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自幼,我和茵子见识过的比一般年纪的人总算广博些,却从没想到过如此诡异的奇景,海洋荣耀冰库衡门之后,没有成千上万的兵器,却是成百上千的人。那些人闭着眼睛,口中和身上插着透明管子,在紫蓝色的液体里悬浮,装液体的是直径三四米的半透明柱形容器,由底端引出的巨型金属管道相互错连在一起。每个柱形容器里或一人,或二三人不等,毛发皆被剃净。
可以看见,这个秘密地下冷藏室的里面被分隔成无数个有致的房间,比衡门之外的冷库做得考究许多,向内百余米的又一扇衡门可以直接揭穿艾罗关于地下塌方的谎言。我又推开了一扇,里面又是很多裸体悬浮者,百米开外仍有衡门,似是了无尽头。
我再次为这个地下冰库的深广而震撼,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人悬浮在黑漆漆的地宫里如同烈焰熄灭时的地狱。我感觉茵子抓住了我的手臂,她的眼神掩饰不住地惊惶和失神,似是不忍再看,而我也不忍指出,她抓的正好是我左臂的伤口,很疼。
“很精彩吧?”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会悄悄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都估算好时间在门口等候,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怠慢了客人。”
声音在地宫里有少许回响,我们转过身,艾罗庞大的身躯负手立在第一道衡门那边,在昏暗的灯光下狰狞地笑。
艾罗缓缓踱步到一具容器之前,说:“你们一定想不到,三十多岁的时候,我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失业者,衣食两缺,亲朋叛离,爱人远走。也多亏了这样,我开始痛恨天下所有的富人,开始不相信友情和爱情,我发誓要完全抛弃累赘的感情,发誓要把天下富人的财富都占为己有。短短十五年间,我把当时这个几乎毫无可行性的梦想实现了,靠的,正是这些成千上万富足的蠢货,他们的贪心成就了风竹城的第一巨富,鱼王艾罗。”
艾罗双臂一振,如同演讲。
我突然灵光闪过,淡淡地说:“黑木元提到的合作伙伴,愿来就是你。这些剃光了毛发任人摆布的蠢物,就是妄想能长生不死的长寿终端计划客户。这干人如此珍惜自己的性命,却又胆敢把它交到你的手上,真是有点矛盾,我估计他们只有极少数人能从罐子里出来。”
艾罗愣了足足十秒,旋即大笑道:“既然黑木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们了,我也少费些口舌。你是对的,很敏锐,但是不够精确,他们不是很少数能出来,而是一个都别指望出来。这些人要么独自签订协议,要么拖家带口地把性命交给我,希望到达未来,却不知道建立各自的长寿基金之时,就等于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未来。”
茵子骂道:“禽兽,拿人钱财,还杀人。”
艾罗说:“你这话很短促有力,却有两点不妥。一是,你们这两个河洛宫不知道什么职位的职员,满手血腥,有何资格指责我。二是,我并没有杀人,是他们自己做错决定。”
艾罗笑吟吟地顿了顿,说:“这个长寿计划起步阶段的时候,我和黑木元受到一名北世界科学家的勒索,你们应该已知道这件事。在茶禅堂的人灭口之后弄回来的资料里面,有两份特殊的意外文件。一份关于时间机器的制造,当然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但里面关于零点能的开发,黑木和其他雇用科学家已一致验证认为可行性百分之百。另一份文件,则是利用零点能个体炸弹用于军事侵略的企划书。虽然没有明言,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除了南世界,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地方能侵略了。”
我接口道:“这也难怪,谁让你们南方人农业发达到这种程度,自然资源可观,人口又少,居然奢侈到大片大片地起四合院,我们北方当然希望一举拿下。”
艾罗笑道:“你看得倒透彻,北世界就是希望开战之后能立时拿下南世界避免引发全球性的拉锯,才着手开发这种压倒性武器。但是有点常识的人又都明白,轩辕城政府执政百余年,怎么能拱手相让,冒着世界毁灭的危险也该同你们打到底。而我从雇用科学家的口中了解得很详细,完全明白零点能个体爆破的威力,直径五厘米般大小的真空爆破球,若真干起来,指不定南世界哪个城区会被整个儿炸沉到海底去。因此,从那一年起我已经花费自己所有的财产在远离大陆的海洋里买了个海拔足够高的岛屿,建好改进的人造天幕和巨型热能发生器,只要地球不解体,即便打完仗后世界变得暗无天日或者满天都是日,也与我无关。”
我说:“所以,你才会说这些赞助你制造世外桃源的蠢物,是自寻死路,而不是为你所杀。整个南世界都有可能被炸毁,还妄想能和鱼一样冷冻到未来,是讽刺了点。”
艾罗说:“接的好,你总是这么敏锐。可惜你再敏锐也料想不到,在今天,我的大冰箱会是你们的葬身之地。好在坟墓宽敞,又有好些人相陪,不必担心寂寞。”
茵子说:“你既知我们是河洛宫的,性命受到威胁的应该是你吧。”
茵子说完,发丝就开始缓缓浮动,双手周围的空气渐聚。她总是说动手就动手,在我还没打算好怎么出手前,已经把冰刃甩过去扎进了艾罗的胸膛。
冰刃透过艾罗的身躯飞出去,穿过衡门,在无限远的冰库出口方向化成了一道水气。衡门突然关上,把我们和艾罗一起关在了里面。艾罗还是笑吟吟地样子,说:“这一招厉害啊,若真打到身上,说不得确实会有点疼。别白费力气了,我人在冰库外面,首先这个全息影像是空投的,其次衡门边有高压电网,再次你们两小时前在我会客室喝的茶里有我特别为你们定做的升天药,可以让你们十二小时之内瘫软在地,在昏迷中没有痛苦地死掉,这算是对你们的优待。另外中毒后不能强行运气否则加速药性,不过这点似乎忠告地迟了些。”
艾罗每多说一句话就把我的希望多打碎一分,他几乎每一步都算到了。我看到茵子满头的汗,面如金纸,只差口边渗出血来,显然刚才的一击让她付出了代价,十分痛楚。难怪从进冰库起我每次启动琉璃元气,胸口便闷,现在更是稍事运作便会剧痛。那道衡门边有些若有若无的光线,据我推测应该是高压电网,并且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被电得三魂不见七魄来证明了这个推测。我被高压电打飞回去倒撞在墙壁上的时候,明白了这是个进的来出不去的鬼地方。
几个小时前,我面对南世界几百个特工的追杀尚且应付自如,甚至能掉头反击,现在面对一个死胖子的全息影像,却没有半点法子。临时提议要来冰库销毁根本就不存在的武器的人是我,连累茵子到此地步,陡觉英雄气短。
我说:“茵子,会不会后悔?”
茵子估计疼得言语不得了,好半天才笑了笑说:“恳请你别在这时候跟我对这么陈旧的台词。要不然我的答案也会很像出土文物的……我不想说出来免得煽情,一旦煽情就更没什么希望出去了。”
艾罗已经坐下来了,端了一杯茶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看凳子的形状应该是在冰库门口的警卫室。别担心,艾罗说:“我喝完茶便走,你们接着再煽情也不碍事。”
我们感觉已经有些晕眩,双双靠着墙席地坐下去,我们都不打算再理睬他。
茵子说:“喂,你知道么,其实在浩瀚科技的时候,你本来可以背着我的,可以比抱着跑得快许多。”
我说:“当时那么紧张,哪想这许多,冤魂四下围堵的时候,莫非我还要慢慢琢磨抱你和背你哪个妥贴。你倒好,现在才提起,当时又不说。”
茵子说:“因为我喜欢抱。”
我为这六个字愣了下,还没回过神来,茵子近身靠在我肩上了。柔软的头发在我颊边耳畔厮磨,淡淡一阵味道,叫我心神皆醉。我真想不到平时冷冷的茵子,在今天短暂的几小时之内变成了一个水一般柔软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