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一结束,直系军阀吴佩孚就下了一道命令,这命令是冲着河南督军赵倜的。吴佩孚以赵倜在直奉战争期间暗通奉系为名,勒令解散了河南暂编第一师,这个师的师长就是赵倜的弟弟赵杰,这是赵倜的亲信部队。但让吴佩孚始料未及的是,他没有想到这支被解散的部队很快就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这些裁兵被解散后失去了生活来源,于是拉杆为匪,一时间河南地面上突然出现了数十杆土匪。这些兵匪不仅为祸河南,甚至殃及湖北等邻省。
1923年6月10日清晨,当血红的太阳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天边的时候,在河南与湖北交接的桐柏山山下,突然出现了数千人的土匪,浩浩荡荡地在顺着三条山路向湖北方向前进。其间夹杂着很多疲惫不堪的人,他们有的被捆绑着,有的相互搀扶着,还有一些女人则衣衫不整,显然,这些人是肉票。这些土匪就是河南土匪雷老么、戴昏王、宗万林、于海峰、刘广林、刘占魁等数十杆。
雷老么等人其实合杆已经一个月左右,所以从5月开始河南、湖北两省交界处就频繁发生绑架勒索事件,两省报纸也就经常收到商人、平民甚至军官遭到绑票的新闻。但这些土匪主要还是在河南活动,但湖北督军萧耀南深知这些土匪历来飘忽不定,而且河南近来加大了剿匪力度,他唯恐土匪为躲避追击而渗入湖北境内,于是当即在湖北、河南交界处部署兵力,严加防范。
果不其然,正如萧耀南所虑,当雷老么等几十杆土匪为祸河南后,吴佩孚下令清剿,雷老么等人在被解散后不久就寻机进入湖北,但没想到却被萧耀南先期部署的兵力挡了回来——去年,这批土匪南下湖北,结果在浙河镇遭到萧耀南部队的沉重打击,被迫返回河南。而这一次,雷老么等人就声称是要报去年的一箭之仇,所以纠集了数十杆土匪联合行动,志在必得。
但雷老么等人显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尽管穿行在山间的土匪多达数千人,绵延一大片,恍若蝗虫,但其实有枪的人并不多,而且子弹有限,当他们大举侵入湖北时,在边界处再次遭到萧耀南部队的伏击。
面对萧耀南的正规军,这些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一战即溃,无奈,土匪们只好再次化整为零,各自奔逃。其中宗万林、高保盛等杆退回河南;其余各杆则沿随县、应山两县交界处的三道河一直南窜,径奔随县县城以东的浙河镇。而雷老么这杆土匪则一边躲避官军的追击,一边抢劫沿途城镇乡村。雷老么等人一直沿着山路南下,直到安陆县平林镇。这是一个相当繁荣的市镇,雷老么等人早已被官兵追的狼狈不堪,当看到这个繁华的城镇的时候,立即像是饿狼看到了绵羊,这些土匪立即在此大肆抢掠,而且纵火焚毁了百余间店宅,掳走百余名人票。当安陆县驻军赶到时,这个繁华的城镇已经面目全非,数条街道都在燃烧,街上到处是尸体,而土匪已向西南逃去,越过大洪山余脉的起伏山峦,于14日夜进入应城县地界。
应城县的西部是一个名叫卧虎岭的山,这里也是土匪最喜欢的地方,崇山峻岭是躲避官兵的最好地方,当雷老么等人劫掠了平林镇之后就进入了这片山区。而就在雷老么躲进山区的这天下午5时左右,在卧虎岭的崎岖山路上,走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人是个头发花白的洋人,穿着一件陈旧的黑色天主教道袍,胸前挂着一只十字架。他叫梅洛杜,是意大利籍的天主教神父,在湖北安陆、应城一带传教,已经20多年。那年轻人则是他的中国仆人。为了到附近各县、乡巡视教务情况,他俩此时正是从安陆前往应城。他们今天早晨从应城县城出发,已走了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梅洛杜神父年纪已高,数小时在山路上行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当走过这个山坡后就看到了山脚下的应城县,梅洛杜神父站在山坡上望了望太阳,对年轻的中国仆人说,“我们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
仆人站住脚,向山下眺望,远处绿色稻田和灰色房屋之间,小教堂的尖顶正在阳光下泛着亮光。他转过脸对神父说:“下了山,再走几里就到了。”
而就在这主仆二人对话之间,从下坡正有一个人走上来。当这个人与梅洛杜神父擦肩而过的时候,中国仆人注意到,这是个瘦小精干的人,而当他从梅洛杜神父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大量着神父,那眼神中隐含着一股贪婪。中国仆人当时心中就咯噔一下,他知道,自从吴佩孚解散河南暂编第一师以来,这一带早已匪患成灾,而应城这里最近也发生多起土匪袭击事件。
“上帝保佑吧!”中国仆人不由自主地默默念叨着。
而梅洛杜神父也注意到了这个瘦小的年轻人,但他依然神态自若,毫不担心。他并不是不知道这里匪情频发,尽早从应城县教堂出发时,中国籍的陶神父就说过,这两天有大批土匪正往这个方向窜来,劝他在城里呆几天再走,但梅洛杜神父不以为然,还是上路了——他并不怕死,当他决定放弃在意大利的舒适生活而来到这个遥远的中国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将生命交付给上帝,为此,他深入中国贫穷的中部山区城镇,他要在这里传播上帝的福音。另外,他对中国匪徒也有所了解,他知道,中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官府怕洋人,而洋人怕百姓,百姓又怕官府,所以当土匪劫持洋人后多不会杀戮,而是为了要挟官府,以勒索钱财为主,土匪是轻易不会杀洋人的,一来洋人命贵,可以换很多钱,二来杀了洋人会遭到官府和洋人的一致报复,得不偿失。去年老洋人在河南绑架过外国教士,上个月山东土匪在临城也绑架了几十名外国人,但外国人最后都安然无恙。
因而,梅洛杜神父仍然若无其事地向山下缓慢行走着。
而对中国仆人来说,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就在那个瘦小的年轻人消失后不久,当他们刚刚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面前突然涌出四五十人,他们有的人手中持有枪支,而仆人一眼就在这群人中发现了那个瘦小的家伙,他此时的眼睛都是绿的。
梅洛杜神父此时仍然面无惧色,他只是和仆人一起顺从地跟着这些土匪。当天黑时,他们被带到一个村庄,看起来这里也是土匪们刚刚抢占的一个大户人家,厅堂在这个地区也显得奢华,而厅堂中端茶送水的丫环们一个个心神不定,有的人手上还有捆绑的痕迹,有的女人衣衫也有被撕破的地方,显然,这家的女人都遭到过强奸。梅洛杜神父的洋人身份显然是与众不同的,他不但没有受到虐待,而且还还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梅洛杜神父也依然如故,在就餐前,主仆二人面对饭菜,默默地念诵着“感谢上帝,赐我食物”。
饭后,他们才被带去另一个厅堂。这里坐着见几名杆首,其间坐在正中的匪首身材高大,他微笑着,向梅洛杜神父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叫雷老么。梅神父曾多次听到教民们谈起这个无恶不作的高大土匪,他是这次土匪合杆南下行动的主要杆首之一,自称是“天下第一人”。
当下,雷老么盯着梅洛杜神父看了一会儿,然后向神父的仆人简单问了梅神父一些情况,便安慰他说:“神父放心,我们不会与你为难,只请你写封信送到应城去,请官府答应我们的要求,你就可以回去了。”
“你们想要多少钱呢?”梅洛杜用纯正的湖北话问,这倒让雷老么略为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洋人还会说如此纯正的湖北话,他不知道,梅洛杜在这个地方已经传教了20年。
“100万大洋。”雷老么毫不犹豫地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说道。
“上帝啊!我可不值这么多钱!”这次轮到梅洛杜神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雷老么要价如此之高,他不由地瞪大了双眼,摊开双手,惊讶地说。
雷老么旁边一个瘦高个立即恶狠狠地瞪起了眼睛,对梅洛杜神父说,“那就给你一颗子弹!”此人叫刘占魁,曾在陕西军阀吴新田的第七师中当过排长,杆匪称为刘排长。此人脾气暴躁、一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在土匪和百姓中都是有名的。
雷老么却还是一脸笑容,他用手势止住了正要说话的梅神父,对他说:“不,在官府眼里,你肯定值这么多。你还是写吧。”说完他就吩咐手下取来纸笔,交给神父,然后口述道:“快拿钱来救我,莫来军队;军队若来,我命难保;钱需百万。”
待神父写完,雷老么又看了一遍,然后交给神父的仆人,对他说:“放你回去,把信带给官府,告诉他们,神父在这里很好,不过,没有100万元或一万支枪,他就不能回去。”
仆人点头,回头看了看神父。神父用手划了个十字,祝福说:“上帝与你同在,去吧!”
仆人刚转过身,又听刘排长叫了一声:“回来!”他连忙站住,见刘排长从旧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他说:“路上有咱弟兄阻挡,就给他们看这片子。”最后,刘排长又双眼猛地一瞪,警告说,“官府如果不答应要求或胆敢派兵来,这洋和尚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