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刘排长尽管穷凶极恶,但他也不敢轻易对洋人下手,洋票的价值虽高,但土匪们也都清楚这口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梅洛杜神父被绑架的消息,迅速传至汉口。当时各国天主教修会在华利益均由法国保护,法国领事当即向萧耀南提出抗议。萧耀南急忙下令驻孝感的湖北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潘守蒸火速带队剿匪,救出神父。
潘守蒸旅立即出发,迅速扑向应城县。潘守蒸也是一个剿匪悍将,来的迅速,打得痛快。潘守蒸对土匪了如指掌,因而一到应城县三下五除二就把雷老么等人打得晕头转向,迫不得已,雷老么、刘排长等人只好撤出应城县,经过京山县、随县,逃往澴潭县。
雷老么等人在应城县一战中可谓损失惨重,本来他们就是被一路追击至此,刚刚喘息一下,正好劫持了一个洋人,正想利用这个洋票与官府谈判,但没想到潘守蒸这小子来的如此迅猛,而且大打出手,最要命的是潘守蒸对土匪的作战力、战法十分熟悉,因而雷老么、刘排长等人可以说一接战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潘守蒸知道雷老么等人没有多少枪支弹药,所以也用不着正面强攻,而是分兵突击,在山区里分进合围,结果雷老么、刘排长等土匪的各自为战被潘守蒸变成了各个击破。当雷老么等人向京山县逃亡时,潘守蒸又下令紧追不舍,弄得雷老么如同丧家之犬,在山中拼命奔逃。雷老么的儿子雷小么就是在逃跑中被潘守蒸的部队追得无处可逃,当逃到随县的时候最终被包围,不得已,雷小么只好投降。
随县一战擒获雷老么之子雷小么,潘守蒸顿感手中有了一张牌。他立即派被俘土匪去澴潭县匪营转告,愿以雷小么交换梅神父。雷老么自然是舐犊情深,但大多数匪首认为,进入湖北以来,连续作战,子弹损耗太大,无法补充,作战能力下降。此时如将神父放出,官军更可大胆进剿,势必有全军覆灭的危险。雷老么也思前想后,他也担心失去梅神父后官军会更加无所顾忌,很可能会一口气将他们全部剿杀,因此,雷老么最终还是放弃了交换人质的打算。
当被潘守蒸一通穷追猛打之后,雷老么、刘排长更为狼狈不堪,但他们也变得更为凶残,尤其是雷老么,在儿子被俘之后,他心中憋着一口恶气,因此也要来一次血腥的报复。在到达澴潭后,潘守蒸的追击终于迟缓了下来,于是雷老么和刘排长等人又一次开始大肆烧杀掠夺。当时驻防澴潭的官兵仅一个排,排长姓徐,当雷老么等大批杆匪涌入澴潭后,徐排长急忙在一个名叫九里冈的高地设防,以便居高临下地阻击杆匪。此时,雷老么、刘排长等土匪共计有千余人枪,超过官军数十倍,当雷老么等人知道此处仅有一个排的官兵的时候,立即发起了疯狂的冲击,反复向高地攻击。但一来高地易守难攻,且徐排长早有设防;二来土匪虽然来势凶猛,但却喊声大、枪声稀,加上被潘守蒸持续的追杀早已疲惫不堪,弹药缺乏,因而这千余人却始终无法攻下九里岗高地。
许排长也发现了土匪们的战斗力很弱,因而也坚守待援,希望潘守蒸的部队能尽快赶来。但他忽然发现土匪的枪声骤然听了下来,紧接着对面传来喊话声,一个粗大的嗓门喊道:“官兵弟兄们,你们看,这是谁?”
徐排长定睛向山下望去,只见匪阵前方放了一张桌子,上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洋人。他知道,这大概就是梅神父了。
“官兵弟兄们别打了,开枪打死洋人,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大嗓门得意地喊着。
土匪们一面推着桌子向前移动,一面喊话,许排长见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打死洋人可不是小事,上面追究下来他一个小排长根本无力承担。然而,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阵地两侧正有大批土匪迂回包抄过来,许排长顿时一惊,急忙下令向两侧开枪阻击,但为时已晚,两侧包抄过来的土匪已经冲进阵地,当短兵相接的时候,土匪的人数众多就成了优势,很快,许排长的人死的死,伤得伤,降的降,无奈,许排长也只好放下手枪投降。
这一战,雷老么大获全胜,他被追剿了多日,这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但他并没有对许排长怎样,因为他雷老么和许排长其实是一样,当兵当匪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他雷老么原来也是兵,而无论是兵是匪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提着脑袋混日子,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没准还会在黄泉路上一起走走。所以,当兵的如果被土匪俘虏,也不会受到太大虐待,有的甚至就此加入了土匪,反正为谁扛枪都一样。
而且,这次雷老么还有一个打算。当许排长被俘后,土匪们也让他吃了顿饱饭,然后把他带到了雷老么面前。原来,雷老么觉得,这个梅神父已经被抓来多日,现在不但没有换到一块银元反而损失了很多弟兄,而且害得他至今四处奔逃,而偏偏这个洋人又是个老头,带着他上山下坡都很费力,他的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所以连日来在山路上奔走都必须用几个人抬着他走,为此,他想早日解决这个洋票问题。他有意把许排长和梅神父关在了一起,梅神父告诉他,汉口天主堂曾派廖神父来接洽释放条件,但雷老么坚持原来的条件,所以没谈成。梅神父又说,他曾请廖神父向官方转达,他宁可在官军围剿中死去,也不愿助长土匪绑架洋人的风气。
许排长和梅神父被一起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许排长和梅神父就突然被喊醒,然后就跟着土匪们紧急转移,原来,潘守蒸的部队已经追击至此。土匪们需要马上向随县的唐县镇、万和店一带转移。
当奔逃了一整天后,终于再次逃出了潘守蒸的追击,暂时安稳了下来。于是,雷老么急急忙忙再次与教会联系,希望谈判。6月21日,澴潭县天主教堂周神父受教会委托,进入匪区接洽。这一次,雷老么和杆首们把梅神父、徐排长一起带去了。雷老么对梅神父和许排长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钉子不多了,官军逼急了,咱们就同归于尽。请各位帮帮忙,向官府说说话。”此时,雷老么的儿子也丢了,枪也不多了,子弹更是快打光了,因而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才不得不请出许排长,这个穷途末路的人不得不对许排长实话实说,请许排长帮忙斡旋。
然而,梅神父却更加坚定利他自己的想法,他要用杆匪们的这种窘境,牺牲自己,以尽量多地解救被绑架的老百姓——他是个神父,当他看到那些中国肉票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倍受凌辱,忍饥挨饿,许多人实际上已经处于濒死状态,伤病不断,而一旦有的人跟不上土匪们逃跑的脚步就会立刻被残忍地杀死——为了解决子弹,土匪们根本不会用宝贵的子弹射死这些肉票,而是用刀子、石头、木棍活活打死这些人。而其中一些年轻女人就更加凄惨,她们几乎每天都会遭到奸污,有的人已经怀孕,但仍然被继续侮辱,而且她们最终也难逃一死。于是,当雷老么要求他和许排长尽快劝说官府答应条件的时候,他也对对杆首们提出了要求:你们必须答应放掉那些肉票,可以只留我一个人,凭我是个外国神父,可以帮你们向官府疏通。
雷老么、刘排长等杆首互相看了看,他们也清楚这些肉票绝大多数已经不值钱,他们的亲属恐怕也无力支付赎金,雷老么于是顺水推舟,放掉了部分没价值的老弱病伤的肉票,随后向周神父提出了三项条件:(一)赎金仍然是100万银元;(二)各杆收编为一个师军队;(三)由政府供应一师军械。周神父答应尽量劝说官府同意这些条件,并要求单独与梅神父交谈。
当梅神父与周神父一起站立在山岗之上时,山林的晚风中和旬的阳光散漫地铺满山谷,梅神父对周神父再次说,他年事已高,死并不可怕,他的灵魂早已与上帝同在。这次遇劫,如能解救一些百姓,也是上帝派他来帮助那些人。如果官府要赎救他,那么只需要两三千银元即可,多了大可不必;如果官府要剿匪,那也不必有所顾忌,他对这些土匪的所作所为早已深恶痛绝,他亲眼目睹了很多罪恶,深知这些土匪是魔鬼,不是可以救赎之人,因而他希望官府尽力剿匪。
尽管梅神父丝毫不为土匪所畏惧,而且大义凛然如故,企盼官府尽力剿匪,但湖北督军萧耀南的压力却与日俱增。自从6月15日梅神父被劫持以来,萧耀南就倍受国内外的压力,意大利公使从北京来电,法国领事上门催问。虽说他是吴佩孚的亲信,但事情闹大了,他也不好交差。而且此时雷老么等土匪就在湖北、河南交界之处,旁边就是桐柏山,如果雷老么等人一旦进入此山,那可就是鱼游大海,万难追剿了。因此,他一方面急电河南,请对方严守边界,慎防杆匪越境;另一方面他也在急切地寻找各种途径和机会与土匪谈判。再者,他也在思考在必要之时还需要武力解决此事。
以往,各省剿匪其实都无法彻底消灭,所以各省剿匪大多数都是把土匪赶出本省就算完事,但此次萧耀南却不得不请求河南在省界设防,防止雷老么等土匪离开湖北进入河南,因为劫持梅神父一案是在湖北地界上发生的,故此,他必须要解决此事,否则他无法面对吴佩孚和意大利、法国的洋大人们。萧耀南只好勉为其难地极力与土匪周旋。
而雷老么那里的日子也正难受着呢,他们想重新进入河南地面却再次受阻,而在湖北有饱受萧耀南的追剿,因而只好不停地在湖北、河南两省边界处四处逃亡,到处打劫,而他们能活动的区域也日渐缩小,只能在随县、应山县之间的地域里忽南忽北,左冲右突。雷老么等人总是企图寻找空隙,进入河南,沿途不是躲避官兵的追击就是遭遇地方团防的阻击。但好在雷老么等杆匪人数众多,所以也打败了一些地方团防,劫得百余条枪支;遇有官兵狙击,便重施故伎,将梅神父置于阵前,以解厄运。但渐渐地,雷老么还是成了笼中困兽。
萧耀南知道雷老么正在应城那狭小地地段上作困兽之斗,但他也不敢逼人太甚,唯恐雷老么这些土匪气急败坏杀掉梅神父。他只有一方面一一征求中外各方意见,一方面命令潘守蒸旅加紧包围,他既要为围剿做准备,也要为招抚寻找机会,他是希望改剿为抚,将有枪匪众编为团防。为此,他与廖、周二位神父商议,再次进入土匪盘踞的岩子河(河南信阳与湖北应山之间),转达官方意见,希望雷老么能与官方达成协议,然而,雷老么等杆首仍然顽固地坚持原来的条件,这使得官方和匪方始终无法开议。
萧耀南无奈之下,与中外各方商议了一下,决定给这些顽固不化的土匪们一点颜色看看。
6月29日,潘守蒸旅派出一营官兵对岩子河突然发起猛攻。土匪措手不及,子弹又缺,遂分两股,向南北两面分别逃窜。而负责看守人票的土匪人数并不多,潘守蒸突然发起的攻击让土匪们一时大乱,当前线土匪崩溃之后,本来就没有几支枪的看守们也立即四散奔逃。土匪们逃得匆忙,他们根本没顾上人票,这些人票也因此竟然意外获得解救,而其中就有梅神父。梅神父和数百名肉票被这突如其来的释放弄得有些发懵,但中国人票毕竟是熟悉如何逃脱,这些中国人票逃脱后,熟悉地形的就顺着山路逃走,不熟悉地形的就利用附近居民藏匿起来,绝大部分中国人票就此消失,而独有梅神父一个人在山中转悠,因为他没有了中国仆人后,就迷失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他只按照一个方向前行,一直向北走,他希望最终能走出山谷,但没想到他的这个愚蠢的办法却把他再次送进土匪的手掌——当他在山中艰难前行的时候,又遇到溃散的土匪,真是才出樊笼,又入魔掌。
而潘守蒸旅虽然没有找到梅神父,但却取得了另一个战绩,那就是击毙了雷老么。在岩子河被打的四散奔逃的土匪中,雷老么是向南逃的一股,当时由雷老么率领窜往应山县。湖北陆军第一混成旅的周团长率部追击,至7月中旬,在锡家山一带将这股匪徒彻底打垮。据被捕的土匪供称,匪首雷老么身中二弹,已阵前毙命。该股残匪溃散潜伏,后重新啸聚达千余人,以刘广福为首,在京山县、天门县继续肆虐。
北逃的土匪人数较多,他们也是各自逃亡,其一小部分钻入桐柏、信阳、应山、随县四县交界的四方山中。这里山势险峻,石罅洞穴极多,土匪熟悉地形,藏匿其中,官兵根本无从搜寻。
官兵尽管在岩子河一举击溃了聚集在一起的土匪,但其实这些土匪无力正面顽抗,却有各自的逃跑本事,土匪们遇到强敌的时候一般都是重新散为个股,然后分散逃走,这就使得官兵一般无法四处追击,因此,大多数土匪往往都能成功逃脱。而分散逃走的土匪们又会在某一个地方重新聚集起来,再次劫掠。官兵们此时又陷入疲于奔命的境地,土匪们则利用眼线获知官兵的动向,于是总是能趁墟而入。7月13日上午,数股杆匪就重新合杆攻入唐王店,大肆劫掠之后,再次点火焚烧数百民房。远远望去,整个城镇大火冲天,浓烟蔽日,火势连绵数日。这次土匪大袭击使得数百人被杀,上千百姓流离失所,倾家荡产。而当官兵闻讯赶到,土匪又是早已逃走。
但在土匪离去后,村民们抓获土匪中的一人,因为有人说看见他一直跟随匪队行动,但土匪逃离时他却留下未逃,因而估计是匪探。潘守蒸于是提审此人,但此人自述是随县人,是前来杆匪中说票的。他交待说,杆匪将肉票分为普通票和特别票两种。前者为一般老百姓,现藏在岩子河二里之外的刘家湾,看票土匪并不很多。后者为富人、洋人、军官等,一般随大队土匪行动,看守严密。潘守蒸于是命此人带路,去刘家湾救票。
刘家湾是个很小的村子,此人没有撒谎,官军果然再此发现了土匪囚禁人票的牢房。于是潘守蒸的部队立即就包围了这个农家院落,之后,官军喊话要肉票躲避。而竟然也有人偏回话道,“这里没有多少土匪,快打进来吧!”但看守土匪混杂在人票之中,负隅顽抗,官军一通喊话之后就下令用机枪扫射,结果,除了一些土匪逃跑外,当场打死了一百多人,而在这一百多人中被打死的土匪只有三四十人,其余都是人票。这就是官兵的解救方式——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人票的死活,他们只是要求能击溃土匪就行了。
可怜这些人票不是死在土匪手中,就是死在官兵的机枪下。