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脱去睡袍,从水床上拿起衣服换上,说:“我走先,饭后便回来,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你可以叫小莎帮你们准备晚饭或者出去吃,昭然东大街有很多好饭馆。小莎你认识了,就是我的佣人。”
他口中说着,戴上连帽长袍,走到门边,回头道:“和你一道来的那位姑娘长得很好看,你运气不错。”
我看着这个无端端横生出来的叔叔出门去,心情很怪异。如果他没有骗我,那么,十年前的事究竟藏有别的什么秘密。眼下看来只有等他回来再探听。
我失魂落魄地拿起水床上的大门钥匙,走出卧室,走出客厅。我看见茵子侧着身远远地坐在石板桥栏边,手里捧着茶杯,裤管提起,双脚凌空荡漾,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里的彩虹鱼。被金刚牛割伤的小腿那,缠布的一头挂下来让风吹得点点哆哆。夕阳罩在茵子身上,分外美丽,片片晚风纤拉着她的头发不住飘坠,袅袅婷婷。
她听见脚步,扭头看了看我,说:“开心么?认了亲了。”
橙
花婷赶过来跪在我跟前,看见我浑身的血络绎铺涌和自来水相似,她见多了阵仗也不觉着如何,只说橙子哥哥你别急,有我在,你一定没事的。
我说丫头你靠过去点别挡着我看打架。
花婷从铁盒子里拿出瓶药膏,迅速掠过我胸前,把创口敷上,血就止住了。我说:“什么胶水如此神奇?”花婷说:“是我自己用荷叶、紫珠草、七色锦、白首乌将近二十多种草药混合做的止血膏……你别动!我帮你包扎。”
花婷替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已看清楚那个醉鬼手上的剑了,虽不知是什么材质,却已明白此剑和云衫的琥珀刀一样,不具实体,也是种元气兵刃。我想起来诸葛怡的情报室里有贴这个人的大头照,只是情报室上千张照片,实在记不得他叫阿猫还是阿狗。
我坐起来问:“婷儿,这个人什么来头你知道么?”
花婷说:“嗯,你躺下先。他叫衔杯,是河洛宫五大夫之一,酗酒,刚才刺伤你的就是他的绝技酒影剑。诸葛姐姐说这个人力量强盛的很,会催动自己血液里的酒气聚成剑影,形状不定,锋芒流泻,是河洛宫最凶险的刺客。”
我笑道:“用酒气刺我,难怪伤口不怎么疼。不过暗剑伤人,实在有失大夫的身份。”
我这句话说得很大声,故意要衔杯听见,再加上是笑着说的,终于如愿以偿地感觉到了胸口撕裂般的痛,如同被人开膛破肚一般。花婷急得叫起来:“不要这么使劲啊!”
我推测衔杯已经听到我这句讥嘲,因为他裹着剑影的身躯已经舍了南宫葱,用鬼神不测的速度直朝我疾射过来。若不是我现在仔细去看,真的又会眼花,以为只有一把剑向自己飞过来的。
这人的身法确实骇人,甚至连南宫葱都总是反应慢半拍,而这半拍往往是致命的。我把花婷推开,坐起来准备和衔杯好好打一架以雪一剑之耻,虽然我可能还没起身就会被他刺上十来个透明窟窿。
我从右腿里拿出黑白四截棍子,扣成根齐眉长棍。正打算招架,衔杯却在离我两米的地方突然被个庞然大物横着撞飞出去比刚才蓝旭被三个女人扔出来的势头还要劲。那个庞然大物是翰林空山,崖兽。
崖兽叫作牙兽更加贴切,因为他现在獠牙长得都已经能混充棒球棍了。说出来大家会认为扯,但是,崖兽确实是头狼人。崖兽也很符合翰林空山的意思,他几乎把自己老家那带昆仑山脉山林里的动物弄死光了。那回皇甫鸣孤赶夜路从太微城郊取道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崖兽,当时只觉得他长得古怪也没多想,结果拨云见月之时差些被他咬死在深山里。好在皇甫鸣孤的身材几乎和变身的狼人一样魁梧,硬生生用斗杀腿把崖兽踢得昏死过去变回了人形。
崖兽醒过来的时候在茶禅堂,小白说:“别怕,我们这里不歧视畸形人。以后你跟我混,我保证你能吃饱,做个文明点的狼人岂不是好。你不答应的话我让皇甫先生放你回去。”
崖兽很单纯,小白对他好,他便为小白卖命,所以他留下来了。之后诸葛怡为崖兽做了两样东西,其一是短期变身药,服用之后可以有变身的力量却不会失去理智。只是每到月圆前后,他都会跑回老家去嚎叫几天,免得伤了联盟的人。其二是一副自动调节明暗的墨镜,因为狼人的夜视能力很强,黑漆漆的大晚上能看到两百多米以外,没有墨镜保护,阳光会把眼睛刺伤。所以现在,衔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一头戴着墨镜的日行狼人撞飞出去。
崖兽一把扯掉长袍,仰天嚎叫,双腿着力起跳,巨大的土狼形身躯拔地而起,跃上了数十米的高空,势态凶残地飞向远处的衔杯。每次看到崖兽惊人的弹跳,我都要极目仰望,并怀疑他会不会再落回地球,这家伙最喜欢杀鸡用牛刀了。
我坐在地上,笑吟吟地看着衔杯惊慌失措地舞动酒影剑气抵挡崖兽迅捷尖锐的利爪。剑气逼得崖兽嗷嗷直叫,大把灰绿色的狼毛在空中飘。
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是,这边南宫葱又和人打起来了,看来河洛宫的人为了纪念十年前的大战,打算今天要和我们再来一次。
这回和南宫葱相斗的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球。那肥的,我都不忍看,如果非要形容他的体积的话,可以很直观地推断,这胖子要是哽屁了去天葬,分食他尸体的秃鹰惨了,集体得脂肪肝。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身段,我用膝盖想都想到了,定然是河洛宫轻功最厉害的武德大夫捷步。
十年前他和南宫葱打得两败俱伤,现在依然是势均力敌,只是大约对双方的招式都了然了,拆招拆得特别迅捷。看这个胖子和南宫葱的岚飘比速度,实在是种享受。
我看得正开心,花婷惊叫一声:“当心!”
我倏然起身,回头看见熟悉的琥珀刀气迫面而来。我首先不是怕被砍到,而是怕甲殊已经被三长两短了。心下着紧,大叫道:“来的好!”执紧手中的棍子一招跨步封棍法,迎头撄其刀锋。
云衫打了许久,运刀竟比刚才还快了,真狠。好在我平日操练得当,此时豁尽所学,棍势急密如雨,以静制动,周旋回转,披身剪步,云衫半点讨不了好去。她显然很惊讶我非但会弃枪耍棍,还耍得法度严谨,那是了,翰林可不是盖的。大约过了数十招,我知道时机已届,突然翻招五花棍打散其刀气,双手正反相执,笑道:“美女,我下黑手了啊!”
也不等她答应,立住四平步,近身猛撩过去。云衫重聚刀气挡架我这一棍,琥珀刀又一次被我打散,她如同炮弹般跌飞,口喷艳血。云衫落在月午身边昏死过去的时候,空中的刀气碎片还没分解殆尽。
我的棍法是跟甲殊学的,他自行把二十几种少林棍法和三十多种别家棍法融揉起来,起名为残阳棍法授于我。我自行把名字改成趴下棍法,就是只要一用棍,就非要把人揍趴下的意思。至于这条一半黑一半白的棍子,是诸葛怡的心血杰作,叫做黑白离心棍。
离心棍在舞动中能依照离心力不间断地单向蓄电,更可爱的是,白棍架挡对方攻击的时候能吸收能量,就像风裳的雪融掌那样。不过比雪融掌节约的是,吸收的能量不会变成气流跑掉,而会变成电力蓄到黑棍上。用黑棍那端攻击,受者就和被雷击差不多。所以刚才我全以白棍架、挡、封、缠、粘,把云衫的琥珀刀气蓄成黑棍那端的电力,一招就把她抽昏了。
然后我胸口又开始飙血。花婷赶过来再次为我处理创口的时候,我看见了广场那头的甲殊。之所以云衫会抽空过来招呼我,是因为现在有别的人在负责招呼甲殊。我从来没见过甲殊打得这么吃力,虽然那大汉的身法似乎不及甲殊灵动,但踏步沉稳,渊停岳恃,拳头挥出来的震烁之势几乎都贯到这边来了。
蓝旭在身后说:“太岁拳法,他就是河洛宫最强大的左饮闻人。甲殊有难了。”
我记得诸葛怡在解说河洛宫的时候,说起左饮闻人的拳头力量,可以把海底飘移列车飞驰中的车头,一拳打出海平面。太岁拳,遇者犯凶,绝难保命。我想遇到这种人,强如甲殊,也还是退避为佳。可是甲殊性格古怪,未必会听,他一出场只有两种可能,就是把人打倒或者被人打倒,逃命免谈。
于是甲殊被人打倒了,最终喷出来的血放射得很开阔,远在这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左饮闻人把甲殊拎起来,掼在地上,再拎,再掼,好像在玩砸石板游戏,把青石板砸出很大的声响,真是个变态的家伙。好在甲殊是个活死人,时常吐血受伤,不差这几下,挂是挂不掉的,苦头却也吃了不少。
蓝旭已经气得飞奔过去了,连人带针一起。左饮闻人看见蓝旭,就把甲殊随手往边上一抛,双拳直打。那些玄雨针在数米拳风之外就被轰得四下乱飞,蓝旭一招之间就被扁趴下了。甲殊能对抗许久的人,蓝旭连衣角都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