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想在他那里买份保险,只是我不知道如果感情破裂了,买份保险会不会还有最后的底线,至于感情如果要买保险,或者有一个期限,不知道保险公司会不会做。而且我不知道受益人该写谁,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故事,也许谁都不会受益,也许受益人会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可以肯定的是受益人绝对不会是我。
楚婧离开我的那天是愚人节,我一直都当做她在跟我开玩笑,我知道她一定是出去买橙子,半道上迷路,这些年或许她一直都在找回家的路。
每天我都会去旧街买橙子,我一直在尝试着吃一种我从来都不喜欢的水果,我希望能在橙子里找到答案。在旧街我遇到过一个买苹果的女人,穿着白色粗制的棉布连衣裙,齐肩的碎发,穿着毛毛的拖鞋,拖沓的走在人群中。
我走过去问她,问她喜不喜欢吃橙子。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神经病。”
我笑着说:“你也许不善于说话,你可能不喜欢吃橙子,但是我很喜欢吃橙子啊,因为我的母亲曾经很喜欢吃橙子。”
她拿了一个橙子丢过来,她说:“喜欢吃橙子就买呀,你自己又不是没有钱。”
我说:“小姑娘家,长这么漂亮,说话不要太凶。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她只是在水果摊上挑拣自己喜欢的苹果,没有回答我。
我放下手里的橙子,说:“你也许不喜欢被人了解,但是你可以了解一下我,当你了解我的时候,你会发现……”
她扔了手里的苹果,我看得到她这次发火了,她说:“滚,我对你没兴趣。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喊警察。”
我帮她捡起苹果,她转身离开,我喊了一声:“喂。”
她不耐烦的转身,说:“你又想干嘛?”
我指着她手里的苹果,提醒她说:“你的苹果还没有给钱。”
她匆忙的走回来付账,我说:“你是不是叫楚婧?”
她撇了我一眼,立即走开。在她走到转角的尽头,冲着我大喊:“我叫KiKi。”
那天晚上我吃了很多的橙子,整个晚上都在厕所里。
第二天又去了旧街,在傍晚的时候准时的看到她,她在那里买了苹果,立即就走开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确认她看到了我,我们相视微笑,谁都没有说话。
在以后的一个月零七天里,我每天都会去那里,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再出现,在第二个月的第八天,她又出现在了这里,她消瘦了很多,眼睛深陷到了眼眶里,头发有一点凌乱,脸色苍白。那一天她买了很多的橙子。
我问她为什突然会想起来买橙子吃。
她看了我一眼,她说吃一样东西吃的太久,以前喜欢吃苹果,是因为他喜欢吃苹果,现在他走了,买回去也没有人吃,想换一下橙子,也许橙子一直都要比苹果更好吃。
我说:“苹果也好,橙子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她们都不会改变,人也不会改变,只是时间过了。我以为拒绝寂寞的最好方法就是不断的走路,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逃了这么多年,依然感觉到寂寞。”
7
回到房间里她就睡着了,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叫佑。我想起了那个房间里看不到东西的女孩,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们所说的佑,是不是同一个人。佑在前一天晚上离开了新加坡,去了远方,KiKi说在佑临走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说在远方有一个人在等他。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她,她倒是真的希望在远方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如果不是,自己便是一个很失败的女人。她的观点是即使输了也不能输的太丢脸。除了当事人。感情的如果有输赢,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我陪她去过一次医院,去做流产手术,她握着我的手,她说:“心里很紧张。”我问她这是第几次,她说:“第三次,为了同一个男人,做的第三次流产手术。”因为前两次都是她一个人来的,这次有人陪着,突然紧张了起来,不知所措。
我签字的时候,医生叮嘱了几句。我说是我的孩子,医生让我考虑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买了很多新鲜的橙子,每天都送到KiKi租的公寓里,一天我看到她在房间里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做爱。厕所里传出腐烂的橙子味,她把我每天买来的橙子都扔到了厕所垃圾箱里。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吃橙子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知道我该离开了。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我一直重复的听着一首歌,まぶしい夏(Dazzlingsummer)的《GoodBye》专辑。
8
我在找一个人,她曾经撒谎骗过我,也许她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有些时候,再见就已经是最后一句话了。楚婧就这样从我所生存的空间中消失掉,我去过每一个我们所熟悉的地方,有些地方已经被拆除,有些地方也已经荒草丛生,地上生出青苔,一切都无迹可寻。
我依然会试着打开任何一把我想打开的锁,以前是为了窥探别人是怎么生活,现在我一直在幻想,当我打开一把锁后,一个面朝夕阳的女孩,坐在那里,我知道她在等。
在老家的房子里住了一个月,政府通知在半年后要拆迁,这一带要改成商品经济房,我用仅有的积蓄买了啤酒,屋子里一片狼藉,一天我看到有一个老人在向屋子里张望,却不敢接近,须臾便已离去。那个老人很像我的母亲。如今相视,却无言以对。
2008年8月12日傍晚8点,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祝愿我生日快乐。我会记住这个人,并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朋友没有留下姓名,只是说一个刘姓的女士。我在记忆里拼命收索我所认识的所有姓刘的人,却没有找到一个女人。最恰当的解释,我想是打错电话了。
姐姐途中回来过一次,来收拾自己的行李,姐姐着装和两年前已经变化了很多,比以前多出了一份妖媚,穿低胸的吊带,高跷的皮质短裤。她开始用昂贵的化妆品,学会了抽烟。抽烟的动作娴熟,轻巧的弹动着烟灰,在她的手指之间我看到了属于她的寂寞。
过了八月,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凋零。
在外滩的一家KTV包房里见到了姐姐,陪几个男人喝酒,男人的手在姐姐的腰间摸来摸去,烟雾缭绕,言语甚欢。男人的手滑到姐姐的双腿之间,姐姐停顿了一下,一个巴掌打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抓着她的头发,打了两个耳光,一脚把她踢开。我冲进去用就酒瓶砸了男人的额头,酒瓶在男人的头上碎去,鲜血从他额头上飞溅,顺着我的手指滴落下来。最终打到各自头破血流。我拉着姐姐逃出了那种场合。
天桥上的车很多,也很吵,我听不到姐姐说话,只能听到彼此喘息的声音。我们相互对望了几秒,都笑了,在这个弥漫的都市里。
我没有骂姐姐,她也没有说话,没有做任何的解释,我知道我们都要生存。在那天晚上以后,姐姐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因为我们在这个城市里都没有朋友,我一直都无法打探出姐姐的下落,我想她的不辞而别,也是她最终唯一给我的答案。
我再次去那个房间,这里已经满是高耸的大楼,能找到的邻居也已经很少了,附近有一个老人告诉我,他曾经见过一个看不到东西的女孩,拿着竹竿来过这里。那是在一年以前,这里还在施工,到处都是砖头瓦砾,她说在找一个每年的七月七日都会给这里送白玫瑰的人,她在废墟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几片白玫瑰的花瓣,花瓣一碰就成了粉末,她说能闻到那种独特的味道,她把粉末状的花瓣细心的包裹起来,藏在自己的包里。
我问老人她最终去了哪里。
老人说不知道,老人曾经住在她隔壁,因为她一直都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大家都叫她红红,因为她从来都不与人交往,真名就没有人知道了。她在这里等着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叫佑,在即将结婚的那天,开着车去接她,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整个车撞在高架桥的桥梁上,翻了过来。佑在车祸中死去,她却双目失明。
没有人知道红红究竟去了哪里。
9
那天晚上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在窗子上看到了盛开的白玫瑰,可能因为花开的太鲜艳,雨珠打在花瓣上,摇摇欲坠,窗外下着很大的雨,在着白玫瑰盛开最美的时刻,只是老的太快,一切都来不及回眸,只剩下一阵清香。在这清香中隐匿了记忆,遮掩了太多的情感。我突然记起来,我的名字,佑。
我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撬开第一把锁,我却用一辈子的时间逃出来,佛说回头是岸,我曾经试过回头,也许因为走了太远,岸早已经消失不见了,事实始终无法改变,贼始终都是贼。
我突然记起来,楚婧曾经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楚婧说:“佑,你会一直喜欢吃橙子吗?”
我说:“会。”
楚婧说:“每在深夜里,我都特别的害怕,害怕你不辞而别的离去,再也找不到你。”
我告诉她,我是她的眼睛,除非我死去,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她。我记不清了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吃橙子,而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吃过橙子外的第二种水果。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是一个一直都无法醒来的梦境,我梦到了我参加自己的葬礼,看到自己躺在礼堂中央,姐姐在哭诉,楚婧呆愣的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亦没有哭。因为她一直都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东西。
我打开了一个保险柜,那是我唯一一次我拿了保险柜里的水晶橙子,作为我和楚婧的结婚礼物,那天楚婧穿着红色的旗袍,我去接她过门。两个小时后,整个城市里的警察都已经出动,整条街道上都是急躁的警报,我的车被警车堵到一架高架桥上,踩下最后的油门,方向盘急促的转动。
我梦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车祸,我站在车窗前看到自己在车里最后垂死的挣扎,成了我最后的记忆。
我打开了一扇门。在那扇门后,是古式的那种青铜锁,手指轻轻的拨动锁簧,暗锁清脆的跳开,仿佛突然有光照进了我的生活,一切繁华到极尽完美。
终。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