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张悦然:痛之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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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双橙纪 (2)

过了很久我都没有再去那里,我害怕见到她。每年的七月七日我都会送一株白玫瑰到那里,我不知道该写谁收,只能让送花的大妈把花放在门口的阶梯上,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收到过那些花。也许她看不到,即使花开的再鲜艳,也没有色彩。那是一种有着特殊香味的玫瑰,可以发出不属于玫瑰的香味。我知道有一种气味,她一定能记起来,因为要记住一种气味要比记住一个人更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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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清了我曾经打开过多少把锁,我从来都没有失手过,自从我打开过那把锁后,我的手指开始变得生疏,笨拙。之后两次进过监狱,被行政拘留。监狱里的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耸,也没有见到满地的蟑螂,每天会有固定的时间段来进行思想教育和劳改。

我知道这里不会有我的朋友,亦不会和他们成为朋友,唯一说话的机会就是相互借支烟抽,偶尔也会打架,有时候打到头破血流,只是为了争夺半只烟蒂,我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也不想记起,因为他们马上就会消失,

第二次被拘留的时候,我失去了工作。这里的空气很潮湿,铁质的栏杆,房间里没有窗户,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其实这里的生活并不比外边的差,相反这里更多出一份安逸。坐在铁窗前,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他在这里死去的情形,在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一个人死去,也从来都不会有人去过问,最多只是大家新鲜几天,就再也不会有人去记起。姐姐来过一次,她穿着白色的晚礼服,像极了婚纱,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姐姐是最漂亮的一天,她隔着玻璃看我,她说我瘦了,长长的胡子,她不是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因为头发太光的缘故,看着一切都不习惯了,觉得还是长长的比较好看。

其实我知道那天她一直都在敷衍,还有很多话她都没有说出口。

出去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姐姐的男友和另外一个女孩结了婚,那个女孩曾经是姐姐的闺中密友,姐姐曾经拿她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他们结婚那天,姐姐被邀请过去当伴娘,在那天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在婚纱店租来了心仪已久的礼服,本来她想租那套米白色的婚纱,害怕喜欢的那个男人会生气,她尽量把自己打扮成漂亮而成熟的女人,她以为有些东西可以挽回。

回到家里,姐姐很高兴,哼着昆曲的小调,做了一整桌的饭菜,我躲在客厅里,尽量的把电视声音放的很大,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听到她哭,最终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我们两个人坐在那里吃饭,两个人相对峙而沉默,离的很远,很认真的吃着东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叮叮当当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她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碗筷被推翻到地上,她趴在桌子上肆无忌惮的哭了出来,就像一个迷途的小孩。

一个月后,我发现她偷偷的去了一趟医院,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面容憔悴。我在她的包里发现了一张流产的手术单。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我知道姐姐不希望把事情说的太明白,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都有着太多的秘密,哪怕是亲兄弟,或者父子。其实我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找过他。在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去,在他结婚后的一个礼拜,和妻子驾车去旅游,死于一场车祸。她的妻子在车祸中生存了下来,因为脑部的震荡,淤血压迫到视觉神经,在半年后失明。

其实很多的事情姐姐都知道,她从来都不愿意告诉我,就像我从来都不愿意告诉她一样。我们唯一能够交流的是,今天的饭菜比起昨天的咸了一点或者淡了一点的话题。

我在想有些事情是不是会一直重复的发生,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只是过程不同,而通往的方向都是同一个结局。

我去过那个房间,那个地方也已经拆迁,附近的邻居说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眼睛看不到东西的女孩。我在房子的废墟里看到了那些枯萎的玫瑰,它们安静的待在墙角里。或者她一直都待在一个房间里不习惯出没的原因,如果她离开以后,还会不会找到那个她要等的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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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再次去了新加坡,一切皆因一封匿名的来信和熟悉的笔记。我认识那是楚婧的笔记,清秀而让人感觉到亲近。我住在靠近SUNGEI路附近的一个小区里,第二天在FortCanningPark外环公路和朋友邂逅,朋友相逢,自然是一番欢喜,面孔变化亦不是很大,只是辗转多年,已经身在异乡,欢笑亦如往常,犹如初次见面,初次的感觉已徘然而去,言辞甚欢。说起一些家常和经历,个个皆是身心饱满,功不可没。在朋友中心怀羞涩,打听她的消息,亦曾听到支言片语。也是当作笑话,憨笑而过。

朋友在PENANG的一家购物中心工作,说是项目经理,精神的平头,成功的西服,每次皮鞋都擦的黝黑,头发上散发出焦油的异味,我一直没有找到过那种啫喱。因为一直都觉得厌恶,所以记忆犹新。朋友口诉,两年前见到过楚婧,当时有问及我,都无法知道去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联络过。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会来到这里,寻找了这么多年,只是看到她的足迹。在每一个她所到过的城市里,似乎都可以嗅得到她的气息,幻想到她一个人背着单肩包,拿着相机从OXLEYRISE的街道上穿过。灌木的树叶参天而繁茂,偶尔会屈身捡起几片落叶,小心放在书本的扉页里。记得她一直很喜欢橙子,清爽而具有简单酸味的青果,总是喜欢孤立,无法与人共处。

路经PENANG,在地铁站DhobyGhau去过一次柏丽广场,看到了那款她欣宜已久的ChristianDior小包,米白色,有黑色网格。她说过很多的时候并不是出处于喜欢的初衷,只是想证明一下,证明一下穷人用这种包是否会吸引别人的眼球,应该是哪一种情形。而她始终都生活在幻想出来的那个现实的平凡里。以至于我一直在想她是一个有超能力的女孩。

她戴着黑边框架的眼睛,刘海与眼睛的视线凌乱的契合在一起,整个脸被眼镜所占据,很认真的去注视着一个东西良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楚,用小手简单的糅合。说话的时候,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低着头,一个一个字用缓慢的语速,认真的说出每一句话。

第一次在新加坡AYERRAJAH的高速路口,我问她:“我们要到哪里去?”

她说:“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而哪里是我们该去的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解释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后来我知道,并不是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就可以到达的,比如说彼此的内心,始终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即使我始终都握着她的手。

她指着安东尼,说:“那个男孩是不是很帅。听说是大二的学长,从12岁开始玩音乐。”

我说:“你喜欢他?”

她笑的很无奈,她的笑容让我感觉到很尴尬,瞬间看到自己的浅薄,为说出的话而感觉到面红耳赤。她说:“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让人无法抗拒,但是所有人能记起的关于他的事情,无非是一张英俊而苍白的面孔,和简单的几个音符。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符号,是否能被人记起,都只是一些象征性质的无知。没有任何的意义。”

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很少能喊出那些过往朋友的名字,亦是记不起他们的面孔,但是我始终都记得那个女孩,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因为我没有任何的能力去抗拒怀疑她。

我爱上了楚婧。

然而她始终都在说谎。我一直在寻找她。我不知道想证明什么,只是想听见她的谎言,或者再次,并且一直被她骗下去。

凑巧的事情常常就像一场戏剧,导演不知道是谁,我确实在SUNGEI附近的广场见到了安东尼。更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维多利亚剧院工作,我想那年楚婧之所以来到新加坡,多少是要和安东尼有着关系的,我知道楚婧对于安东尼的感觉,不会仅仅局限在一个符号和简单的音符里。

我只想找到楚婧,却想不到她会在哪里。而安东尼给了一个答案,却成为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答案的本身让我陷入了另一轮的沉思和迷惘之中。

我问安东尼:“楚婧来新加坡是不是找过你?”

安东尼有一些迟疑,他想了很久,才说:“楚婧?是谁?”

我说:“在大二时的同学,和我一直很要好。”

安东尼:“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大二有比较要好的异性朋友。也许你工作太累了,我建议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我知道安东尼一定见过楚婧,他的眼神出卖了自己。很多时候背叛的本身并不是来源于别人的背叛,而是由于自己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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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喜欢站在每一个陌生城市的一个安静的位置上,不喜欢说太多的话,做一个无言的人,因为没有太多的朋友,看着身边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亦不用考虑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和看法,自己想到什么就去做,做完了以后偷偷地分享这份永远都属于一个人的快乐,痛苦亦是如此。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活,以一个什么样子的姿态去生活。

常常会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偶尔在一颗早已经枯死的树下停留下来,看着蓬松的蚂蚁,凌乱的在树干上蠕动。不喜欢太吵的人,曾经有一个朋友每次见到我都过很多话要说,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我问过他楚婧的下落,他说了很多,嘴巴连绵不绝的说了整整两个小时,但对于楚婧只字未提,在我离去的时候,他给我推荐了几单保险,他说出门在外,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东西,不知不觉的就会消失,买份保险至少最后还有一个底线。

记得在读书的时候,他每次都能说出一大堆大道理,除了制造噪音,基本上都是废话,很多人都说他适合做保险,肯定能赚大钱,因为他做事情很有韧性,如果他推荐你买保险,他就会一直说下去,最后胜利的始终是他,你会立刻选择一种保险,并且立即买下来,只是为了制止他再口无遮拦的说下去。没有想到毕业后他真的去做了保险,至于有没有赚大钱,我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