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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城的茶禅堂不像河洛宫一样隐在地底,但找起来一样难。因为战时古中国很好地避让了冲突,空对空反导弹系统又发展得悍然强盛,结果战后幸存的人多为汉人。经过地球冬眠之后,古中国的华夏文明已和南北极消融的大水一起覆盖了人间,不确切谁的势头更加凶猛。整个地球似乎成了华夏的地球,遍布了古中国的建筑与语言,智慧与文明。因此整个轩辕城八千多个住宅区,有五千以上是古中国式落地宅院建筑,每个住宅区有三四百大宅。茶禅堂的所在,就是这一百八十多万户之一,一般的有庭院、回廊、高原梧桐树和朱门,渺渺然不可捉摸。
但是河洛宫的人已经渗透了全世界各个角落,我们一出车站,月妙安插在轩辕城的组织职员便约我们在中央广场碰面。
我和茵子在中央广场椅子上并肩坐了,从帽檐下面看对面的秋千摆动。秋千上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在年龄相仿的男孩推送之下把闲适的空气一记一记地兜抄,两人坦荡荡地摘下帽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忧无虑的面貌,恍恍然便是我们的童年。
须臾之间,我觉得可以放下一切,离开河洛宫,去远离世界大陆的弹丸小岛上住,思念亲人,听风看海,不顾其余。我愿意带着茵子一起离开,毕竟有她在我左右,我们可以保护彼此,多年以来,她已经成为了我的命,正如当初她救回了我的命。
但我只是想想,没有说话,愿景总是只能想想的。我们彼此看着秋千不开口,心头静穆而缓缓地酸楚。我不用眼睛却似乎看到,茵子明净面容上的双眉蹙颦,幽然哀痛,就好像几天前去祭拜爹娘的那个茵子。
那天随我和茵子一起去公墓的还有月午。我和茵子叩拜爹娘和橙,叩拜她母亲和她妹妹茜子的时候,月午立在我们身后,淡淡地看。月午对茵子的爱意,全组织都是了然的,只要不是任务在身,茵子走到哪,月午随到哪。几年之前,茵子曾经对月午说“你再跟着,我便杀你。”月午说:“我可以逃的。”
杀也杀过了,逃也逃过了,月妙也劝过月午了,但是几年之后情况依然,只要不出任务,月午还是跟着茵子,形同鬼魅,仿佛须臾不见茵子的脸和茵子的身段,便要抓狂似的。而整个河洛宫,像月午这样偏执的人,四下都是,这就是我想离开组织的原因之一。何况这些年我也早就厌倦了杀人,虽然琉璃掌下丧生之徒多半也算不上好人,还是落得心头积郁。我不怕杀人,我原本没有良心,在橙死去之后就没有了,见到人垂死不为所动,听着人哀求心无忐忑,我只是厌倦了。
我突然说:“茵子,等我们完成这一次任务,等我们替凉袖报了仇,替我们的家人报了仇,就一起走,好不好?”
茵子微微一颤,没有说话,我们依然看着秋千摆动,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开过口。但是我知道茵子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她点了头,最要紧的是,她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开心,一厢情愿的约定。只要我们提出来,河洛宫会让我们离开,只不过可能不会活着离开。没有职员可以轻易说走就走,况乎正官级的我们。可至少现在,轩辕城的中央广场椅子上秋千前,我们已经一度离开了。直到组织职员在广场对面远远地对我们比了个手势,那个河洛宫的暗号,把我们又拽回到了现实。
那人做完暗号,才左右顾盼,步步为营地走到我们面前,帽檐压得很低,约略可以看见一张年纪不轻的脸。我用联遐术问他:“你知道茶禅堂的位置?”
他又比个手势,示意说他的联遐术没练成,只能听我说而不能传达。随后对我们行了个礼,恭敬地开口说:“我不知道确切位置,但是我得到消息,有一个人知道。”
我说:“带我们去。”
他说:“我不方便带你们去,但我能让你们很快找到他。这个人是南世界浩瀚科研机构下属的软件开发商,名字叫黑木元,曾经因为业务关系负责雇用过茶禅堂的人,他应该还存着雇用方式。不过,他目前在南河洲际医疗中心住院,等待做手术。你们到了医疗中心,就能找到他。另外有一件事,月妙用秘密频道发来急件,让我知会你们,因为政局突然紧张,南世界已经下了绝杀令,政府特工和铁血部队只要发现北世界的间谍或者河洛宫的人,往死里打,请留心。”
月妙总是说用通讯腕带打全息电话是特别危险的,因此明令禁止,腕带只能允许用来发送加密的信息。更紧要的通知和命令,则会用秘密频道发到地方下属机构,由河洛宫的人亲口传递,她说在这个时代,嘴巴是最可靠的传话途径。
传完话,这人就离开了,河洛宫的人目的性明确,很少节外生枝。
所以我们也没有节外生枝,在南河洲际医疗中心网络上查到黑木元的名字,我们就直接到住院部十楼他的病房里对他说:“麻烦你帮忙联络茶禅堂。”
黑木元躺在床上,闪过了一丝惊愕,然后遣开了照顾他的护士,笑嘻嘻地说:“两位是什么人,恕我寡闻,茶禅堂我没听说过。”
我给茵子丢个眼神,茵子一头的发就飘起来了。她的优势就是发功比较快,呼啸了两下,把黑木元跟前的一篮水果劈成了果酱,还是冰果酱,而篮子丝毫不损。茵子练的冰刃指攻击力绝强,属阳遁法,是阿旺亲传的绝技。冰刃指可以直接用气压引导塌缩术把周遭空气中的水分子瞬间凝华成固态冰刃覆盖在手指上,秒攻击频率能达到二十多记,如果用来砍人……换句话说,很适合去超市肉铺兼职。除此之外茵子还自创了单体压缩冰凌的手法,当做暗器飞掷,百步之外夺人性命。
黑木元看着冰镇水果酱,笑的有点尴尬了,说:“可是,要联系这些人必须用到公司内部的专用联络方法,而我两小时以后就要动手术了。抱歉啊,我肝硬化,住院检查已经好几周,现在跟你们出去就很难赶上手术,两边都有生命危险,让我怎么办?”
我一听头便大了,正没分教处,茵子突然说:“肝硬化分代偿期和失代偿期吧,后者需要抢救,根据你现在回答问题的速度和态度,应该属于代偿期。你在南河的住院档案病史里,有酒精过敏,胆结石两项,没有肝炎。可以排除酒精性肝硬化和肝炎性肝硬化,剩下的多半就是胆结石导致胆管堵塞,胆汁淤积型肝硬化。看你肤色,不是很严重,这手术不做也罢。”
茵子和阿旺学过医,我也约略通些毛皮,立时明白了茵子的意思。我在黑木元还一脸难以置信的时候,荡起了琉璃元气,说:“告诉我堵塞的大约位置。”
黑木元是聪明人,惊疑不定地揭开自己的衣服,把手移到肋下三指之处,苦闷地说:“这里经常疼痛,下手轻点。”
我把琉璃掌贴到他身上,精神力提升到蓝色级,缓缓注入元气,半分钟后大脑中回馈了一些阡陌的经络图像,大致感应到了堵塞的那一处。我一点点催动琉璃元气聚成实体能量束,把血管中的一些病杂物纷纷击碎,打压成元气的附带能量逼而后出体外。黑木元看见那些紫红色的可见能量粒子从身体里挥发出来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感激。
当我还和橙连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琢磨古犹太人爱因斯坦的质能转换原理,想着如何在人体中实现这种理论上的转换。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我虽然用琉璃掌实现了,却没有靠它变得天下无敌,而是帮一个认识才五分钟的南世界病人疏通血管。
我收起琉璃掌,说:“回去多补点蛋白质,走吧。”
黑木元欣喜异常,他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耍花招根本没用,何况他也没有必要耍。因此很干脆地说,口头不谢了,有所委任,赴汤蹈火。
说完跑卫生间去换下了病服戴上连帽披风,也不收拾细软,用手从水果篮里掏了一把果酱放嘴里,就随我和茵子出门去了。
一出门就碰到个护士,护士说:“黑木先生,你怎么下床了,哎呀马上要动手术了你怎么可以吃东西!”黑木元说:“我饿坏了所以手术不做了,稍后回来办出院手续,别挡道。”
护士惊惶之中被黑木元粗鲁地推开,手足无措地看我们匆匆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茵子在黑木元按完第一楼之后,把第九、七、六、五、四五层楼的按钮都按上了。黑木元很诧异,欲言又止想问为什么。
我说:“你刚才推的护士,踉跄之时双脚错步很均匀,平衡能力超群,应该是特工。住院大楼八成被控制了,必须从九楼出电梯找别的出路。”
电梯门打开,迎面是九楼的咨询台,一名咨询护士见我们三人出来,慌张地侧身去拿可视电话话筒,可见十楼的假护士已经通告了全大楼的医务人员。茵子一扬手,冰刃破空疾走,把可视电话横着切开,余势不减,将后面的纳米板墙切出了一道水口,冰刃粉碎,和着纳米板后的墙灰四下飞扬。
护士还没从惊吓中恢复神智,就被茵子欺身上前一掌切在脑干上打晕了。同时我也已经把廊道上目击的两个医生和一名护士拍昏,咨询台上方的时钟正好是上午八点半,医生查房时间。我和茵子迅速脱下他们的白外套换上,黑木元反应也不慢,自行脱了个医生的褂子也照样披上。我把三人的连帽披风裹在另一件外套里打了结,从走廊后窗扔下去,正好搁在楼下垃圾房边的一颗树上,从袭击到伪装整个过程用了三十七秒。
黑木元说感觉自己在飞。他没有飞,是我和茵子各执他一条手臂,把他驾起来,从安全楼梯上跑下去了。我们用的是一种河洛宫的基本遁法,摇云步,轻功提纵术。
曾经有个资质愚钝的参领问我轻功是怎么回事。我说:“那就是,身体像在水里一样有浮力,却没有水的阻力,只要你的汤元足够强悍,便能日行千里。”
他又问:“像武德大夫捷步一样对不对?”
我说:“大致是那样的。”我是忽悠他,其实完全不同。
捷步的轻功和摇云步有本质的区别,那是一种顶级的阴遁法,捷步自己起名叫做“缩地回风”。他用汤元的元气贯注全身血脉甚至穴道,刺激它们单独分解为离子能量,几乎可以克服重力的束缚腾空而起。这还不算,缩地回风的经典之处在于,他的步法基础是道家的禹步,是禹步和道家气功、汤元之气三者作用交融的一种变体升华步法。不负责任地说,也就是捷步把自己分解成离子了,又以汤元之气控制住自己的形体不予涣散,接着就借着道家千百年的智慧和自己的一点智商开始横行天下。
缩地回风一经发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羚挂角行止鬼魅,曲线行走尚且如此,直线更是缩丈为尺,缩海成河。非要说一个速度值,那只能说时速可以达到不计其数。
这就是为什么,捷步胖得像一头暴饮暴食数十年的猪,却能够跑得比漂移列车还快的缘故;也是为什么,他出任务总是回来得最快,休假时间也最多,吃东西的时间也最充沛的缘故。他和武显大夫衔杯都属于闲人,捷步是因为任务完成得快,衔杯是因为总是酒醉接不到任务,一好酒一好肉,两人就时常大晚上跑到邋遢的街边摊去,分别叫来酒和肉摆满整桌,一个暴饮一个暴食,各自解决。
摇云步虽然比不上缩地回风,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也算骸人了,须臾之间就到了四楼。三人放慢速度刚走进廊道,电梯也刚到四楼,茵子计算的很精确。电梯里另外有五个人,一个是医生,我们进了电梯,走到了他们中间。
我们从一楼大厅数十个特工和伪装政府人员面前气定神闲地路过,从住院大楼侧门出去了,电梯里另外四个无辜的家伙被一头雾水地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