****的美妙滋味,她只知道看着兄长的感情,她已经吓得不敢再爱上任何人。
“你以为你逃进寺庙中就能大彻大悟吗?你来红尘一遭连爱的勇气都没有,别说害怕,你压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者,其实你很渴望品尝爱的滋味,只是害怕受伤害,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做,宣告彻底放弃。”狼的十指扬上天,指尖停留着从空中落下的透明水珠,晶莹剔透。
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戳破了梅喧尚未看清的心思,被道破心机的尴尬让她闪躲不及。
“这不是我努力就能达成的心愿,你不知道,庄前有座无名冢,那里埋葬着一个诅咒,诅咒郄庄所有的有情男女相爱却不能相守。我大哥、二哥都被诅咒剥夺了幸福的权利,我为什么还要再拿自己证明诅咒是何等的残酷?”
一计弹指,狼放飞指尖的水珠,“也许那无名冢真的埋藏着所谓的诅咒,否则你怎么会不战而败呢?”
反剪着双手,明明是跟梅喧差不多大的姑娘面容,她却像久经沧桑的老太婆,“将所有失败的结局嫁祸给无名冢,嫁祸给诅咒。小姑娘,不幸福的结局不是诅咒给你的,根本是你自己选择的。”
她最后的话语回荡在梅喧的耳边,人却不见了踪影,梅喧简直要怀疑她究竟是人是妖,怎么能在瞬间从她眼里彻底消失?
狼竟然叫她“小姑娘”?她又不是活了千年的老妖婆,凭什么叫她“小姑娘”?
切——
无论郄竹喧怎样哀求,甚至是威胁,狼依旧不动如山,直等到七日后的夜晚方才答应为他施法。
为了这一夜,郄竹喧早早完成了族里繁杂的事务,养足了精神只等在梦境中与今生的最爱相会。虽然他没有彻底地振作起来,但比起素湍去世这半年,他的确更接近正常人了。
坐在桌边,狼饮着浓茶,看着郄竹喧拿出素湍平日里穿的衣裳,用的珠簪,戴的首饰,一件件细细把玩,再一件件拾掇妥当。
他到底想干吗?
“这些都是素湍平日里贴身戴着的,这些是她最喜欢的,沾上这些气息,素湍会更容易接近我吧?今夜见到她,我一定要跟她说话,她也很想我吧?毕竟,我们有七日没见面了。从前我外出,我若是五日未归,她就会每日站在门口——就站在这个位置,期盼我的归来。我相信她一定在等我,就等着与我……”
“快点躺到床上去,施法的时辰已到。”狼不想再听到他对素湍有多思念,多深情。虽然他经历了转世投胎,虽然今生的他早已忘了她是谁,但眼睁睁看着他对另一个女人爱到沧海桑田的地步,她依然觉得心痛,甚至有些无法容忍。
等这一刻郄竹喧已等了七日,他依照她的话闭上嘴,顺从地躺到床上,生怕错过吉时,更怕让素湍等急了。躺在他和素湍共同拥有的床上,他仰头望去,正对上狼那双涨满血丝的双眸,那是为他施法劳累所至吧?
“谢谢你,狼。”他按照她的要求,只叫她“狼”,“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频繁施法对你的身体影响很大,可你依然愿意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也许今生都无法报答。”
“那索性不要提‘谢’。”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道谢,狼反倒不知所措,“你忘了,我是巫师,对你施法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是想唤醒你前世的记忆,让你再次爱上我,所以你不用感谢我——这些话叫她怎么说出口?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语言是不需要诉说的,比如他对她的感谢。
前世、今生,他们之间究竟谁欠谁的,根本难以分清。若说感谢,她该谢谢他救了她一条命,她这条命是他用性命换来的啊!
只是,他早已不记前世他的深情让他宁可死也要换她好好活下去。
“开始吧!”她修长的双手和锋利的指甲荡漾在他眼前,助他催眠。
早点施法,早日帮他唤醒前世的记忆,她也好早日摆脱内心的痛苦——他最爱的是她,他最爱的永远是她,她不允许素湍这个凡人抢走她千年的挚爱。
昏睡中的郄竹喧顺着倒流的时光回到了他想去的地方,越过与素湍初识的那日,越过他的年少岁月,越过一片漆黑的天际,他看到了苍茫的山野,皑皑白雪封住了天地,徘徊在雪地间,他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是他吗?睡梦中的郄竹喧并不确定,若真是他,为什么他会四条腿着地?为什么他会披着厚重的毛皮?那些雪白的毛仿佛长在他的身上,不!不是仿佛,那根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身旁有一只同样通体雪白的……狼,她的体型略比他娇小一些,看上去娇俏可爱,惹人怜惜。最美的是她的那双眼睛,映着白雪染出夺目的红,那红并不骇人,看在郄竹喧的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熟悉。他依稀在何处见到过这双布满红色的双眸,是……是……是狼?
郄竹喧猛地睁开双眼,正对着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冷汗从他的颈项流遍全身,他被自己吓到了。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是我多想了,无论如何狼也不可能是……狼。
“你怎么了?”
狼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锋利的指甲伸向他,她想试探他的体温。郄竹喧却不自觉地向后退,刻意躲开她的碰触。
明知道一切都是幻觉,为什么他还会害怕得发抖?
“你怕我?”狼并不觉得生气,她反而有些高兴。他终于突破了今生,回到了前世的记忆里,若不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怎么会怕她?她情愿他怕她,也不愿意他对她无半点记忆。只要再努力一点,只要再努力一点点,他就会想起她,想起她才是他的挚爱。
向他伸出手,她的双手永远为他敞开,“来!咱们继续!”
郄竹喧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拒绝她的施法。之前是他求着她施法,只为了在梦中与素湍相会,如今狼执意为他施法,他竟然拒绝,这究竟是怎么了?
答案他心中自知,他不想再看到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或者应该说他不想在梦中看到那双与狼的双眸何其相似的眼睛。
似有些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故事正在悄悄蔓延,闯入他原本平静的生活。郄竹喧原以为失去素湍之后,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更不会害怕上天安排的际遇。原来,这世间依然有令他害怕的东西,比如她,比如他不愿想起的记忆。
“我累了,咱们改日再继续吧!我想睡了,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关上房门。”
他竟然拒绝她的施法,狼被晾在一边,慌了手脚。即使不因为她,即使为了他今生最爱的素湍,他也不可能放弃施法,为什么突然间他会……
被郄竹喧推拒到一边,狼忘了凡是人就会选择拒绝——拒绝被爱,拒绝爱,还有……拒绝前世。
“郄竹喧,该施法了。”
“我正在忙,咱们改日再说吧!”郄竹喧用账本遮住狼探究的双眼,他的心思却不在手中的活,“不是说每两次施法之间要隔七日吗?”
他还好意思拿“七日期限”做借口?狼不禁数落起他来:“早已过了七日期限,前天你就该接受施法,可你说要去田庄看看,坚持不肯接受施法;昨日又说要忙于庄里孩童的就学问题,又不肯接受施法。今日你又要忙些什么?”
郄竹喧拿毛笔戳了戳额头,细想着还有哪些借口没用过。梅喧望着他们俩着实呆住了,之前一直是二哥追着狼巫师要求施法,现在怎么反了过来?
狼巫师不愧是法力无边,竟然只用了两次施法就帮二哥振作起来,简直比去世的二嫂还厉害。只要有她在,二哥一定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精明干练的模样。
“狼巫师,反正二哥现在精神也不错,既然他不愿意,咱们就别施法了。你不是也说,经常施法对他的身体伤害很大嘛!”
还是小妹善解人意,这么快就帮他找到了借口。郄竹喧赶忙顺着小妹的话往下爬,“我现在很好,暂时就不用施法了。狼巫师,您可以在府里多住些时日,等你什么时候想离开再走也不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希望她早点离开?活了千年,狼岂会听不懂人话?她也不想待在人口繁杂的地方,只要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她立刻就带他离开。做人有什么好?不如做狼来得自在。
一切只等他恢复前世的记忆,愿意随她回归山野。所以——
“快点躺下来,我这就帮你施法。”
狼越是心急,郄竹喧就越是怕得想要躲开她。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狼不是他能碰得起的。
“施法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是啊是啊!慢慢来,不急!”
梅喧的劝解反倒激怒了狼,充满血丝的双眼刹那间红了许多,“你知道什么?不及时施法,他很快又会变成从前的模样,想让他彻底地好起来,就得尽快施法。”再晚,她怕他又会走入转世轮回的道路。然后又是漫漫地寻找,莫非她还得花上千年时间才能换来与他的相聚?
她寻了他千年,找了他千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爱上了素湍,找到了今生的最爱,她又是什么?他前世的记忆?一段早已被尘封并且不欢迎被开启的记忆吗?
那上天为什么又让她变成妖精,让她拥有千年的时间?只为了明白他不再爱她?
不!她千年的寻觅,寻来的不该是这般无情的对待。前世他愿意用性命证明他的爱,今生她相信他依然会爱上他。
抓住郄竹喧的衣袖,她强逼他接受施法。锋利的指甲掐入他的后背,她抓住了他,“你必须接受施法。”
“我不要!”郄竹喧拼命挣扎着,却不想女子的力量竟然可以大过一个男人,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挣不过她的掌握,“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想接受施法,我会变成怎样也用不着你管。”
“这是你欠我的,你就该还给我。”千年的等待总该有个了断,想起那片洁白的世界吧!那是你我共有的记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好……”
郄竹喧还想说什么,白茫茫的梦境将他全面征服,在昏睡的记忆里充满了两只狼的相遇。
雄壮的公狼打败了其他对手,成功赢得了母狼的心。从那以后,白日里他们一同觅食,他总是将觅来的最肥厚、最鲜美的食物放到她的嘴边,夜晚她总是依偎在他的身旁,尽情诉说爱的低语。
直到那一天,白雪覆盖了整个大地。满山满野没有半点猎物,她饿红了双眼,那双被红色覆盖的眼是那样熟悉,熟悉得让郄竹喧想起了一个人——
狼!
是被迫施法的关系吧?狼检视着自己的双手,察觉昏睡中的郄竹喧情况不对,她明明已经停止了施法,为什么他还是醒不过来?
难道……难道是她的法力伤害了他?她亲手伤害了他?她的爱竟伤害了她最爱的他?
你快点醒来啊!郄竹喧,虽然我希望你想起前世的记忆,但我不愿意用你的命来换。只要你醒来,我只要你醒来。
有种诡异的感觉充斥到她的脑海中,如果郄竹喧恢复前世的记忆代价是要他失去今生的幸福,她还会坚持让他恢复记忆吗?
会吗?
不会。
她希望他幸福,无论他最爱的是谁,无论他是否还记得她,她都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幸福地活着,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充满血丝的眼将他身下的大红锦被一一收纳,那是他和素湍新婚时共枕的锦被,狼曾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坐在这张床上,然而面对昏迷中的他,狼终究还是妥协了——掬起他的手,她坐在了他的床边。
“醒来吧,郄竹喧。只要你醒来,我不再逼你回忆起过去。你活在你的今生里,咱们重新开始。”
掬在指尖的手背动了动,随即从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郄竹喧睁大的双眼清醒得有些骇人。停在他眼前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更加清晰,与他梦中“狼”的双眸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
他的问题像白雪中的鲜血,醒目得有些吓人。狼深呼吸,尽量维持平静,“我是狼,你不记得了?”
他该记得她吗?莫非她真的是闯入他梦境中那只通体雪白的“狼”?不!不可能,若她真的是他梦境中的那只母狼,那他是什么?狼王吗?
他不接受这种解释,他是郄竹喧,郄族的族长,他是人,不是狼。
将郄竹喧徘徊的神色一一收在眼底,被血丝占据的眼仿佛看穿了他的记忆深处,他在她眼底无所遁形,“你记起来了,是吗?”
“没有。”他回答得太过迅速,答案像是早已准备在心底,只等她问出口。
真的没有想起前世,他为什么逃避她的眼神?狼不接受他给出的回答,雪白的衣衫扫过他的脸庞,她的指尖托起他的下巴,要他直视她的眼睛。
“你记起我是谁了,对吗?”
“你是狼。”
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下一刻他的回答让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你是替我与素湍在梦中牵线搭桥的巫师——狼。”
不可能!狼相信自己的法力,他明明在梦境中看到了前世的情景,她不相信对前世他完全未忆起半分。
法力在掌中聚集成一团白色的光晕,她抓住他的手,想继续下一轮施法。这一次郄竹喧心里已有准备,他逃开她的手,逃下了他和素湍的床,“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施法,你就放过我吧!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
他求她?他竟然求她放过他?那谁来放过她?她寻了千年,等了千年,只等着与他相会,再见最爱的他,他最爱的却已不是她。狼等着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因为她确信等他想起前世对她的深情,她依然可以做他今生的最爱。
她真的相信,只因除了相信不可知的未来,她不知道还能期待什么。
就是那点将要熄灭的信念让狼不顾一切扑向他,她甚至忽略了她的法力可能伤害到他,她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要干什么?”
在她扑向他的瞬间,郄竹喧真的看到了一只长着血红眼睛,通体雪白的狼向他扑了过来。他本能地想要闪躲,心中却并不觉得害怕。那身影勾起了他并不确定的记忆,仿佛这场景他常常见到,却又陌生得像是相隔了千年。
那模糊不清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郄竹喧发呆的瞬间让狼轻易抓到了他,白色光晕罩上他的天庭,她几乎将他带进了她的记忆里——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如今只成了她独自的回忆。
他痴愣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千年前每一次深情的凝眸,狼简直要以为在他眼底看见了……爱。
即使失去记忆,他依然可以爱她,是吗?
法力聚集在体外太久,距离上一次施法的时间太近了,她的元气尚未恢复,这消耗的法力几乎夺了她的命。
白色光晕在瞬间化为无形的烟雾,她全身瘫软地倒在他的身边,像千年前依偎在他的怀里。
郄竹喧没想到形势逆转,冷若冰霜,却又强悍的狼竟然晕倒在他的身旁,“你还好吧?”不想碰触她,但无可否认,她虚弱的模样让他想不靠近都难。
弯腰将她抱起,郄竹喧将她放在了他和素湍的床上,不让任何人碰素湍的东西——他的原则因狼而破。
“你自己都说频繁施法对身体不好,你怎么能拿身体开玩笑呢?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当心。真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替她拉上被子,他要她好好休息。
他的表情,他的语言几乎让狼以为自己正被前世的他深深爱着,想问他,问他是不是爱着自己。可虚弱的她问不出口,只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这样也好,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可以忘记前世,像人一样接受着人类男子的照顾。
那一刻,躺在这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她几乎以为自己是他挚爱的素湍,她几乎这么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