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狼情郄意(于佳)
前言
当时情怀——
有些感觉是你放不下、抛不掉的,像这本《狼情郄意》。
一年前我就计划写狼妖精的故事,整个故事已经构思好,男主角是个道士,女主角是个痴情的狼妖精,主题定位在当爱情遭遇道义,是舍爱取义,还是为爱弃义。就在我准备着手去写的时候,中国遭遇“非典”,美伊战争爆发,对生命强烈的激情促使我写了《两个人的战争》。后来求职路上遇坎坷,我又写了《我的老婆是作家》。然后接二连三写了好几个故事,《狼情郄意》就此放下。
有过写作经验的人都知道,一段时间的心情、经历、遭遇,甚至只是一时的感觉会促使你写下最动情的故事。一旦那种感觉不再,再提笔已是枉然。当我回过头再想写《狼情郄意》的时候,那时的感觉、那时的情怀已然不再,我已画不出原本构思成熟的“狼妖精”。
就这样,狼妖精的故事搁浅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是某位读者大人旧事重提,狼妖精不会出现在“我是妖精我怕谁”的行列中。虽然重写狼妖精,但不同的感觉、不同的情怀,故事已经完全不同。
有时候我会怕,怕一转身已失去“当时情怀”。生命匆匆,瞬间的激情难以掌握——那感觉像不像……爱啊?
于佳天生笨拙,比不得功力高深的作家,做不到每个故事都触你心扉,那就让我说一百个故事吧!其中能有一个让你感动,我的创作就没有失去意义。
跟随我一起去看看这只狼妖精吧!只为体会你也会有的“当时情怀”。
楔子
什么事能让冥界的幽灵小鬼陷入前所未有的沮丧中?
除了他刚出世一个月的小新娘——茫茫,大概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叫他怎能不沮丧?想他贵为冥界未来的继承人,作为准冥王,身份已经无比显贵。再加上他英明神武的个性、超凡脱俗的长相、玉树临风的身材,还有那对超有性格的犄角,无论是神、是人、是鬼、是妖,只要是女的,都对他倾心三分。
偏偏他命中注定的小新娘——苍不语和逐光诞下的半神半妖的茫茫对他总是爱理不理。
茫茫对很多东西的爱都胜过他,她会冲着苍不语和逐光咧嘴笑,对着幽灵小鬼只是半张着嘴大哭;她允许哥哥光光捏她的手,只肯把脚丫子丢给幽灵小鬼把玩;她宁可睡觉都不愿面对英俊无比的幽灵小鬼。最叫幽灵小鬼想撞墙的是,每次他冲她诉说衷肠,一表心意,她不是呼呼大睡,就是踢腾着四肢,哇哇哭嚎。
难道上天注定的爱情也有变数?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自己的小新娘。
他去找父王,父王法力无边,一定可以让他的小新娘爱上他的。可是……可是爹说他管天管地,管不到世间****。还说什么如果爱情也能靠法力操纵,爱也不再是真爱,要来又有何用?
好绝情的爹啊!幽灵小鬼决定直接去找月老,那老头儿专管世间男女的真情真爱,只要确定他跟小新娘之间系着那根红线,他也就安心了。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再怎么说,他幽灵小鬼也属于冥界的小鬼,月老那可是天界的老头子,别说向他追问姻缘之事,想见他一面都不太容易吧!
怀着一腔悲痛之情,幽灵小鬼一屁股坐在土堆上,尖锐的小石子如脱了弦的箭朝他尊贵又肥厚的屁股射杀了过来。
哇!
他都已经在四周设下了结境,凡人怎么能穿过结境发现他的存在?冥界子民决不敢对他如此放肆,莫非这里有妖或是神?
定睛细看,哪里有什么妖神鬼怪,分明是他自己吓自己。原来是几个凡人挂着一脸眼泪鼻涕,还不断拿石子砸着他屁股下的土堆呢!
“你死就死,干吗还要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像你这样的妖精就是转世投胎十次、百次,也不会得到爱!”
“你根本不配得到爱,你该被关在冥界十八层地狱的下面,遭受千刀万剐。”
幽灵小鬼就不明白了,这土堆跟这些凡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他们这样诅咒?再说了,冥界第十八层地狱哪有这些凡人说得那么可怕?冥界又没得罪世间的凡人,没事干造这许多的谣言让世人害怕冥界,诅咒他爹干什么?
轻施法力,幽灵小鬼试图去洞悉这群人的心思——
原来,这土堆深处埋葬着一个死去的妖精,妖精在临终前诅咒这庄里所有男女,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
诅咒延续了世世代代,这庄里的有情人重复着一个又一个悲惨的爱情。
幽灵小鬼狐疑起来……说不定,他和小新娘茫茫的爱情也被这可恶的土堆和土堆下埋葬的妖精诅咒着呢!
想到其中的可能,幽灵小鬼不禁对这古怪的土堆涌起无限仇恨,他使力朝那土堆的顶端狠跺了几脚——
“痛!”
那哪是什么土堆?看起来像个小小的冢,只不知埋葬的是哪家亡魂。细瞧瞧,那冢分明是坚硬无比的石头一块块垒起来的,岁月在利石的上面覆了层薄土,风雨阳光倚在薄土上方开出点点碎白小花,远看过去,竟像皑皑白雪覆去岁月的痕迹。
幽灵小鬼手指轻点额上的犄角,轻合上眼,他感应着这土堆下的秘密,那个有关爱、诅咒和希望的秘密。
它是一只母狼千年的寻找……
呜呼哀哉!爱人已去,至情难寻。
郄府上下陷入一片悲哀中,郄夫人素湍病逝已过头七,深爱她的丈夫却显现出异常的平静,像是早料到这样的结局,更像是心灰意冷,万般皆哀愁,再无半点挣扎。反倒让来致哀的客人无所适从,准备好的劝慰语言无处可用,索性掩面抽噎起来。
郄竹喧也不劝慰,独自立于亡妻的灵位前,他难掩落寞之情。
“都是那个诅咒!全都是那个诅咒!”
来客中有人叫着嚷着,为哀痛之情找到了出处,“都是庄前那个无名冢作的孽啊!也不知那无名冢埋葬的是谁家亡魂,死都死了,竟然还让诅咒延续了千年。”
“害得我们这一庄的有情男女皆不能终成眷属,即便有哪几对可以订下姻缘的,也终不得好下场。都是那可恶的诅咒害的啊!”
究竟是什么诅咒这样厉害?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座庄上的人们饱受着无名冢的困扰,传说有对情侣相恋却不能结合,他们双双殉情,生不能同巢,希望死能同穴。谁知双方的父母加以阻挠,连他们的尸体也要被分隔两处,就在双方父母要将他们分开的时候,天降大石将两个人的尸体掩埋起来,形成了庄口的无名冢。
他们生不能双宿双栖,死又受阻挠,这对情侣的怨气化成诅咒,诅咒郄庄有情男女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原本这只是一个传说,可是近些年来郄庄连出好几对有情人难成眷属,这传说渐渐广为流传,庄上人竟对此深信不疑。传说也就此演变出好几个版本,还有人说:无名冢里埋葬的那对有情人因千年怨气,幻化成妖精,日日夜夜盘旋在郄庄上空,专门破坏有情男女之间的感情。
庄上有几个年纪长的老伯眼见着郄竹喧与素湍相恋相亲,结为夫妻,本以为无名冢的诅咒也有破除的一天,谁知郄竹喧与素湍成亲不过三年,素湍就丢下郄竹喧,撒手人寰。
诅咒未破,谣言更盛。再这样下去,庄上未婚男女个个心惊胆战,谁还敢住在庄上啊?
“族长,您看是不是该请个有道高僧或能施法的道士来破除无名冢的诅咒?”郄伯周是庄上年纪最长的老人家,见多识广,颇受尊敬,大家都叫他“郄大爷”。
郄道古也赞同郄伯周的意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咱们得想个办法破除无名冢的诅咒,再这样下去受苦的有情人越来越多。我们不能让悲剧再重复下去!”论起辈分来,郄道古还是郄竹喧的堂叔,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庄上的人都叫他“郄老三”。
郄竹喧沉浸在悲恸中,众人在说些什么,议论什么,他完全置若罔闻,心中所思所想只有一个:素湍走了,素湍丢下他……走了。
“二哥!二哥!大爷和三叔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听见没有啊?”梅喧拉拉郄竹喧的衣袖,对无名冢的诅咒,她深觉恐怖,所以从及笄起她就决定投身佛门,终身不拾****。
郄竹喧挥挥衣袖,完全不理妹妹的呐喊,梅喧偏想唤醒二哥的神志,没等她出手,另一双大手硬生生地拽过她,那手上弥漫的酒气足以醉死一窝老鼠。
“你这时候叫他还有什么用?”
说话的人有一双永远迷醉的双眼——郄松喧是郄家长房长孙,本该由他出任族长一位,怎奈五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成了彻头彻尾的醉鬼,每日醉得不省人事。有人说他早就疯了,没有人能证实他的精神是否正常,族长之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郄竹喧的身上。
抓过手边的酒壶,那是松喧永远不会失去的最爱,“反正他最爱的人已经死了,就算有高僧,有道士能破除无名冢的诅咒,也救不活他的最爱。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天下所有人都痛失所爱,至少不用独自悲伤。”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梅喧看不惯大哥的自私,“你不能因为自己无法拥有,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醉生梦死……”
“你给我住嘴!你连爱的勇气都没有,一心只想着遁入空门,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松喧被说到了痛处,将酒壶砸到一边,他对着梅喧大吼大嚷,吓得小妹躲入了郄竹喧的身后,“二哥,你看大哥他……”
“别闹了。”郄竹喧该不胜其烦的,可他口中吐出的声音却是清冷而坚硬,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已是行尸走肉,没有感觉,自然不会觉得烦,更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别闹了!别闹了……”
他落寞地向内室走去,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别闹了”、“别闹了”,众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却都忘了先前的吵闹,怔怔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郄大爷和郄老三互望了一眼,知道此时不宜提议铲妖除魔。还是过段日子再说吧!诅咒延续了千年,也不在乎多这一时半刻。
失去了二哥做依靠,梅喧怯生生地暴露在大哥醉红的双眼下。松喧捡起地上酒壶,一口饮尽最后的黄汤,撩下话来:“心已死,再多的****成了折磨。现在的郄竹喧除了自己的影子,什么也不剩了……什么也不剩了……”
他歪歪倒倒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凭空悼念是他除了喝酒,最常做的事。他悼念的不是已逝的人,而是一段无法追回的感情。
空荡荡的郄府人影萧条,惟剩下郄竹喧徘徊在他跟素湍成亲的新房,一遍遍喊着:“别闹了,素湍,别闹了!你快回来啊!你快回来啊,素湍!别闹了……”
郄梅喧再也忍受不了了,家中有一个醉鬼大哥已经够让人沮丧了,现在又多个整日魂不守舍,如行尸走肉般虽活却与死无异的二哥。
这样说也不对,二哥并非整日端着无比痛苦的架子,他只是每天每夜地睡。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力用于睡眠中,他几乎每时每刻都赖在床榻上,像是生怕错过什么。再这样下去,郄家、整个郄族都会被彻底毁灭。
“二哥!二哥,你振作起来啊!二嫂已经死了大半年了,你就是再怎么哀悼,她也活不回来。”梅喧每日每日劝慰着二哥,可他依然活在自己灰蒙蒙的阴天里,任谁也叫不醒他。
****竟让二哥这样有担当的男人变成醉猫大哥,梅喧不得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她可不想一生毁在无谓的****中,更不想品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与其活得那么痛苦,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识****滋味,好在她早已决定这一生遁入佛门,不问红尘。
等解决了二哥的事,看着二哥振作起来,重新治理郄家,治理郄氏一族,她就可放心地投身佛门。
所以——
“二哥,你忘了二嫂吧!相信二嫂在天之灵也希望你放下悲哀,重新来过。”
“你怎么知道?”
一直默默无语的郄竹喧突然打起精神,深陷的眼眶中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它正满含着希望注视着梅喧。
二嫂死后,二哥从不曾这样看过任何人,他的眼里除了二嫂,早已看不见任何人。
在郄竹喧的全神注视下,梅喧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甚至想躲开,面对一个近乎绝望的人比她想象中难得多,“二哥,我相信二嫂一定希望你像从前那样快乐,她那么爱你,绝对不愿看到你为她彻底地颓废,更不愿看到你过得这么……这么悲伤。”“你怎么知道?”郄竹喧用目光紧追着她,生怕错过每一瞬间的变化,“难道是她告诉你的?”他渴求她的回答,哪怕是关于素湍的只字片语,他也不愿错过,这是让他活下去的惟一理由。
他的追问让梅喧彻底闭上嘴巴,二嫂已死,怎么可能告诉她这些。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她揣测出的人之常情,她不过希望二哥振作起来。
郄竹喧将她的呆愣当成了犹豫,他紧握住小妹的手迫切地追问着:“是她告诉你的,对吗?是她!我知道一定是她!”
二哥这是怎么了?
郄竹喧不理会小妹的反应,独自陷在陈酿的思绪里,难以自拔,“素湍那么爱我,那么爱我们的家,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每天每夜等着她来梦中与我相会,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等。”所以他尽可能赖在原本属于他们俩的喜床上,就是不愿错过再见她的每一瞬。他等了又等,她终于还是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总有一天素湍会回来与我团聚。”
他炙热的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坚定,他是那样坚信素湍即使死了,也不会丢下他。坚定到连梅喧都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梦中见过二嫂,她对二哥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二嫂委托她代为转达的。
徘徊间,有道不寻常的声音插进来,打破了郄竹喧刚刚涌起的美梦。
“别傻了,她走了,丢下你一个人走了,她再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你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她。”松喧端着酒壶,四平八稳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如今再多的酒也无法让他醉倒,他清醒得连自己都受不了。
松喧一语惊醒郄竹喧,他歪歪倒倒地倚着门栏,四目无神地望着远方,佳人不在眼前。
“二哥,你别这样!”梅喧不知该怎样劝慰,她希望二哥能快乐,她相信这也是二嫂的愿望,可问题是,二哥不相信二嫂的愿望不是他的深情一片,而是他的振作向前,“二哥,你听我说,二哥,二嫂虽然不在了,但她一定希望你过得好……”
郄竹喧不停地摇着头,不是素湍亲口说出的话,他是不会相信的。他要的不过是再见素湍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好啊!
继续睡吧!惟有睡着才有机会跟素湍在梦中相会,不如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睡死了……睡死了,就彻底与素湍相聚了。
郄竹喧继续窝进他的阴天里,梅喧望着他的背影不住地叹气,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有什么办法能帮二哥一把呢?
“帮他找回最爱。”松喧不断地灌着酒,酒气冲天中,分不清他是醉是醒。
从五年前开始,在梅喧的记忆里大哥就是这样成天亦醉亦醒,二哥说大哥表面烂醉,心里清醒着呢!梅喧却情愿相信大哥从未清醒过,要不他也不会放弃族长的位置,“你说什么呢?二嫂已经死了,二哥不能一直这样迷迷糊糊过下去。”
这是任何清醒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失去挚爱的郄竹喧并不清醒,他也不想清醒啊!现在无论众人说什么,郄竹喧根本听不进去,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除了……
“如果是素湍说的话,他还会听不进去吗?”松喧一语道破个中玄机。
依旧是那双醉生梦死的眼,却让梅喧怀疑大哥一直都是清醒的,比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清醒。
如果是二嫂说的话,二哥一定会听的。也只有二嫂的话才能救二哥的未来,郄族的未来,这个被诅咒困扰了千年的古庄的未来。
她有一张忧郁的脸,被血丝充斥的双眼包罗这人间万象,注视着面前的郄大爷、郄老三和郄梅喧,她依旧游荡在自己的阴天里。
“你真的能施法让我二哥见到我死去的二嫂?”她的出现太过突然,梅喧仍不敢轻易相信。
事情太过凑巧,她刚才还在想着怎样才能让二哥知道二嫂对他的担心,大爷和三叔就领来了一位自称能施法招魂的女巫。
一眼望去,这女巫跟她也就差不多大年纪,清瘦的面容上刻着一双略显狰狞的双眸,或许女巫都是这样神秘莫测——梅喧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敢问巫师尊姓?”总不能一直女巫、女巫地叫吧?
她回望了梅喧一眼,几乎没有张开嘴唇,却露出一个字给她——“狼。”
狼?什么狼?梅喧的脑海中想不起究竟是怎样的字才配得上那样高深的双眸,不管她姓什名谁,只要能帮二哥达成心愿,只要能借着死去二嫂的口要二哥重新振作起来,她就是最厉害的“狼”。
“狼,我想跟你说一下我二哥的情况。”
“他年已二十有六,与夫人成亲三载,半年前夫人故去,他悲痛之情难以自愈。日日昏睡,期望能与夫人梦中再相会。”
她都知道?“大爷、三叔,是你们告诉巫师的?”梅喧难掩责怪,二哥目前还坐在族长的位置上,为了族内的安定,她反复交代大爷和三叔,万万不可将二哥日日昏睡的状况四处说去,没想到他们竟然告诉了一个外人。即便是为了二哥,也不能这样啊!
“你们真是……”
“我们压根没说。”大爷、三叔着实觉得委屈。
他们两人的辩解梅喧尤不信,“你们没说,她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狼不愿意透露更多,她只想早点见到郄竹喧,那个她等了千年的男人。
无须梅喧引见,她自动向后院走去,她知道他在那里,她嗅到了他的气息,她找了那么多年,原来他竟在这里,他一直就在这里——他们初遇的地方,也是……他们分离的地方。
这么多年,她在寻找他的同时,他也在等着她吧!
错过了前世,错过了千年,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错过了。他们会在一起,永永远远,世世代代地在一起。
越过天井,狼顺着熟悉的气息站在了郄竹喧和素湍的新房门口,闭上充斥着血丝的双眸,她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形——
他躺在他和素湍的床上,贴在他们俩共用的鸳鸯锦被上,抚着空空的枕边,合上的双眼却关不住思念的神采。
他爱素湍,他逝去的夫人。
提起镶着羊皮的裙角,狼跨过门槛,跨入他和素湍的卧房。落在他的床边,她不坐他们俩共睡的床。掌心轻施法力,她必须趁着他昏睡时分唤醒他前世的记忆。只有记起他们俩共同经历的那段岁月,他才能想起——狼。
被困在她的法力中心,郄竹喧顺着时光倒流在从前的岁月,他最先想起的是他的娘子……素湍。
“素湍!素湍……”
他轻唤着她的名字,素湍逝去这半年多,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处于昏睡中,只想在梦中再与她相会。
素湍,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你是我今生的最爱,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谁。素湍……
不行!不行!他的记忆停留在与素湍最后的回忆里,狼想加强法力让他快点达到前世的记忆,怎奈她的法力被一股强大的自制力排斥在外。郄竹喧坚持停留在原地,无论狼怎么用力,他都不肯离开他的素湍。
难道素湍对他而言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他肯放弃前世,停留在原处?要知道,前世她才是他的最爱啊!
她的法力与他的意志力处于拉锯战中,再这样激战下去,受伤的不仅是郄竹喧,狼也难逃幸免。
到底该怎么办?
是坚持唤醒他的前世,还是任他徘徊在今生的最爱中?
狼与自己的意志交战的瞬间,郄竹喧钻了思绪的空子,竟悠悠然醒了过来。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
“你到底是谁?”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怀着深情望着郄竹喧,狼不信他会真的忘了自己。即使转世轮回,她依然相信他不会忘记她。
她的表情告诉郄竹喧,他们是久别重逢的熟人,可他对她毫无记忆,心中惟一坚持的就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谁准许你进来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府中任何人都不能进这间屋子。”自从素湍去世以后,他不允许下人再进这间屋子,生怕他们弄坏这屋里的任何物件,怕他们破坏他对素湍全部的回忆。
他的害怕不是没道理的,刚才他分明在梦中与素湍相聚,若不是这不识趣的下人闯进来,他可以和素湍多待一会儿。都是她!都是她的错!
“你给我出去!谁允许你进这屋来的?你快点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永远不想见到你!”
他不想见到她?狼被这句话搅乱了神志,她寻找了千年的挚爱竟然不想见到她,即便轮回让他忘了曾深爱过她,他对她至少该有模糊的印象啊!
狼急切地握住他的手,希望彼此间熟悉的温度能找回曾经的记忆,“是我!是我啊!你想起来没有?”
充满血丝的双眼凝聚起他全部的记忆,他搜索过往,没有找到任何与这双深情的双眼有关的过去。
想啊!你想想啊!你快点想起我啊!是我,你不记得了吗?是我啊!
在她的注视中,郄竹喧的双眼猛然一亮,在给出答案的瞬间,希望破灭。
“你不是素湍,你不是,你不是……”
他的记忆里除了素湍,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连前世的最爱也不复存在。激愤让狼忘乎所以,掌心凝集法力,她要他彻底回到前世的记忆里。
就在此时,梅喧从廊门外走了过来,“二哥,你醒了?”
收起法力,狼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依旧清瘦到有些狰狞的面孔,她不笑不怒,双手放在膝上,她端坐在他的床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小妹来得正好,郄竹喧总算抓到人问个究竟了,“她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卧房里?”
知道二哥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他跟二嫂的卧房,梅喧就是想到这点,才匆匆赶了过来。可还是迟了,二哥已经醒了。
“她是大爷和三叔为你请来的巫师。”
“我不需要什么巫师。”他只要素湍。
狼刚一出现,二哥就摆脱了沉睡状态开始发脾气了。如果之前梅喧对于狼还有些怀疑,那么现在她敢肯定狼是二哥最后的希望,她得帮着狼说好话,“二哥,我知道你不需要巫师,我也知道你从不相信所谓鬼怪之说。可是狼有法力,她能帮你实现愿望。”
郄竹喧用不信任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狼,她不过是个跟梅喧差不多大的小丫头片子,“她能帮我实现什么愿望?”她能让素湍死而复生吗?
“她能让你和二嫂在梦中相会。”
“她打断了我和素湍的相会……”等一下!郄竹喧的眼神游移在梅喧和狼之间,他总算渐渐清醒了过来,“难道说刚刚那个梦是你帮我实现的?”
的确是狼的法力让他得以和素湍在时隔半年后梦中相会,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他记起素湍,她只希望他能重新爱上前世的挚爱——她。
狼也不言语,她的沉默让郄竹喧更觉得她的法力高深莫测。反拽住她的手,他显现出素湍死后第一次的热情。
“你能让我再见到素湍?我知道你能!你再让我见素湍一面吧!”他哀求着狼,狼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施法不是为了看到他陷在对逝去妻子的深情中,她是想找回前世他对她的爱啊!
郎,要如何才能让你明白,今生你对妻子的爱尚不及前世你爱我的万分之一?
看不懂她眼神中的犹豫从何而来,郄竹喧追着狼想再次进入梦境中,寻找与素湍的点滴交集,“快点为我施法!我知道你有能力,你快点为我施法啊!”
甩开他的手,虽然千年来,这双手是她最想要的牵绊,但她却清醒地意识到,那双手想要的牵绊并不是她,“这根本不是你,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在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眸中,郄竹喧看到茫然失措的自己——那是他郄竹喧吗?满面胡碴,颓废的眼神哪里像郄族的族长,哪里像素湍的丈夫?
他误会了狼的意思,以为他现在这个样子让素湍见到,会吓跑了他的挚爱。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他摩挲着布满青髭的下巴,深呼吸,他需要振作精神。
梅喧欣喜地看着二哥一瞬间打起精神来,二嫂去世半年来,他每日昏昏沉沉,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有精神,看来那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巫师果真有些法术。
“不急不急!这施法的事咱们从长计议,慢慢来。巫师,不如你暂且住下来,府上空着的厢房还有几处。”有巫师在这里,不怕二哥不振作起来。梅喧也想早日摆脱红尘,潜心向佛。
狼一直在找他,想要接近他。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她也有法子留在他的身边,可狼却犹豫了起来。她本想唤醒他前世的记忆,带着他一同回归山野,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待在人多的地方。可从目前的状况看,想要他彻底醒过来并不是容易的事,但住下来……
“住下来吧!”郄竹喧也明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宜见素湍,只要有巫师住在郄府,或许他想什么时候见素湍都行。他望着狼的眼睛满是哀求,“我需要你。”
他需要她——为了这句话,别说是留在郄府,要她经历一番生死,受转世轮回之苦都值得。
“好,我留下来。”
她冲着郄竹喧点了点头,他立刻兴奋得忘了族长的身份,笑得像个孩子。匆忙跑到素湍的灵位前,他像是对着活人在说话。
“素湍,你听到了没有?巫师愿意留下来帮助我们,即使我们阴阳相隔,依然可以在梦中相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底下任何事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即使是死也不能。”
他抱着灵位,像抱着活生生的妻子,满心深情倾巢而出。他是真的爱她,拼了命地爱着素湍。
狼充满血丝的双眸所望,景观顷刻间模糊起来,素湍是他的最爱,那她是什么?他忘了她,忘了前世他们之间错过的缘分,也忘了前世她才是他的最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