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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兽巨大的身形在如是亭内几乎不能做大动作,但他却做了最大的动作,跳冲。原本就在一亭之中距离极短,在他的腿力助动跳冲之下,速度且不说,那股力量是足以将人撞到北世界去的。而阿旺却并没有躲闪的意思,我知道他不会总是躲,他已经受够了茶禅堂的无礼,他打算杀了崖兽。而我觉得,不能让冲突发展得这么快却让东园太白坐收了渔利。所以我站到了阿旺面前,腾起十分的琉璃元气,瞬间聚成一个西瓜大的元气团,打算迎下了崖兽这一冲。
在崖兽张牙舞爪的就要撞上气团之时,南宫葱走过来在崖兽肩头软绵绵地拍了一掌,我没看明白他怎么就一步走了五米之遥的距离,又怎么软绵绵地拍却能拍得那么迅捷。崖兽失去平衡,笨重地从亭子里摔将出去,扑通一声跌入湖中,白鸟成行忽地惊起,月色之下放翅腾飞,集体逃离了这个狼人跳水的是非之地。于是我松开琉璃气团,五色元气在亭子里逐次散尽。
南宫葱说:“大法师别见怪,他是匹记恩的白眼狼,把太尉当作再生父母,特别敬重,所以听不得半点非言。不过我也很想问个明白,你刚才说真正想利用虫洞的人是太尉,能不能说清楚些。因为我知道东园一族确实有一旦战争爆发就要遁世的遗训,但太尉向来很反对这个遗训,况且事情也搞清楚了,北方根本不会宣战,他更没必要这么做。”
阿旺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东园太白要回到过去,是逃避战争么?”
崖兽已经从湖里爬上来了,喝了好些水,满身的水草。南宫葱狠狠地瞪了崖兽一眼,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阿旺说:“你能成为四相翰林和茶禅堂的军师,都要多亏一个人。要不是他把原来的军师带走了,让那位子空了许多年无人能继,你再能干也不会这么快升任。”
皇甫鸣孤说:“你说的是东园长灰和诸葛韵那两口子?”
阿旺说:“不错,诸葛韵是茶禅堂上一任军师,她和东园长灰离开轩辕城之后没多久,在天市城被人所杀,现在还查不到凶手。东园太白虽然为了诸葛韵和他弟弟反目,但是亲兄弟之间的感情向来很微妙的,他们死后,东园太白亲自给两人刻墓碑,并把他们寄养在茶禅堂的幼子东园璟视同己出。”
皇甫鸣孤说:“这个事的因由茶禅堂年纪大点的盟友都是知道的,可惜那东园璟是个白痴,太白只好包办婚姻,努力给他找了个村姑当老婆。结果孩子才生下来没几天,东园璟就死翘翘了,叫紫妖瞎婆算了算,说是阴阳撞位,翱翔以易什么的,子孙后代不能再姓东园,否则皆有横祸。老子说,真他妈鬼扯。可太白还真相信,把东园璟的女儿改了母姓,叫诸葛怡。好在奇怪了,诸葛怡那小鬼倒是个天才,像是把她爹的智商都抢了去一样,从小就会发明东西,人还长得漂亮,那才叫继承了诸葛韵的所有优点。老子就觉得东园太白这家伙看诸葛怡的眼神直勾勾的,这个老不休。”
皇甫鸣孤最后一句话说的茶禅堂其他人都面色一变,这个位居茶禅堂四相翰林之首的人,因为没有脸,说起话也完全不顾别人的脸,甚而连自己人的脸也不顾。崖兽毛发还萎靡地耷拉着,下巴上的毛不停往下滴水,大口大口喷着气,想必听了这些话,又是愤怒,又是没法子,他再野蛮也不能和皇甫鸣孤叫板。
南宫葱说:“大法师,你的意思是,太尉想追查杀害东园长灰夫妇的凶手?难道他竟想回到当年的天市城,去目击凶案现场么?”
阿旺说:“他并不能立刻见到,只能回到四十多年前,然后等上几年,才能目击到凶手。而在那几年之间,他满可以改变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从而免遭横祸。现在以你的智慧推断,觉得他和我,哪一个更想回去?”
南宫葱不言语了,但他的表情,显是有一半逻辑相信了阿旺的说法。一时之间如是亭内的气氛特别冷异,湖畔柳树下的灯光映着水面罩过来,在众人脸上明暗交错,晃出了各种光晕效果。
月亮已经很完满了,崖兽突然又凶猛地跳了起来,冲着百草园东入口十余丈长的边廊巷道尽头连连嚎叫。皇甫鸣孤骂道:“白眼狼,又瞎叫什么。”
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我却能清澈地听到淡橙色吊灯照射下的巷道转角另一头,好多的人正在逼近,多到挤得巷道满满当当。我不明白怎么能够用听就把状况听得这么清楚,就像不明白刚才腾起琉璃气团的时候怎么会比从前省力得多,好像从鬼走醒来之后,身体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如今连皇甫鸣孤这样的高手都没有察觉到的距离,我却察觉了,和兽化的狼人一样敏锐。阿旺显然也知道了,说:“要费些功夫。”
不多时,大群穿着制服的人从巷道里源源不绝地转出来,速度快得惊人,奔过十余丈路,到百草园入口处烟花一样从巷子内喷散,眨眼之下充斥了湖对面整片石板台。这些人全都手执黑乎乎方头脑袋的死光枪,枪口隔着湖远远围住了如是亭,好像只消湖这边的人有半点妄动,整间亭子便有彻底重建的机会。等布好了阵势,其中有人叫道:“对面的人听着,全都合作点,把手举在头上一个个走过来。”显然这个说话人的建议彻底被我们忽略了。南宫葱右边扎着短辫子的小姑娘轻声说:“是警察啊,西香城警署怎么能一下子调出这么多的人?”
南宫葱说:“花婷,你觉得南方的警察有这样的素质么?”
这个叫花婷的女孩看上去年龄比我小着两岁,云鬓蛾眉,面容端静秀丽,声音还有些稚嫩。河洛宫有月午这样年轻的正官级职员已是十分稀罕,却料不到茶禅堂有个比月午还小的翰林。花婷说:“不然是什么?”
南宫葱说:“南世界军方有个特别的秘密机构叫铁血部队,是和北世界的夜郎兵团齐名的棘手团体。麾下五个分部散布在整个南世界各大城市,专门负责处理间谍案和恐怖袭击,这帮人盯上茶禅堂很久了,早就想把我们铲除。可惜这帮人的顶头上司都时不时要依赖我们去做些自己不便出面的勾当,所以他们才一直没办法放开手脚。现在看来,怕是一发现我们的行踪,又知道了河洛宫的介入,打算趁此机会把我们两边都一网打尽。”
皇甫鸣孤说:“哼哼,依老子看,这帮家伙是嫉妒我们的办事能力,政府的生意都往我们这边来了,他们架空了没赏钱,日子不好过,才狗急跳墙赶来拼命。倏雯,你先过去打发打发,要是不来事,老子再上。”
蓝旭身旁的一名女子便走出亭子去。
这女子叫倏雯,那么除了始终独自站在南宫葱身后的那个男人,我都知道名字了。可我最想知道的偏偏是那个人,从我走进如是亭的一刻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他,他站的姿势没有半点变化,和被人拿榔头钉在地上相似。崖兽和我起冲突,铁血部队的大举来犯,他都视如不见,面不改色,全无表情。明明有一张脸,却比皇甫鸣孤的无脸还叫人捉摸不透。那是一张死人的脸。毫无血色,满面伤痕,如果不是一双无神的眼偶尔眨动,我真的会以为是具僵尸。我心中留了神,转头去看倏雯。
倏雯是个体态比较丰满的女子,刚才一直笑吟吟地听阿旺和南宫葱说话,还时不时斜靠在蓝旭背上,兴许和蓝旭有特别的关系。她向铁血部队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得糊里糊涂。如果人走路能走得风驰电掣,我不奇怪,有胖子捷步示范;走得出神入化,也不奇怪了,有南宫葱表演,而走得我糊里糊涂的那也只有她了,谁看见人能在水面上慢悠悠地走,谁都会以为自己糊涂了。而她就是从水面上走过去的,惊开几只水鸟,安然地走到了对面。
那边的人刚才叫我们一个个走过去,却绝料不到第一个就是这般诡异的走法。等倏雯走到那群人中间的时候,他们还看得瞠目结舌。倏雯从披风下探出手来,手上是把三叉戟,哧溜就扎在了一个人的肚子上,然后抽回来,登时鲜血长流。那人突然被捅了,自然火大,拿枪对着倏雯就射,只是那些死光枪束透过倏雯的身体,把后面那几位可怜的兄弟打出了好多窟窿。那些兄弟见自己中了枪满身地飙血,想想冤枉,懊恼地纷纷喝骂,也不示弱,全都开枪还击,要把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还回去。不用说又打中了更多兄弟,那些兄弟也不开心了,均想毙命之前好歹要还击几枪,否则岂不是亏。于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以此连绵,相互照顾。
倏雯就站在众人中间,笑眯眯的,数不尽的死光从她身上往来穿梭,一时间整个百草园内嘈杂怒骂凄唳惨号不绝于耳。那几百号铁血部队的兄弟们相互关照之下,竟死伤大半。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大叫说住手啊住手,慢慢地才都住了手。但还能站着的已经很侥幸了,一枪都没中的更是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被雷劈中了好几次。蓝旭和皇甫鸣孤在这边隔岸观火看得开心,哈哈大笑,花婷则面有不忍之色,簇起了眉。南宫葱叹道:“好端端的一个铁血部队,顷刻之间变成了喋血部队。”
腰间别着高压警棍那几个人,抽出棍子并肩子往倏雯招呼,其中两根打到一处,碰出好些火化,高压电将两人弹飞出去,分别撞到两边的假山上和灌木丛里。事到如今,脑子再结壳的人都知道那个倏雯是打不到的,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儿。
我说:“这是什么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